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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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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八。
岑乐是春泰布庄的帐房,今日应天府刚送来了一批上等布料,他细细盘点完毕将之入库后,已经临近晌午时分了。
天气有些闷热,一丝风也没有,他头脑有些昏沉。正巧布庄没几个客人,清闲得很。想到家里没米了,他便差伙计去周家米铺买米,自己则忙里偷闲,展开前几日新买的折扇细细琢磨。
这把扇子扇面无画,题了一首王维的五律,他一边扇风取凉,一边注意着门外一个少年。
这少年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大约十六七岁,腰间悬着一柄佩剑。他低垂着眼,也不知在寻思何事,虽然年纪尚小,但却丝毫不是乳臭未干的模样。看起来不是杀手,就是个小公子。
想到这儿,岑乐笑了笑,他收起折扇,走出柜台,来到门口,热情地招呼那位少年。
“小兄弟想买什么,小店新进了一批妆花罗,不妨进来看看?”
闻声,少年抬眼望向岑乐,面容白净,目若朗星,神态自信而坚定。
他对着岑乐拱了拱手,道:“晚生曾听家姊说春泰布庄料子好,李裁缝手艺更好,想给家父做身衣裳,却又想到他并非同行,所以有些为难。”
“小兄弟非本地人氏?”
“晚生乃太仓州人。”
岑乐沉吟片刻,幽幽道:“确实不便,那只有等改天令尊到苏州,才能度身而衣。”
“也只好如此了,”少年顿了顿,“隔壁的酒楼,可是大名鼎鼎的花月楼?”
“正是。小兄弟可以试试雪花蟹斗、响油鳝糊,都是花月楼的名菜。”
少年笑笑道:“多谢。据传花月楼最有名气的不光是菜,掌柜还藏有一把名刀庖丁菜刀,刀刃即使数十年不磨依然如新,不知先生可有耳闻?”
岑乐道:“在下只是生意人,对兵器一窍不通。小兄弟如果好奇,不妨去问问花月楼的林掌柜。只是他前天出了远门,估摸着还有三五日才能回来。”
少年作了一揖:“多谢先生,告辞。”
目送少年离去,岑乐轻叹一声,徐徐展开折扇。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怕是没有这番清静了哟。
到了夜晚,总算来了些风徐徐吹散了地上的热气,不再像白天那么闷热。漆黑的夜空,半轮圆月面朝西。蛐蛐叫和蛙鸣交织在一起,给静谧的夜晚带来了些不安的气氛。
岑乐精神不是很好,早早就睡下了。不想到了丑时三刻,忽听门外有人用力敲门,大声呼喊:“先生,先生,库房出事了!”
糟了!
岑乐从床上一跃而起,来不及穿衣就打开门。门外布庄的小伙计俞毅急得都快哭了,直喊先生快出来瞧瞧罢。
刚拉开门,明亮的月光下,一道黑影从头顶掠过,身姿轻盈如雁,宛若游龙。
岑乐轻叹一声,没想到他这老猎人竟被小家雀啄了眼。
在伙计的惊叫声中,岑乐飞身而起,身形似鬼魅一般扑向那不速之客。对方显然没有料到有此变故,未拆过五招便被岑乐以势如闪电之手法点住周身大穴。
对方灼灼双目之中满含惊愕,万万没想到一个布庄帐房竟有此等功力。
“这位小兄弟,春泰布庄晚上可不做生意。”
点上油灯,只见库房满室凌乱,一地碎布。最可气的是,他平日最喜爱的那支笔筒也砸碎了。面对此番景象,岑乐也是欲哭无泪,颤声吩咐俞毅去烧水沏茶。
屋内除了刚被岑乐制住的少年外,还有一身着蓝色大襟袍的男子,年纪大约三十岁,面色十分尴尬。
岑乐长叹道:“林兄,你花月楼的事为何会牵连到我们布庄?这让在下如何同我家掌柜交代?”
林叠长长一揖:“林某多谢岑兄下午的提醒,不然家传庖丁菜刀怕是已被人偷了去。只是手下人大意,低估了此人的武功。追到此处,行事鲁莽,弄坏了布庄不少货物。岑兄清点一下,在下定悉数赔偿。”
“有林兄这句话在下就放心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二人只要赔了这些货,在下能向掌柜交代,自然就不用报官,对吧小兄弟?”
少年目光闪动,但并未开口。
林叠虽不知岑乐与这个少年是何种关系,但听他的话,显然是想大事化小。他也愿意卖岑乐这个人情,于是连声称是。
岑乐拿出算盘,拨弄着珠子:“几匹棉布不值钱,可这三匹素锦,三匹云绢,五匹妆花罗,真叫人心疼。还有我这越窑笔筒,你出钱跟我买我都不卖。这样吧,抹零取整,就算五十两,你们一人赔二十五两,二位看如何?”
少年嗤了一声:“先生说笑了,谁人出门身上会带这么多银子。你若要钱,就请跟我回太仓去取。”
岑乐打开帐簿,幽幽道:“无碍,在下可以去城南张府问你姐姐要。”
少年淡漠平静的神色终于出现了裂痕。
林叠见状,拱手道:“天色不早,林某先告辞了。明天会差人将银子送上。”
岑乐笑着回礼:“多谢林兄。”
“告辞。”
林叠知道岑乐谢的并不是银子,而是为了这个少年。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对那少年道:“小兄弟,今次我是卖朋友一个人情。你若是想要打造兵刃,可以去找南街铁匠铺找宫师傅。若是要名刀名剑,就去找‘当铺’。听说‘当铺’里什么都有,而且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岑乐笑道:“竟然有什么东西都能买到的铺子?”
“只是听闻罢了,”林叠再抱拳,“在下告辞了。岑兄也早些歇息吧。”
林叠走后,岑乐在帐簿上书写着,不抬头,更不言语。
沉默了许久,少年忍不住开口:“你怎么知道……”
“只是猜测而已。白天你说过是太仓人氏,令尊健在,姐姐嫁到此地。小小年纪,有如此武功气度,那我猜测你是集贤楼三少爷韩青岚,合情合理。四年前张家公子娶妻,张老爷大摆三天宴席,在下有幸吃过喜酒。”
“那能在五招之内制住我的帐房先生,似乎不合情理吧。”
“听闻太仓集贤楼韩掌柜之女韩二姑娘美貌无双、才智过人,他座下十八学士,都是江南赫赫有名的高手,玉公子秦思狂更是武功卓绝、风流映世。区区一个酒楼,有这么多高手,又合情理否?”
韩青岚讪讪道:“岑先生真是博闻强记,无所不知。”
“堂堂一个集贤楼少东家为何想偷一把刀,在下并不感兴趣,只是猜测,你一定不想将此事告诉令姊令尊。只要还了这二十五银子,我便不再计较。”
“张府是姐姐夫家,作为弟弟的岂能让她出钱,还丢面?”
听起来也是这个理。
岑乐笑道:“那我就随你到集贤楼走一趟,如何?”
天刚蒙蒙亮,岑乐喝了两口热茶,就和韩青岚同行前往集贤楼“要债”。
早市已经开始,街上不少店铺开了门。
岑乐好像人缘很好,一路上有不少人跟他寒暄,他都笑呵呵地回应。甚至还有一位刚得了孙子的大娘热心地想给他说媒,说二十六岁的年纪早该成婚了。岑乐只是推托道不急不急。
韩青岚忽然道:“先生是苏州人氏么?”
岑乐微微一笑,意识到少年是想打听他的来历。他将刚才大娘给他的红皮鸡蛋塞到韩青岚手中。
“三少爷莫不是也想给在下说媒?”
韩青岚正色道:“可惜大姐已出阁,二姐虽然待字闺中,但也已经许了人家。不然先生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定是家父眼里的乘龙快婿。”
岑乐知道他是在调侃自己,可称赞的话语听了总是让人开心的,于是他大笑回应:“承你吉言。”
只不过后来,韩青岚每每回忆起二人初识一幕自己这句玩笑话,总是五味杂陈。
城门口,有人牵着两匹马候着韩青岚。岑乐瞧此人眼熟,好像是范三油铺的小伙计。二人跨马上路,太仓离苏州不过百余里,他们日落前就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