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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父母给兄长起了夸张的名字。
      而给她起了卑屈的名字。

      甚尔。甚尔。甚是极端的,强大的,不论好坏都处于峰值的字、绝不平庸的名字。在有所物心前,就意识到了父母曾对哥哥带有的巨大期望。
      但在佐世开始以自己的眼睛看待世界的时候,那种期望早已破灭了。生在咒术的名门,拥有千年历史的古老家系,但哥哥是个废人。
      如果是天资贫弱倒还罢了,纵横家中的历史,这样的人实在太多。
      他的躯体就像绝缘体一样,断绝了所有咒力的流动。存在本身就如同对这一生态的反逆,是简直不该存在的异类。
      所有人都视他低下,父母也哀叹不已。
      第一个寄予厚望却连一无是处都称不上的孩子拉低了他们的期待,也让他们连带受辱。
      对于佐世,更是在她出生后便因为是女儿而不抱什么期望。
      然而和什么都看不到的哥哥不相反,佐世从出生开始就能看到奇怪的东西。
      明明害怕得嚎啕大哭,父母却在知道时还是流露喜悦——至少还有一个孩子是正常的。
      不过,也只不过是女孩……
      即使佐世继承了咒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女人在重视血脉传承更胜一切,因此也带强烈有男尊女卑中的旧家而言,是不值一提的器具。
      若是尚算优秀多半也只能获得嫁个好去处的殊荣。过去从未有过女人掌权的例子,从此点上来说,连天皇的御系都要更加开明。
      或许因此心灰意冷才把她的汉字命为佐世。
      永远都无法占据主导者。
      永远都处于二位者——
      如果甚尔令父母感到失望,佐世则总是沐浴在可惜的目光中。有限的记忆中,双亲总是带着这缺失了什么般的怅然和不甘过活。

      如果他们活得再久一点,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

      双亲的去世,是在佐世六岁,甚尔十一岁时。
      细节已经模糊不清了。
      能记得的只有灵堂时的通夜,那是印象中唯一一次看到哥哥穿上正式的羽织。
      而佐世被其他女人们临时带去换上黑色的振袖。
      两人都并非作为咒术师殉亡,只不过是普通的意外事件,聚集的亲戚们脸上并无悲容。
      只是有一件事情需要商议,那就是两个遗儿的去向。
      最终得出的判断是,甚尔已经有了从事低级劳动的能力,今后可以继续留在家中。在他们心中,这已经是一种卓然的恩赐。
      年纪尚小的佐世每周还需要进行基本的通识学习,今后几年恐怕也会委以扫除之流。原本地位就十分不如何的两兄妹的今后,似乎已经被决定好了。

      “哥哥……好可怕……”
      “啊?什么都没有啊,真是个胆小鬼。”
      “真的有,就在那里。哥哥,救命。”
      父母去世后,可怕的咒灵依然总是困扰佐世。
      虽说是咒术的名家,人员庞大而情绪混杂的禅院家中也还是时常能目睹它们的存在。也没有特地清理的必要。
      对于胆小的佐世而言如同酷刑。
      即使并非真正的鬼怪、怨灵,外貌和言动也别无差异。每个都面目可憎,比鸟山石燕等流的妖怪绘草可怖百倍。
      时常被吓得瑟瑟发抖,哪也不敢去。室内还好,庭院完全不行。为此佐世一有机会便像金鱼粪一样黏在甚尔身边。
      但是,那也不够。走在哥哥的身后,就担心恐怖的东西附在自己背上。
      走在哥哥前面,就必须直面那个东西。
      真拿你没办法——甚尔一边使用嫌弃的口吻,一边在她哭哭啼啼的声音里把她怼到了自己的胸前,然后用两只手臂圈住她:“拿这个忍忍,赶紧回去。”
      “这样根本走不动!”她叫唤起来。
      庭院深处的东西一直盯着她。不管再怎么避开,丑陋的独目老女面孔还是不由自主地出现在视野中。
      “切……你等等。”
      甚尔弯下了腰。
      虽然声音很不耐烦,但他还是一直把左手放在佐世的背后,用敷衍的哄小孩口气说道:“哦哦,没事,不在。”
      骗人!
      他单手把佐世抱了起来,命令她:“把鞋脱下来拿着。”
      佐世一边抽噎,一边乖乖地脱下木屐,把绳子勾在手里。
      “可别甩到我身上啊。”甚尔说,“这样就没有怨言了吧,佐世。”他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了佐世身上。
      ……即使常被认为瘦弱,六岁的小女孩已经有相当的重量。
      然而他却没有一点动摇,平常地将她抱了起来。佐世把沾满眼泪鼻涕的脸埋在他的胸口。甚尔的心脏咚咚地跳着,充满安全感,是健壮有力的心脏。不管是前还是后,左还是右,都被甚尔包围着。
      什么都看不到。
      在温暖的怀抱中,也不必再害怕那些异形之物了。
      “甚尔……”
      “啊?”
      “现在不怕了。”
      “哦。”
      “今晚能不能一起睡?”
      “……你别得寸进尺啊。”
      佐世说的一起睡,是指常常钻到哥哥的被铺里的行为。他们本来就睡在一个房间。
      尽管家中充满了三岁不同床七岁不同席之类的陈旧规定,但家里只有这兄妹二人。
      没有人会关心他们如何生活。
      “要来就快点过来。”甚尔最后总是会对她妥协。佐世高兴地趴到了哥哥的怀里。
      兄长的怀抱是最让人安心的。
      光是闻着熟悉的味道就让人开心。甚尔侧着身体,把她连着被子一起按在怀里,佐世因为喘不过气发出呜呜呃呃的声音。
      然后他就松开一点点。
      她就着那一点点空气和他的味道继续入睡。这个有点坚硬和喘不过气的怀抱,是她在禅院唯一能够感到安心的地方。

      佐世但凡感到不安,就粘在他的身边。
      ……甚尔总是口出恶言、很不耐烦,但是他却还是保护着佐世。年幼的佐世比常人都要敏感于他者的视线,与朝外迸出尖刺的兄长不同,她内向而小心,沉默寡言,全靠甚尔挡在身前才没有被欺负。
      佐世和甚尔是完全相反的兄妹。
      从天资到性格,乃至容貌都截然不同。
      相比拥有禅院家特质的清秀容貌,总是显得有些不好接近和冷漠(实际也是如此)的甚尔,佐世继承了和母亲相似的杏眼与二重,唇下还有一颗小小的痣。不管什么时候,她看起来都总是一副受惊的小鹿一样软弱的面色。
      ……但是,相比处境艰辛的哥哥,她不才是那个应该坚强地站出来的人吗?
      尽管如此却只能躲在哥哥的身后,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哭个不停。
      佐世讨厌这样的自己。
      幼年的佐世最希望的就是成为厉害的人,成为能够维护哥哥的人。
      以贫瘠的想象力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更为贫瘠的粗暴方式:“我要成为厉害的咒术师,那就可以让大家都对甚尔毕恭毕敬了!”
      他狂笑起来:“什么,是要我成为靠佐世吃饭的男人吗。好厉害啊。”
      “干什么啦!”
      佐世不甘心地站起来,捶打甚尔的背,他毫无诚意地说“好痛好痛” ,然后这么说道:
      “不需要。”
      少年虽然笑了,但那一半是因为佐世的天真,一半是出于嘲讽:“佐世什么都不用做。”
      “但是……”
      父母去世后,家中对甚尔的待遇就越来越差。
      不仅冷嘲热讽,还有让人难堪的羞辱。首当其冲的就是直系的少爷们,他们但凡找到由头就会上前发难。
      甚尔虽然不会明着反击,却也持有挑发或不逊的态度,更加加剧了这种倾向。即使没有少爷们,哪怕女中与下人都有可能视他于无物。
      佐世想到就会因为不甘而气得脸发红。
      可是要她小小的身躯来代替哥哥对抗那一切也做不到。为此只能不断祈求自己的成长,自己的强大。哪怕是女人,只要自己有了一定的地位,想必大家也不会如此露骨地对待甚尔。
      她对外界没有任何意识。
      也没有意识到兄长的笑容中真正的含义。
      这个闭锁的旧家中的某几个房间,以及她仅存的亲人就是生活中的一切。她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理所当然地从中寻求解法。
      为了能够和哥哥更好地生活在一起而想要变得更有地位,尽管这个家中值得称道的女人们总是因为贞淑与优美、袅袅的乖顺姿态和结果而为人称道的。归根结底,她没有深思过,只是一心想要和甚尔在一起罢了。
      能和他在一起就什么都没关系。
      只要哥哥能一直在身边……

      稚拙的的祈愿似乎被上苍所倾听了。
      九岁的冬天,佐世的身边出现了一只影子化作的狛犬。

  •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关于禅院家基本捏造,随着漫画进展感觉打脸也要非常猛烈,尽力圆回来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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