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禁忌》左乘风

1、楔子

　　乾礼511年，人间，将入夜。

　　一条街上人挤人，嘈杂着各种音调，“哐啷哐当”走车的搁在一边儿，“嘭咙刚——”一声，敲锣的提着个红头锤子，摇头晃脑，迎合另一个卖腔调说书人。

　　“话说这杜门啊，可算是大家，打着一片儿的那都知道......”说书的望着下面黑压压脑袋，激昂慷慨。

　　“这杜门不说别的，就唠一唠这家业。要说这杜门的家业，那可是有得说啊......”说书的一摆袖，说开来去。

　　说书虽是好戏，但听的不多，这拨聚在一起，都在瞎扯八卦听闻。

　　“哎呀，你听说了吗？这一片又闹妖了！”市井上，一个八字胡神神秘秘。

　　“知道知道，你说那个常家吧，可是闹妖有一阵子了。”旁边赶紧迎合。

　　“哎哎哎，我也知道，早听说了。”又有另一个人插进话来。

　　“哎，你们这都是从哪儿听说的？”八字胡好奇道。

　　“我？......”两人琢磨琢磨，便东拉西扯地说起来。

　　三颗脑袋顶在一块儿，三把野杂草似的，着实碍了这说书的眼睛，他不满地嚷嚷起来，道：“干什么，干什么！听书还碰头的？”

　　见这人吆喝，三人忙不迭作势散了，但嘴里还在嘀咕，“说个书这大脾气？每天每天的，都说这什么杜门，谁还听呐？”

　　仿是得了这人的话，说书人气得直瞪眼，阔步一个上前，一把操起这红头大锤子。

　　“铛铛铛铛！”说书的几下撞过去，硬生生给那锣敲凹了个槽。

　　下面听书的赶紧捂耳朵，叫道：“哎呦喂，这是发什么疯？”

　　“听好了听好了！”捋捋袖子，说书的煞有介事，环视一圈，见这下面都乖乖盯着他，才开口，“接下来，咱们聊聊‘那个’。”

　　“话说这恶妖作乱人间，得从一百多年前说起。”摇头晃脑，这故事就算是翻开了篇了。

　　远处，幽幽压下来的昏夜，模糊勾勒出寂寥门户。闹妖一事，常家举家搬迁，本该热热闹闹的世家，眼下却泛着诡秘。

　　“哔啵，哔啵......”一间偏阁颤巍巍亮，一截短得只有半根小指长的白蜡照出两道坐影。

　　“泊，”轻飘飘女声，听上去微弱：“银两所剩无几，撑不过这几日了。”

　　那被称作泊的是个男子，身着白袍，相貌平平，若要非找一处出众，一双半像不像桃花眼，大概算是。

　　“无妨！”男子咬咬牙，道：“大不了......偷！”

　　“偷？”女声笑起来，几分妩媚：“你该不是忘了，自己是怎么落到这种地步的？”

　　“我......我，”男子一时间百口莫辩，结巴道：“我分明是替天行道，哪里是坏事！”

　　“哈哈哈哈，”女声又笑起来，柔声说：“是了，是了，泊自然是做好事当了冤大头，都怪那些衙门的不分事理。”，说着伸手要摸男子脸颊。

　　“泉姐！”男子慌忙躲开，道：“还是想想钱的事儿吧！”

　　对面愣了片刻，叹气答：“好，那你说说，怎么偷？”

　　“这......这个，”男子皱眉，为难道：“我，我还没想好，泉姐，你有什么主意？”

　　女声摇摇头，道：“我能有什么主意？要是我能想到，怎会躲在这里？”

　　男子沉默一会儿，低声道：“抱歉，还让你和我呆在这种地方。”

　　女声无言许久，问：“这地方，怎么了？”

　　“这里可是常府，”男子压低声音：“几个月前闹了妖，不然怎可能荒废成这样？”

　　女声不语，半响轻飘飘说：“闹妖啊？”

　　“是啊，”男子点点头，又道：“听说那妖杀了常家好几个仆人，偷了不少东西。”

　　女声依旧轻飘飘，问：“是吗？”停顿片刻又接着：“泊，你怎么看这妖做的事？”

　　“怎么看啊？”男子苦苦思索，不确定道：“我也不好说，但是......说不定那妖和我一样，是劫贫济富，当了冤大头呢？”

　　“哼，”女声轻笑，又问：“那......若是哪天我行窃杀了人，你怎么办？”

　　“泉姐怎么会杀人？”男子皱眉，说：“行窃都是我在干，要真起了冲突，也是我动手。不过若是泉姐真的......”他想了想，猛一拍桌子，“那，那我也愿意替泉姐顶罪。”

　　那短兮兮的蜡烛一下子灭了，女声良久不说话，那男子便又道：“但是俗话说得好，干我这一行，不被发现才是王道。”

　　女声愣神良久，扶正蜡烛却不点，只笑说：“泊说的对，不被发现才是王道。”

　　男子在地上摸索火柴，边说：“泉姐，你还记不记得咱俩在酒楼......？”

　　女声立马答：“当然记得，若不是靠泊这一张嘴，我可就没命了。”

　　“泉姐，”男子点上蜡烛，怨道：“我哪里是靠一张嘴？分明是靠智慧啊！”

　　女声笑笑，男子便接着：“不过泉姐，那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在酒楼里打打杀杀的？”

　　女声沉默良久，答：“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不知在哪里惹上的仇家吧。”

　　“仇家？不太可能。”男子想了想，愤慨说：“该不会是贪图泉姐美貌，光天化日想做邪事吧！要是再让我遇见，一定饶不了他！”

　　“你可真会想，”女声轻飘飘道：“与其有这个闲心，不如想想钱的事。”

　　“唉，”男子叹气，颓然道：“也是，都要活不下去了。”转头瞥一眼窗外，又笑说：“但今天都这么晚了，还是明天再说吧，我想到一个好办法，等过了明天，我就有钱了。”

　　女声点点头，说：“泊有办法就好。”，又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哎，泉姐，”男子叫住她，说：“这里这么不安全，咱们还是待在一起吧。”

　　女声愣了愣，男子赶紧又结巴说：“泉姐不用担心，我，我又不会......做什么......”

　　女声笑笑，答：“我当然知道，泊没有那个胆子。”

　　“泉姐......”男子喊冤，“这是什么话啊！”

　　女声伸手去抚他的头，说：“天色晚了，泊赶紧睡吧。”

　　男子借侧头吹蜡烛躲开，说：“泉姐也快休息吧！”，又起身挪到另一处，“桌子旁边的位置就留给你了。”

　　女声悻悻然收回手，答：“好。”

　　三更，竟是下起了雨，“磕泠磕泠”响，走道里传来零零碎碎脚步声。

　　“又是你，”一道声音咬牙切齿，“穷追不舍的狗皮膏药！”

　　“呵，”另一个声音，“要是你不作恶，谁想追着你？”

　　“作恶......”前者咬牙，说：“我......我身不由己！”

　　“放屁！满口胡言，”后者嘲讽道：“杀人行窃，常家二十三口人命，加上之前谢家王家，整整五十人有余，你说你身不由己？”

　　“不是我想杀人！”前者低吼，狂躁说：“是他们，他们不听话！我只是想要点钱财罢了！”，说着冲上前，霎时间空气爆鸣，直击对峙者。

　　“哐！”凭空冒出一记直拳，打得前者飞撞在走道柱上，后者冷冷声音：“还真不愧是恶妖，一激动就狂化，神志不清。”

　　“咳！”从柱子上掉落下来，那妖嘶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停顿，又恍然大悟：“你，你不是人类？”

　　后者慢悠悠走近，道：“我本来就没说我是。”

　　昏暗光下，只见得那一身黄袍，皮肤甚白，脸上有什么金灿灿的纹路。

　　那妖退了半步，讥笑道：“你，你是......妖？”

　　黄袍不假思索答：“是啊。”

　　“你是妖......”那妖恶狠狠开口：“既然你是妖，为什么要替人类做事？人类......为什么？”

　　黄袍嗤笑，身形一闪，“咚！”巨响，都没看清怎么回事，那妖又一次撞碎了一根柱子。

　　“人类？人类怎么了？”黄袍看那妖吃力爬起，只幽幽道：“这个宅子里，好像......”

　　“刚当！”轰隆爆鸣，那妖突然暴起，空气锐利割开，砸在地上扬起一片灰沙。

　　“咳咳咳！”黄袍赶紧退开，数秒之后烟尘散去，已经不见了那妖都影子。

　　“呵，”黄袍冷笑，喃喃：“这下......你要完蛋了。”

　　“泊，泊？”一道压低女声急促喊着：“醒醒，快醒醒！”

　　男子幽幽翻了个身，迷糊睁眼，“泉姐？怎么了？”

　　“快起来！”女声慌忙道：“这里来人了！”

　　“来人了？”男子惊愕，赶紧翻身坐起来，问：“谁啊？不会......不会是那个......妖吧？”

　　女声沉默片刻，答：“我也不知道，这里不安全，咱们赶快走！”

　　“啊，好好好！”男子慌忙答：“先走！”

　　突然听见走近的脚步，男子一惊，停了手上的动作，小心问：“这......”

　　女声瞬间低声打断他：“闭嘴！”

　　男子慌忙噤声，但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女声咬牙，忽地转向男子：“泊？”

　　男子不敢说话，只看向她。女声沉默半响，继续说：“你赶紧跑，不要从走廊上出去，直接跳窗走！”

　　男子看着她，皱眉，低声道：“什么意思？你要留在这儿？”

　　女声不语，男子焦急道：“为什么？说话啊！”

　　女声不回答，只说：“快走，我......帮你拖住他。”

　　“拖住他？”男子更疑惑，急道：“他到底是谁？”

　　“我......”女声咬咬牙，道：“外面是个妖，我们......逃不过的。”

　　“妖？”男子后退半步，又看着她问：“妖为什么......泉姐，你，你怎么知道？”

　　女声沉默许久，开口：“泊，你知道......情网吗？”

　　“情......”男子晃了晃身子，惊愕得语无伦次，道：“情、情网？你是说......那你是......”

　　“泊，”女声打断他，自顾自讲：“你真的很好，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这样的人，他们都不像你......他们是......该死的，你不是......”

　　“你到底......”男子没有在听，慌乱道：“泉，泉姐，你......你到底......”

　　女声笑了，说：“泊，我是个妖啊。”

　　“妖，妖？”男子又退了半步，伸手拨开窗户，害怕问：“你，你是......妖？”

　　女声瞥他一眼，轻飘飘答：“是啊。泊，可我不会伤你，你快走吧。”

　　男子咬牙，忽地站定，“外面是谁？他要做什么？”

　　“外面啊？”女声幽幽答：“是情网的除妖者。”

　　“除妖......”男子喃喃，惊问：“你是说......你是......杀你？”

　　女声轻飘飘说：“是啊，他好厉害的，泊，你若是再不走，就要被殃及喽。”

　　男子瞥一眼窗户，又瞥一眼她，问：“泉，泉姐，你......你为什么被......被，盯上？”

　　女声愣了愣，答：“还能为什么？杀人喽。泊，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见过我，却没有死的人。”

　　“我不走。”男子咬牙，低声颤道：“我不走，泉姐。”

　　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女声没有开口，只转向男子。

　　“识相的话，”走廊传来声音，冷冷说：“就自己出来吧，若是殃及池鱼，我可不负责。”

　　女声看向门口，又催促：“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我不走。”男子低声，坚定道：“不管是谁，我不走。”

　　“泊，”女声望着他，良久道：“谢谢你，这么长时间，我......”她抬手，摸在男子脸颊上，突然含泪，说：“其实......”

　　男子愣神，低喃：“泉......泉姐......”

　　“还不出来吗？”外面高声，“就算你躲躲藏藏，不过时间问题罢了！”

　　“泊......”女声看着他，颤声说：“你先走，如果......如果我能逃出来......”

　　男子愣愣盯着她，缓缓抬手，“如果......”

　　“嘭！”，忽地水芒爆开，听见肋骨断裂，心脏骤停。一股妖气蔓延出来，在空中凝结成丹状。

　　妖力凝丹，唯有死得其所，心甘情愿的妖死后可以得到。

　　“咚！”一具躯体栽倒在地上，男子收回故作伸出的手，看着汩汩黑血染红木色地板。

　　“没有如果了啊，”无辜，男子拍拍略有些粘灰的白袍，笑了一下：“泉姐。”

　　“处理好了？”外面一声，晃进一道黄袍。

　　“啊？”男子回头：“向言？来得正好，这尸体就交给你了！还有这个易容皮，烧掉为好。”

　　他蹲下身去拾起妖丹，笑意若有若无。骨骼修长的指节，饶有兴味的把玩着上了。

　　桃花眼，水墨色瞳眸，挺鼻瓷唇，右手背上顺着中指和无名指节，蜿蜒而上的靛蓝色水纹。

　　一眼看上去普通，但盯久了就觉蹊跷：像是某种带刺藤蔓，有几分形似植物刺经。

　　黄袍瞥一眼那尸体，叹一口气，平常道：“恭喜致桉哥，再立情网奇功。”

　　至此，悬赏一千两，杀人无数，人人惧之的歹毒恶妖终于被绳之以法，常府对此感激万分，情网从此再添威名。

　　不过这是后话。

　　将手中的妖丹抛给他，男子埋怨般道：“花了不少功夫才拿到手。直接下击杀令不是简单得多吗？”

　　“此妖妖力不低，在情网需要范畴之内。”黄服瞥了他一眼：“不然便不需要你来做这个差事。”

　　白袍摆着无辜脸，卖惨说：“做牛做马，累死累活，也不见给加银子啊？”

　　“还加银子？”黄袍瞥他一眼，说：“你怕是忘了，这次还得扣掉四分之一。”

　　“不是吧？”男子卖惨，道：“这你都注意到了？我都躲开好几次了！你瞧瞧我起的名字，多清白啊！”

　　“情网立的规矩，又不是我立的。”黄袍撇撇嘴，说：“要不想扣钱，就别被她们碰到。”

　　“唉，算了，”男子叹气，说：“偶有失策啊。收工收工！总算结束了！”

　　“喂！你不收拾吗？”黄袍一个猛转头，男子已经不见了，只得嘟囔一句：“算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