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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间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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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简直目无尊长,无法无天!”
“算了算了……”
“算了?刚才他砸的那块可是端砚!”
“他也不是故意的,拂袖间无意碰到了。再说,砚台是我的,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我就不明白了,说媒而已,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吗?他都二十岁了,还不该娶妻?”
“近来确实北边也不太平……”
“他不是素来最敬重你吗?你二十岁时,彤枫都能去油铺打油了。”
“说他就说他,怎么又说到我头上了?”
“平日里吊儿郎当,还自命风流。”
“这可不是学我……”
“还说我是集贤楼吃白饭的!”
“江湖上都这么说你……”
“你十八岁时已经跟嫂子成婚。他十八岁那年……哼!邹家姑娘德才兼备,哪里配不上他。他倒好,在淮安一待就是两个月,怎么传令都不回来,硬生生回了这门亲事。”
“那时北方形势危急,也是情有可原。”
“你这老匹夫……”
“郭爷,您马厩里那匹白蹄乌不见了……”
“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快去查!”
“是……是玉公子骑走了。”
“那个混账小子,传令二十三分堂,立刻给我抓他回来!”
“二弟,别生气,我赔我赔……”
秦思狂发现自己犯了二十年来最大的错误。他一时冲动,负气偷马出走,竟然忘了带钱。
白蹄乌正在河边吃草,膘肥体壮,毛色鲜亮。秦思狂琢磨,既然这匹是郭北辰最喜欢的马,那就——卖了吧!
离开集贤楼的第五日,在用完了身上仅有的碎银后,秦思狂到了余杭。他在驿站卖了马,换了十八两银子,装作不经意留下一句去绍兴买酒喝,误导集贤楼的探子,转头就进了钱塘。
他在成衣铺买了条四角方巾戴在头上,换了件蓝袍,打扮得像个书生,悄悄去到西湖边的云槿茶楼。一个时辰后,他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随后到清河坊找了家酒楼,吃了二两醉虾,喝了一壶女儿红。酒足饭饱,心情很是畅快。正在凭栏远眺时,他忽然想起走时不小心砸了九爷一块端砚。九爷素爱文玩,而古董铺子博雅轩就在附近,他当即决定去挥霍下兜里所揣的不义之财。
在掌柜拿出的宝贝之中,他一眼就看中了一件葵口洗。唇口清晰,开片自然,釉色雅致柔和,是上好的宋朝官窑物件儿。
掌柜见他爱不释手,直夸识货,开价也不含糊,直接要十六两。
他不禁后悔自己贱卖了良驹,如今再花这十六两,岂不是又要陷入穷困潦倒的境地?
掌柜见他为难,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说就他这身形相貌,要挣钱还不容易。说完拿手指了指街对面斜对门。
秦思狂了然,笑着嘱咐掌柜把东西收好,高高兴兴迈出了门。
掌柜有些疑惑,他明明指的是画坊,那小子怎么走进了隔壁青楼?
桂花楼是钱塘最负盛名的青楼楚馆,秦思狂仅用了三天时间,就成为了这里的头牌护院。
可惜他拢共做了五天就被人赶了出来,因为他不是在前院调戏姑娘,就是在后院被姑娘围堵。
第六日,秦思狂终于走进了画坊,凑巧的是,金玉斋的白曲也在。
第七日,他成了金玉斋的座上宾,白曲还为他绘制了一幅人像画。
秦思狂度过了两个月神仙一般的日子,西湖美景,江南美人,如沐春风,情投意合。饮酒作乐闲暇时,他甚至学了一手行书。忘却俗事,岂不快哉。
直到那一天,白曲以乌骨泥金扇相赠,题字“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他吓得落荒而逃,用这把折扇去驿站换回了白蹄乌,骑上马飞奔回了太仓。博雅轩的葵口洗,也忘在了脑后。
郭北辰气得震坏了一套黄花梨的桌椅,他本人却在韩九爷的庇护下毫发无伤。但是他还被遣去扬州待了三个月——集贤楼上下皆知他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就是扬州,于是他与郭北辰的关系愈发紧张。自那之后,玉公子稳重了不少,韩九爷和郭北辰也再未提过为他娶亲之事。
白曲将他的画像在金玉斋悬挂了四年,他自然也无从知晓。直至神仙赌坊的黄老三到杭州谈买卖,走进金玉斋,大呼这不是我老弟嘛,白曲才将画卷取下。他甚至特意给黄老三题字“昭容不赌寻常物,言得千金紫玉环”,昭告他的意图。
集贤楼有二十三分堂,遍布江南。此外,还有一处极为隐蔽的库房,名为天机堂。
与其分堂不同,天机堂九成的“伙计”在外奔波,打探外面那些要的或是不重要的秘密。剩下的人每日埋头案前,奋笔疾书,记录所有消息。
库房里的卷宗以地域为纲,以人为目,总计超过二百卷,由金裘掌管。在秦思狂十六岁之前,他是没有资格单独进书库的;十六岁之后,他就被允许随时查看卷宗。
只要探查回来的消息,都会被事无巨细地记录在册,无论是集贤楼朋友、敌人,还是自己人。
秦思狂从扬州回来后,某日突然想起来看看自己的卷宗。毕竟郭北辰出动了天机堂去找他,那有些事恐怕就会被写下来。据天机堂的执笔说,看完以后他脸都绿了。秦思狂苦苦哀求了金裘几日,甚至拿出自己收藏多时的古玩贿赂于他,说能不能稍微“润润色”。可惜作为天机堂的掌事人,金裘全然不为所动,还劝慰他江湖儿女谁还没点风流韵事,气得秦思狂三天没吃饭,更一连数日对金裘爱搭不理。还是韩九爷劝他,天机堂的卷册任执笔书写,江湖传言也不放过,不用太当真。后来时日久了,加上脸皮厚了,秦思狂也就逐渐淡忘了此事。
秦思狂推开门时,白曲正在案前研磨。
四年未见,先生风采,不减当年。
白曲抬头望了他一眼。
严公子不在扬州,怎么跑太仓来了?
秦思狂有些尴尬,姓氏、籍贯自然是他当年随口编的。
秦某自知有愧,望先生海涵。以后若有用得到在下之处,我定效犬马之劳。
白曲放下墨锭,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递了过来。
秦思狂当然认得这把扇子。
先生,四年,有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他没有接过扇子,而是握住了白举曲的手。
进而,是对方的头巾,白衫。
其实,他又撒了一个谎,他与四年前的自己,并未改变。
尽管只是二十有四,但四方桌硌得他浑身哪哪都疼。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当年温香软玉,此时也算是报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