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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那真是寒冷的冬日清晨。
      佐世早上一起来就兴高采烈地捶打甚尔的被子,因为外面都是雪。
      甚尔一边发出烦躁的呻.吟,一边把身体转到了佐世的反方向。
      天气已经很冷了,他还是只穿着单衣。领口因为随便的睡相敞开,久无修剪的过长黑发凌乱地翘起。每天都顶着一头嚣张的发型迟迟而倦怠地坐起来。
      哥哥虽然健康到冬天只穿一件也不会死,但却是躺在温暖的床铺里就再也不想起来的性质。入冬之后每天要叫醒他都大费周章。
      进入十二月后的第一场初雪以降,一直没有再下过的雪再袭来时无声而厚重。
      佐世那天要负责大广间走廊的扫除。
      因为前一天已经大清扫过过,其实只需要擦擦柱子。但是好似没有尽头延伸的柱子也是庞大的工作量。
      拧干抹布水分的手被冻得通红,指节又麻又痒,像被蚂蚁咬了一样。只有佐世一个人在。
      呼、呼——从嘴唇中吹出白色的气,看着它消失。回廊外的庭院被厚厚一层积雪冻得闪闪发亮。
      阴影也变得更加强烈,佐世的影子漆黑,边缘锐利,而影子是白昼的雪光。
      她擦柱子擦得累了,偷偷地用手比划手印。
      象。
      鸟。
      蛇。
      啊啊,雪真大啊。天气真冷啊。庭院里好寂静,一只咒灵都没有,世界静悄悄的。
      冰冷的手失去知觉。
      她安静地作出下一个手势:伸出左手合拢手指,另一手将其握住。被握住的手张开尾指。汪,汪……

      犬——

      毛茸茸的大狗出现在佐世面前。
      眼睛大大的,嘴巴里呼哧呼哧地喘气。热热地打在佐世脸上,也化为逐渐逸散的白气消失在空气中。
      黑色的皮毛柔软温暖,把手伸进去后、手指就被埋得深深的。犬舒服得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声。虽然乍一看鼻子和牙齿都尖尖的非常凶恶,但乖巧的样子无比可爱。
      好像哥哥……
      不过,比哥哥要更有爱娇。如果哥哥是佐世的狗,大概也只会摆出一副不理人的样子,转过身去,却会默许人的触碰。
      黑犬突然闭上了嘴。竖瞳望向佐世的身后,狠狠地呲出了利齿。
      佐世转过头去——走廊的尽头有个扎起头发的削瘦男人,正惊讶地看着佐世。她认出那是年纪差得很远的堂兄中的一个,名字叫做扇。

      *

      黑犬毫无疑问是咒术的产物。
      她经由的术式最终被认定为是家传的影法术。按理来说,初次使用它的人会召唤出黑白的双犬,不过作为证据来说已经足够了。
      继承了术式的女儿,当代还只有佐世一个。
      人们头一次开始认真、仔细地审视这个女孩。
      现在,佐世变得多么完美啊。
      她长相端正,咒力充沛,继承了重要的术式,而且性格软弱。
      不管怎么看都无可挑剔……

      当天晚上佐世没能回家。
      侍女把她带到新的房间,为她打理。但是一旦问到能否回去之类的问题,就必然得不到解答。
      她们反复说同一件事:
      “佐世小姐从今天起会接受最好的教导,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用言语传达着不欣喜感激就不正常的信号。
      这不是她曾经待望的可能吗……?
      可是真的成为现实时,发现在起步时就已经只让人觉得害怕。佐世想追求的并不是更好的待遇。
      ……她直觉哥哥绝对不会感到高兴的。
      不如说,感觉哥哥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佐世不安地待在宽敞的房间之中,门边跪坐着两名侍女。她们在禅院家中只有一种打扮,都身着丧服般的黑色和服、盘起长发,脸上常缺少表情以便得体应对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态。
      像乌鸦一样守在门口的侍女们不与佐世说话,大有就这么待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等到纸格子窗外侧的光逐渐消失后,一阵大步迈向此处的脚步声打破了难捱的沉默。

      当家·禅院直毘人接任家主之位已过十五年余,现在仍是精力充沛的壮年男人,声音洪亮、目色如电,拥有让人敬仰的巨躯与气势。
      和佐世说的第一句话是:“跟我过来。”他看了佐世一眼,又马上迈步走向门外。
      走出房间后发现天已经黑了。
      廊下的风景被夜色浸透,降雪后的空气冰凉刺鼻,木屐在木廊上敲击出的清脆声音逐渐变成沉入雪中的沙沙细响。
      佐世不安地环视四周。走过的景象已经是她未曾涉及的家中深处,积雪覆盖了植被与道路,雪地上偶然浮现石灯笼的影子,石笼中跳着红色的火。
      道路的尽头是佛堂般的独座院。
      但木质建筑中既无香炉也无须弥座,洞开的朱漆双开门后一片黑暗,翕张着无底大口。原本,不从属于任何信仰体系的禅院家中也没有明确的宗教供奉。
      已经有数人站在门前,烛灯幽幽地弹照了在场所有人的面容。表情阴沉的甚尔就在中间,依然穿着单薄的藏青着流、只在上面盖了一层薄薄的小纹羽织。
      看到佐世后,他的目光移到了她的身上,脸色依然紧迫而可怕,似乎接下来还会发生更加严峻的事情。佐世愈发不安。
      “那就开始吧。”
      直毘人走到中心,对甚尔说道。
      其余人都向后四散,远远地凝视着场中,只剩下佐世被侍女中的一人握住了手,站在不远处。
      开始?什么要开始了?
      哥哥要干什么?
      甚尔没有再看佐世,而和直毘人对视着,“……可别反悔啊。”
      “哇哈哈哈哈!我绝无二言。要去就快去吧。”家主笑了起来,声音像雷鸣一样,“——一个小时。能在里面待上一小时的话,就把你的妹妹还给你。”
      “不要!”先喊的是佐世,“不要!不要去!”
      从门的深处传来层起的祸气。
      “某些东西”所积压的不详浸入每一个毛孔,让人头皮发麻,彻骨冰冷。和她日常在家中所感觉到的仿佛别物。
      是咒灵吗?
      可是,甚尔根本看不到、也没有将咒灵消除的能力。
      对于连反击之术都没有的敌人到底要如何抵抗?竟然要在那样的地方待一个小时。根本不知道里面究竟被放着什么。

      哥哥转身了。
      无视佐世的哭喊,单薄的背影径直消失在黑暗之中。

      理智似乎也要随之丢失,被巨大的恐慌所摄,不断尖叫着试图抵抗现实。她哀求着能够做出决定的主人,侍女紧紧抓住她的肩膀。
      “我什么都会做的!请不要这样,让他出来吧……!”
      “唔,佐世,我倒想问问你。”家主搔了搔自己的胡子,对佐世咧开嘴,“你有那样的价值吗?”
      他用粗大的指节转动葫芦,眼睛却盯着前方。洞开的门后是如墨汁般让人喘不过气的纯黑色,帐将内部组为小小的牢狱。
      一如如来隔着莲池的露水俯瞰罪人蠢动挣扎之血池。
      是否垂下蜘蛛的丝,则取决于一时兴起。
      “价值……?”
      “没有吧。对我而言,继承了术式的女儿可有可无。但是,甚尔不一样。虽无一丝祓除的力量……我想要看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啊。”
      身体不断发冷。
      在兄长只能靠自己的身体抵挡无法击杀的怪物时,这个人究竟在说什么?
      简直无法想象体内还流有相同的血,论起来,这个人也应该被称为“兄长”,因为甚尔和佐世的父亲是家主的叔父。但他说的话无情得连鬼畜都要不如。
      没有可供驱除的咒力,连能撑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
      仅因这样的理由……就为了这种事……为了这种事…………
      为了这种事甚尔说不定就要死掉了!!
      抓住佐世的侍女发出了痛叫,松开了手:“啊……!”佐世狠狠地咬了她的手。

      *

      佐世冲入了门后的黑暗。
      本以为会将她拒绝在外的那片黑色柔软地接纳了她,她一脚踩空、摔在地上。
      奇怪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有点像是水声,也有点像是搅动声。滑腻的声音中混杂着模糊的□□和哭泣,产声般的悲鸣。然而在异样的怪音中,心跳声却更为剧烈、清晰地敲打鼓膜。
      抬起头后——
      半张女人的脸笑得眯起眼睛,脸颊挤出深深的笑肌。是怪物的脸。
      脸突然被撕裂了。
      一只手从脸中伸出,狠狠地把撕下的一半扔在地上。
      “甚尔……!”
      “为什么要来啊!找死吗!”他怒骂道。
      还有力气骂佐世值得欣慰,定睛一看,哥哥身上好像没有明显的伤口。
      “甚尔才是!!”她大声说。
      带有微末期望地探向来时的原路,厚重的黑色成为实质,不可返回了。
      女人的脸开始向远处归位,因为扭动露出抽搐似的模样,而在它彻底回弹之前,她终于也看到了这个空间的全貌——
      根本看不到顶端。
      也没有尽头。
      被蠕动咒灵填满的视界如蚁地狱。它们才是此处的空气。蝇头的飞舞挡住了更深处的奇形怪状之物。佐世差点悲鸣出声。
      对于甚尔而言又是什么呢?
      是只会不断伤害他、试图杀死他的无形黑暗吗?
      犬张开巨口,咬下了女人的脸。这一次终于没有再复原,消失在了黑暗中。
      只缺失一只咒灵对这片拥挤的海几乎毫无影响,但佐世的手终于够到了甚尔的手掌。他正不停地喘气:“啊……可恶,一个都杀不死、”
      在说话的时候还有其他的不断涌上。无法抵抗,感觉随时都要被吞没。
      “哥哥不是看不见吗……!”
      “能感觉到啊,要杀我的东西。”他说,“但是怎么杀都杀不掉,真是烦死了……”
      这是定下进入之人无法离开束缚的结界。
      恐怕需要满足时限才会开启,或是指望在那之前外界的人会将其撤回。
      “哥哥,对不起。”
      不断撕裂咒灵。
      而甚尔撕下的部分也一个不留地成为犬的饵食。但数量全然没有减少的趋势。佐世向他道歉。
      “干嘛要道歉啊。”
      “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的。”
      不知道犬还能支撑多久,但佐世今天才第一次使用的力量,怎么想都马上要到极限了。
      “关你什么事,那群垃圾只是看我不顺眼而已。”
      或许是那样。因为直毘人断言佐世对他不值一提,而对甚尔有所兴趣。饶是如此,没有佐世大概也没有演变至此的契机。
      “你才是,干嘛要进来啊……真是傻透了。”
      哥哥的声音模糊了。
      “甚尔才是。傻透了,笨蛋……”
      一只蝇头遮蔽视野。
      把它挥开后,发现身体上浮现了白色的东西。无数交叠的手臂在她的身躯上合拢。只在这一刹那,就看不到哥哥的身影了。
      周围一片漆黑。犬在悲鸣后消失了。听不到其他声音。
      只有心跳声激烈地回荡。
      被挤压得头晕眼花、无法挣脱之际,一条拥有无数关节的苍白手臂从上方垂下来,赤黑的指尖像刃物一样锐利,逐渐触向她的眼球。
      啊啊。
      这下真的结束了。
      不要说帮上哥哥的忙了……什么都没能做到,即将迎来悲惨的死亡。不过,至少希望哥哥活下去。
      如果佐世死掉,哥哥却能活下去的话,说不定——
      恐惧感还未来得及涌起,就被甩在地上。额头撞上坚硬的地面。手臂在一瞬间将佐世扔开了。
      “切……!”
      液体溅到了佐世的手上。微微的腥气浮动在空气中,肢体的摆动愈发激烈了,“哥哥!?”
      温热的手臂紧紧抓住了佐世,将她压在了胸前。血腥味愈发浓厚。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努力呼吸,颤抖的手重新比出犬的影型,没有回应。举动本身就是徒劳的。佐世已经头痛欲裂,所有能被称为力量的东西都耗尽了。
      甚尔一言不发,机械地重复着此前的举动,用□□对抗看不见的咒灵。佐世剩下能做的只有给出甚尔无法目睹的信息作为行动的判断。
      “左边……上面,嘴。”
      有时候言语根本跟不上他反应的速度。
      不得不保护她而变得难以回击。
      所做的只是在无尽贴近的海中抵御已经逼至面前的数量。伤口越来越多,精神似乎已经要被削磨至极限。
      每一秒都无比漫长,也无法判断已过的正确时间。虚劳的地狱只是持续着。
      直到已然麻木的某一刻,突然尽数停止——

      “还活着啊,甚尔。”
      直毘人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不知何时,帐悄然消失了。夜风刮入建筑物内部。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佐世。
      她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其中的听到外部传来愕然的声音。似乎对甚尔四肢俱全地走出这件事感到惊讶:“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
      “——因为我一·直·在·杀啊。说到这份上还搞不明白吗。”
      甚尔咧开嘴说道。
      她也终于看清了血腥的源头。
      他的唇右被割出深深的裂口,因此牙齿上也全是血,血迹同时顺着下颌滑入胸口,将胸前染深。
      甚尔不停喘气,用力扯住佐世的手把她推到身后。手又湿又热,有血和汗的味道,“混账……给我走远点。”
      “那可不行。”
      有力的手越过跪在地上的少年,拽住了她的衣领:“在她打破约定时,就已经不能做数了。真是可惜啊,甚尔。”
      佐世挣扎起来,直毘人把她扔向身后,丢给下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是捏造捏造
    甚尔到底是直哉的堂兄还是叔父真是个未解之谜,根据漫画说不定还要修设定……
    大概还有七八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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