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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八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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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思狂之前说要给他带羊羔酒补补身体,没想到立冬当日岑乐就喝上了这酒。
初冬时节,天气有些凉了,水边更是森冷。船行在河道中,水声汩汩。船舱里铺了条厚厚的毛席,小几被挪到了一旁,其上摆着一壶酒,一碟豆干,一碟糍耙,一碟红豆糕。
岑乐侧躺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羊羔酒。先不说能不能滋补强身,这酒味极甘滑,本身也是好酒。
秦思狂支起手肘,然后屈膝跪坐起身,背上的丝裘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些许凉意让他轻轻打了个寒颤。
岑乐察觉了他怕冷,心想若有机会从鞑靼买到狐裘,自己得留一件下来。他不动声色往前挪了两寸,二人靠近些也许能暖和些。
“玉公子可不是闲人,今日怎会特意来给在下送酒?”
秦思狂从岑乐手中夺过刚斟满酒的酒杯,一口饮下,道:“实不相瞒,在下有事相求。昨日接到舍弟传书,故特来请先生走一趟。”
“三少?”
集贤楼云岩堂的韩青岚往日常常来找他喝酒,这几天却没怎么见人。
“先生可还记得之前卖给我那只金镯?”
“当然记得。可是出了什么事?”
确实是出了事,坏事。
七日前,太仓州王员外家的独子成亲,娶的儿媳妇是明泽书院文夫子的小女儿文惜。本来门当户对的一桩美满姻缘,不料成婚后第三日陡然生变。王公子早上醒来发现妻子不在身边,府内四下寻觅不见踪影。他前往书院问过文夫子,妻子也没有回娘家。王员外派所有家丁们在太仓城内找了三天都不着人。一个弱质女流新嫁媳,竟然就这样凭空失踪了。王员外既是担心,又觉愧对亲家,昨日急火攻心,暴毙而亡。府上的红色喜字还没来得及取下,转眼就挂上了白绫。
听到这儿,岑乐叹了口气,好好的喜事几天之内变了白事,令人扼腕。
“这人是被掳走的还是……”
“王公子请集贤楼出手相助,青岚进他府上查探过了,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岑乐皱起了眉头:“这不合情理。除了王公子,王员外府上必然还有其他家丁,无论文惜是自己走的或是被人掳走,都不可能轻易瞒过所有人,还不留任何线索,”他顿了顿,“一定是有位高手带走了她。”
外面倏然起了一阵风,将一丝凉意送进了船舱内。秦思狂瑟肩上散落的头发还湿着,他缩了一下,将丝裘裹得紧了些。
“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线索。文惜的陪嫁丫鬟告诉青岚,屋内少了一样东西。”
“金镯子?”
“不错,唯独缺少了一件文夫子给她的压箱底首饰——就是我从先生这儿买走的那只花叶金镯。”
丫鬟说文惜对手镯非常喜爱,将它锁在一个剃漆海棠盒里,平日就放在梳妆台上。
严格来说,这只金镯只是一个普通的物件。它产自西域,由黄金制成。虽然工艺精湛,但不含任何机关暗簧。可是它出自岑乐之手,是集贤楼韩九爷送给王员外的贺礼,事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王员外是太仓有名的大善人,文夫子则是个老实读书人,女儿是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没机会认识外人,他们两家能惹出什么是非?
府里什么都不少,偏偏少了一件来历特殊的陪嫁,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王员外府上没有钱财丢失,说明那人不求财,只要人。拿走镯子显然不是因为它名贵,而是另有原因。”
岑乐眨了眨眼,道:“集贤楼不会认为此事与岑某有关吧?”
秦思狂一笑:“秦某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我不这么认为。”
岑乐吃了口糕点,仔细咀嚼,等着他的解释。
“带走文惜的人,她一定认得。”
“何以见得?”
“拿走镯子的人,我有两个猜测,一是那位高手,二是文惜自己。丫鬟说放镯子的漆盒是带锁的,倘若是那位高手拿走的,他一定事先知晓里面其中是何物,那必定是熟人。若是文惜自己拿走了漆盒,这就是她主动留下的线索。而能给她机会收拾东西,自然是熟人。先生与文家小姐,应是未曾谋过面吧。”
听他解释了一长串为何自己与此事无关,岑乐竟然有些感动。
秦思狂汗湿的头发散落在锁骨上,近在咫尺。岑乐伸手,想替他拨弄到耳后,不想碰到皮肤的一刻,他下意识躲了一下。
岑乐怔了一怔,低头笑笑,收回了手。
“金镯是我‘当铺’出的货,若再次出现在市面上,我一定会知晓。公子可以放心。”
秦思狂执壶将岑乐杯中斟满酒,柔声道:“那多谢先生了。”
船舱外面是帆端风色紧,船底水声喧,初冬的冷风冷水;船舱里面虽无锦衾与罗帷,却依然是缠绵会有时。
船抵达太仓,泊了码头后,岑乐走出船舱时一眼就看见了岸上候着的韩青岚。
少年人这几日怕是操心颇多,眼圈下方泛着青色。尽管面容不洁,但韩青岚的神色仍是坚定沉静,见着岑乐后恭敬地施了一个礼。
岑乐也拱手回礼。几日不见,少年似乎又成长了不少。
秦思狂见着韩青岚也没说什么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宽慰。
王家公子虽然虚长韩青岚几岁,但二人打小便相识,都曾拜在文夫子门下,在明泽书院读书,情感甚是深厚。如今王家中遭逢变故,韩青岚心中必定不是滋味。
三人来到王员外府外,已是白绫高挂,门前悬着白灯笼。本是娶亲的大喜之事,没想到几天后飞来横祸,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走进灵堂行了礼上过香后,披麻戴孝的王公子领着他们来到卧房。他身旁还跟着一个梳着双螺髻,身穿藕荷色袄裙的小姑娘。
王至是王员外的独子,刚及弱冠之年。他神情憔悴,双目通红,哑声向三人讲述了当夜经过。大体情况韩青岚已在信中言明,王至本人所述并无出入。
岑乐打量着室内,一拔步床,一条案,两张凳子,一面条柜,一亮格柜,一衣架,一面盆架,一灯台,确实并无不寻常之处。
秦思狂向王至问道:“不知贵府上下总共有几口人?”
“父亲、母亲,我和娘子,还有一众家仆,原本有一十四口人,现下……”
秦思狂劝慰了王至两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这几日府上可有人离开?”
“没有。家仆们都在与我一同操办丧事,并无人离去。秦兄想必是疑心内贼,但是家仆个个忠心无二,绝无可能掳走内人。”
默默站在一旁的小丫鬟忽然道:“姑爷,是不是再问问我家老爷,兴许……兴许小姐有传信回去。”
王至长叹一声:“如今我有何面目去见岳丈大人?”
秦思狂道:“这位是?”
“她叫翎儿,是内子的陪嫁丫头。”
这个叫翎儿的小丫头,一直低着头,岑乐也没好意思瞧她。现下她抬起头来,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圆圆的脸庞清秀俏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虽噙着泪水,但仍然透着一股聪慧与机灵劲儿。
秦思狂柔声道:“翎儿,你莫着急,集贤楼一定竭尽全力寻回夫人。不知夫人此前可有相熟或者不怎么熟悉的朋友?”
翎儿道:“小姐平日都不出门,除了书院里的学生偶尔能聊上一两句,没有什么朋友。”
秦思狂想了想,对王至说:“不如就由愚兄和青岚代为去向夫子问安,让翎儿带路,可好?”
王至愣了下,旋即拱手道:“那便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