《我本将心祭明月》绿一川

11、你看这炮仗，它又大又圆

　　边寒月心中叹了口气，默默地放下筷子，扭头向程熹微：“这个葡萄软酥不错，酸酸甜甜的，好吃。”
　　程熹微终于找回了凌乱的思绪，问道：“寒月，你这回到京城来所为何事，让我看看哪里能帮你一些。”
　　边寒月笑说道：“你这话可问到点子上了，之前我在西北押货被沙匪劫了，我爹娘对我好生失望，给了我一笔钱，让我上京城做做买卖，如今我正掂量着卖什么东西呢。”

　　边寒月皱眉道：“寻常的粮油干货，杂货布匹来往的都是臭男人，不够惹人生厌的，我觉得卖胭脂水粉，钗环首饰倒是不错，迎来送往的都是小娘子们…”
　　程熹微本来还仔细听着，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就出声打断：“我看你卖些精巧玩意儿也不错，我家里就有许多新奇东西都可以存到你那里寄卖。”
　　边寒月笑道：“你可算了吧，只有破落户才会变卖家中物品，现下你家势头正盛，你就要来做那败家子了？”
　　未等程熹微反驳，边寒月就继续说道：“精巧玩意儿倒也不是不行…”
　　他仔细思量了片刻：“我一路南下，见过的精巧东西可真不少，你们富贵人家的东西真是别致，看这个碗这般透薄，这珊瑚，红得跟血珠儿似的…”
　　“我途径青牛关的时候，当地有豪户嫁女，嫁妆拉了整整一条街。我没正经看过婚礼，就跟在送嫁的队伍后面，有时候风吹起帘盖，看到贴着喜字的器皿，觉得好看的不行。”
　　“我看到新娘进了门，刚想走人，却又听旁桌的人说晚上会有焰火。除了没看过婚礼，我长大后也没好好看过一场焰火，于是就又多留了一夜。”
　　“那新娘夫家也是有钱，焰火一整晚都没停过，我就站在青牛关口看了一整夜，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我那时才真切地明白是什么古人诗里的话，是什么意思。”
　　意识到自己离题的边寒月笑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说话越来越啰嗦，不知不觉就扯远了，你我继续看看京城做什么生意好。”
　　边寒月把跑偏的话题带回来，程熹微听着他的话，心中却有悲凉之意。他的父母任由他孤身入京讨生活，荒茫的南下之路，他羡慕地随人送嫁，就那样彻夜站在青牛关口，仰望漫天烟火。
　　万家灯火，独他孑然一身。
　　程熹微不免有些心疼，他下意识地靠近他：“你若喜欢焰火，京城礼仪庆典多，开家小店卖些烟火炮竹，想必生意也能不错。”
　　边寒月手上一顿，并没有看向程熹微，而自顾自说话的程熹微也没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
　　“京城里年节庆典，都会用大量炮竹，眼下就要到七月里，乞巧、中秋、重阳、年礼、还有陛下的万寿节都在后边这几月，再加上京城豪奢大族甚多，所需炮竹礼花也是不小的数目，做这生意肯定能行。”
　　把下半年细数了一遍的程熹微越发觉得此事可行，他忍不住来回盘算着：“其他都好说，只是硝石硫磺等材料都要兵部审批核对，这倒有些难办。”
　　程熹微皱眉思索，像是在想如今兵部是谁负责这类事宜，思来想去却总对不上人。
　　边寒月见他如此细心筹谋，不由失笑：“我只随口一说，你这小傻子倒这么快就盘算上了。”
　　见程熹微依旧皱着眉头，边寒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什么大事，毋需费心。”
　　吃掉最后一块点心后，程熹微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好吃，不错，真不错。”
　　说罢他看向程熹微，支着下巴笑道：“登临贵宝地，程公子不带在下参观一二？”
　　程熹微听了忙起身带他在将军府里逛逛。程家的府邸在青鸿坊的边缘区域，宅邸不算很大，只一座三进的院落，越明珠嫌人多繁杂，府里只留了些必要的侍从，连带着院落装饰都素简很多，只胜在草木繁多，枝叶扶疏间比别家多了几分清净自然。
　　眼下正是夏日凌霄正当时节，程熹微挑开游廊上一簇簇火红的花朵，领着边寒月往自己的和煦阁走。
　　“这爬藤花倒是不俗，种花之人一定用了不少心思”
　　“都是我娘种的，她没事就爱摆弄这些东西。”
　　“听程公子几次提到令堂，都觉得她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
　　“我娘可有意思了，我从小被她折腾到大，没少在她手下吃苦头。”
　　边寒月从枝头折下一朵放在手中把玩，轻笑道：“程公子，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朵凌霄花，火红的花朵在他掌心燃烧，映衬着他极白的面容，倒有了些名花倾国两相欢的意思。
　　程熹微不敢再看，轻咳一声，对边寒月说道：“寒月对我也不用客气，直接叫我名字即可。”
　　边寒月手上一动，轻轻拂过他的头发，凑到他的身边：“原本觉得称你一声公子尊敬一二，没成想你却不愿。”
　　“那好吧，熹微，你脸红了……”
　　他的眼，他的唇，他的呼吸，乃至他略带上挑的尾音，都在程熹微咫尺身侧，只需转过头去，就能触及。
　　程熹微脸上通红，向前疾走两步，与他拉开距离。待脸上红意褪却，他才发现鬓边不知何时被他簪上了朵盛放的凌霄。
　　程熹微立即看向边寒月，只见他笑得乐不可支：“哈哈哈哈……别摘呀……”
　　程熹微满头黑线地拽过笑得直不起腰的人，领着他继续逛园子，而那朵落到鬓边的凌霄花，被年轻的公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存住了这刻的笑语时光。
　　边寒月就这样在将军府住下了，由于越明珠出门礼佛，程云去了京畿练兵，程熹微暂时没机会同父母介绍边寒月，就先在自己的和煦阁中收拾出房间请边寒月住了进去。
　　与将军府其他地方的清幽雅致不同，程熹微的小院堪称“富丽堂皇”，屋内摆设陈列像是新换过一般，处处都像写着“有钱、很有钱、我超有钱”。
　　边寒月本来还想客气一两句，但是刚一进院子就被晃瞎了眼，他转过头来悠悠问道：“你真的是这家的亲儿子吗？”
　　程熹不好意思道：“我娘每次来这里，也总嫌我俗气。”
　　边寒月以前并不觉得程熹微有多花哨，如今细细想来，他那身银冠玉带琉璃钩的装束，若是换到其他人身上，那真是山鸡披了凤凰毛，花里胡哨。
　　边寒月细细打量程熹微，这才真正觉出他的好看来。许是因为富贵出身，程熹微繁奢中还带着一些疏阔，也就不让人觉得俗气。
　　见边寒月打量自己，程熹微摸了摸鼻子，慌忙说道：“这屋里我都着人布置好了，你看看喜欢不喜欢，有什么缺的，我让人开库房取…”
　　“沙子窝都睡过了，哪里还会挑三拣四……”
　　边寒月漫不经心地推开了房门，进了屋后，只见处处无不精巧别致，那些摆设一看就是价比千金的连城之物。
　　他片刻后才缓声道：“熹微，你对我太好了。”
　　好到他冷寂的胸膛，也会生出软弱和犹豫，想要就此停下，不再远行。
　　程熹微笑道：“拉倒吧，喜欢什么就自己自己拿吧。”
　　边寒月迅速敛起颓色，饿狼扑食般冲向一堆金银珠宝，程熹微倚门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也笑了。

　　虽说当时谈话间卖鞭炮一事暂时被搁下，但是程熹微还是对这事儿上了心，连着几日在兴庆坊里寻找合适的店面，又派侍从去集市上其他的鞭炮商处询问情况，因他马上要去兵部当差，就又约些兵部旧友喝酒打探门路。
　　种种动静自然没瞒过程云的眼睛，很快他就叫来了程熹微一问究竟。程熹微把前后事宜说了一遍，程云听罢，捻了捻胡子：“这事儿竟巧了。”
　　程熹微疑惑道：“怎么巧了？”
　　程云倒了杯茶，边喝边说道：“前些日子你没回来的时候，我与你娘说过，想让你去兵部任职，只是具体的差事一直没有同你讲过。”
　　程熹微嘴角微撇，哼了一声：“你说让我去哪里我就要去哪里？我就只能靠你们安排了吗？”
　　程云一巴掌拍过来：“小兔崽子没个教养！好好听老子说话，谁让你插嘴了！”
　　程熹微挨了打，顿时老实许多，安安静静地坐在程云身边。
　　只听程云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兵部有你耿叔在，我准备让你进去做军需督造使，主要负责军需采购事宜，等你在兵部呆上三五年，去去你那一身公子做派，再把你调到姚将军手下，这么安排合你心意了吧？”
　　“爹，您怎么又愿意把我放在姚将军手下了？”
　　程熹微略带调笑的语气，让程云想到那些年的吃醋往事，于是横了一眼程熹微：“还不是你这小子，一身管不住的臭毛病，就该找个厉害人好好管管你。”
　　程熹微还想再说，被程云打断：“你别插话，我话还没说完呢。”
　　“说回你前头的朋友，他若是做炮竹生意，硝石硫磺将来都需要你来批复，你说这巧不巧？”
　　看着程云意味深长的眼神，程熹微忙摆摆手：“他不是那样的人，再说这炮竹生意是我先提起来的，而且若您不说我也不知道您要把我安在这个位置上。”
　　程云看着儿子的样子，心里有些担忧，但是转念一想，不过炮竹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也没有再说什么。
　　“回京歇了数月，你也该去当差了，就这两日吧，收拾收拾去应卯，整天在家里晃荡成什么样子。”
　　程熹微朝着程云做了个鬼脸，没等到程大将军反应过来，忙不迭跑了。
　　程云怒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看老子之后怎么收拾你！”
　　看着跑没影的程熹微，程云觉得又生气又好笑，同时又有一种为人父母的无奈，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