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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遇狼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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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公主看来是独来独往惯了,她说要出门,并没有人阻拦她或者是坚持要跟着——又或者是因为她从前武功很高,足以自保,所以大家都很放心?
绯湖思虑再三,还是包了一条头巾,这才出了门。
本以为按裴景说的在打仗,会遇到两军对垒的场面,可是她走了快半个小时才发现,这乌云城的领地还真是大的很,连着山上堡垒的就是山下的田地,一路景象还算欣欣向荣。
那么战场看来不是在这附近了?绯湖带着审视的目光留心着周遭的事物,每一样东西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闻所未闻。
她最关心的是这个时代的农业,他们是如何灌溉、如何育种选种、如何防治病虫灾害的呢?作为一名农作物培植与科学管理专业的大学生,这实在是头等关心的问题。
拔了一株稗子在手中,绯湖入神的看着分割成“井”字形的田地布局,不知不觉走近了村落。
喧哗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村口处人山人海,围成一堆,人声鼎沸。
绯湖虽然不是喜欢看热闹的人,可是这群人把村口堵得严严实实,绕都绕不过去,只得也挤过去一看究竟。还没来得及看到人圈中心的情景,就听到一声凄厉的类似狼啸的叫声划破了村民的呼声,直刺耳膜。
村民们的情绪更激动了,纷纷大喊:“烧死它!”“烧死这个妖怪!”
妖怪?绯湖只觉得头上黑线直冒,这究竟是个什么年代?连妖怪都来参一脚?
她费力挤到前面一看,发现根本不是什么妖怪,是个披头散发、赤身裸体的人类。他蜷缩在一个木笼子的角落里,双手抱头,躲避着村民们朝他砸过去的石头。他的手上满是血污,笼子里也到处血迹斑斑。
这时候有个人拿了个长竹竿,用力朝木笼子里的人捅去,绯湖皱起了眉头,可是就在这时候,笼子里的人突然一把伸手抓住了竹竿,又是一声撕裂人耳膜的尖啸之后,竹竿在他手上应声而断,而持竹竿的人被他这么一拉,失去了平衡,狠狠的扑倒在地。
木笼子的人显然已经暴怒了,他摇摇晃晃的试图起来,可是因为被笼子的高度限制了行动的自由,只能四肢着地,在笼中犹如困兽一般愤怒嘶吼。
他这么绕圈一走,绯湖倒是看清楚了,这是个女的。
“烧死她!烧死她!”旁边的人又在喊口号了。
有个小孩子的声音在怯怯的问:“爹爹,为什么要烧死她?”
绯湖赶紧支愣着耳朵听答案,亏得耳力好,这么喧闹的人声中也给她听了个明白:“她是妖怪,偷了我们好多猪羊!”
那孩子很有求实精神:“可是她长得不像妖怪……妖怪不都是有尾巴的吗?”
“傻孩子,树妖就没有尾巴。”这父亲显然答非所问。
孩子锲而不舍:“那她是树妖吗?”
“她是狼妖,是西边山上下来的狼妖。”
“狼不是有尾巴的吗?”孩子的思维很有连贯性。
“……”父亲愣了一会,思考了半天,然后斟酌着圆了自己的答案:“她娘有,她娘是匹狼!”
感情是个狼孩?绯湖总算听明白了点轮廓,可是来不及过多思考,因为激动的村民已经把火堆架了起来,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已经摩拳擦掌的围过去抬笼子了。
试图接近笼子的小伙子们纷纷落得个惨败而归的下场,绯湖甚至可以看到狼女的利爪在阳光下的反光。这更加刺激了村民的情绪,他们拿着刀叉和铁榔头,渐渐围紧了木笼子。
一把铁叉叉进了狼女的身体,将她的肩胛牢牢的固定在了笼子边,她凄厉的尖叫着,双手抓住铁叉,试图拔出叉子,可是徒劳无功。她又开始疯狂的凌空舞动着利爪,可是抓不到任何一个她的敌人。
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
狼女的嘶吼声低了下去,闪闪发亮的充满了野性的眼睛开始黯淡。
她垂下了手。
她转过头,目光落在了笼子角落里的一堆毛茸茸的物体之上,流露出无限眷恋的神色来,那种目光,看得绯湖心中一紧。
她循着狼女的目光看去,吃惊的发现那是一头死去的犬科动物,结合刚刚获得的信息来看,那当是笼中狼女的“狼妈妈”。
绯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车祸现场,妈妈也是像这样躺在血泊之中,没有再睁开眼睛看她一眼。
“住手!”她不自觉的大声喊了出来,与此同时,那个拿着铁叉抵住狼女琵琶骨的村民手一抖,失去了对铁叉的控制。
他恼怒的叫了起来,目光却是恶狠狠的盯着绯湖:“谁!谁打我!”
绯湖那一刻害怕极了,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勇气和一群愤怒的村民对上,而此时,她已经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她并不想解释她并没有出手打他,这个误会也许更有利于她的生命安全。
她紧张的思考着该如何脱险,正在这短暂的沉默之中,突然人群之中有一声悄悄的耳语打破了平静:“她是……公主?”
人群中骚动起来,有人的脚步不自觉的开始后退。
绯湖尽力克制着浑身的颤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抬手拉下了头上的头巾。
黑发瀑布一般泻了下来,也成功的把恐惧如海浪一般传递给了身边所有的村民。
“公主来了,快跑!”
他们以比刚刚更沸腾的情绪,尖叫着奋力逃走了,一哄而散,再没人理会场中的狼女,连刚刚那叫嚣着伤了手的铁叉男也不例外。
刹那间场地一下空旷了下来,剩下一个呆若木鸡的绯湖,和一个巨大的关着一人一狼的笼子。
绯湖没想到他们说跑就跑了,这“公主”的名头看起来比□□还好使。但现在,她独自一人该拿这个上了锁的笼子如何是好?
她一筹莫展的走到笼子边,看着那犹自钉在狼女肩胛上的铁叉,只觉得一阵阵眩晕,这么多的血!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伤口流下,把铁叉的柄染得通红。
她颤抖的弯腰去拾那铁叉的柄,可是狼女居然还没有晕过去,她仇视的盯着绯湖握柄的手,虽然失去了行动的力气,可是眼神中那点桀骜不驯似乎会咬人,刺得绯湖倒退了一步。
绯湖尽力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微笑着对狼女道:“我帮你拔出叉子,你忍耐一下。”
狼女似乎听不懂她的话,对着她呲牙裂次,犬牙白森森的,反射着上午的阳光,颇有些骇人。
绯湖只得一边微笑着试图用眼神安抚她,一边握紧了手上的叉柄,就在她准备用力的时候,狼女的手闪电般的握住了铁叉的末端,瞪圆了眼睛,怒视着她。
绯湖不敢和她对抗着用力,怕更激怒了她。狼女显然对外界的一切都已经十分仇恨,她丝毫感受不到绯湖的善意,两人就这样分别握着铁叉的两头,一个笼中一个笼外的,陷入了僵持之中。
“要帮忙吗?”有人在身后轻松的问,声音里带着和煦的笑意。
自从到了这个世界,绯湖还没有听到过这般和煦的声音,裴景算是敢主动和她说话的一个,然而他的声音里也有许多的防备和刻意的平静。
绯湖觉得心中一暖,连忙点头,手中却不敢稍微放松,怕一动会让狼女的伤口更加疼痛。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稳稳的从她手中接过了铁叉的柄。
绯湖如释重负,赶忙让开。
来人一手握住叉柄,另一只手却微微曲了起来,朝笼中的狼女做了一个什么动作,只听到轻微的“咻”的一声,狼女猛然瞪大了眼睛,随即颓然垂下了头,一动不动了。
与此同时,一颗小石子从她身上滚落下来,掉到了地上。
“她……死了?”绯湖不敢置信,僵硬的扭过头来看着笼子前好整以暇的年轻男子。
青衣男子侧过头来,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挑,未语先笑了:“不,睡过去了。”
“哦。”绯湖眨了眨眼睛,猛然记起先前拿叉的那个村民的情况,心里明白了几分,看来就是眼前之人的杰作。
就在她一愣怔之间,只听到“喀嚓”一声,儿臂粗的笼子已经四分五裂,青衣男子吹了吹手上的匕首,笑道:“可否请姑娘先给她披件衣服?”
绯湖如大梦初醒,慌忙伸手去解自己的外衣。
青衣男子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异样,他将挎在肩上的包袱递过来,道:“用在下的衣服亦可。”
绯湖正在和第二颗盘扣奋斗,看着犹自血流不止的狼女,略一迟疑,接过了他的包袱,抽出一件盖在了狼女的身上。
他转过头去,微一屏息,铁叉已经被拔了出来,同时他的左手也飞快的闪电一般在狼女的身上点了数下,血并没有喷涌出来,只是缓缓的往外渗。但是想必很痛,狼女即使在无意识中,也皱起了眉,不安的摇动着脑袋。
绯湖心疼的揭开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去看她的伤口,这一看不要紧,吓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铁叉导致的伤口皮翻肉绽,深可见骨。这还不是最让绯湖感慨的,布满了狼女身体的大大小小的新伤旧伤更令她心惊胆战。
“你不怕她是妖怪?”青衣男子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来,示意绯湖给她涂上。
绯湖用力握紧瓷瓶,闭上眼睛,回忆着自己从前在实验室中手拿试管的情景,渐渐觉得找回了那种坚定的感觉。
她一边小心的拔开瓶塞给狼女上药,一边回答道:“这应该是自幼被母狼收养的人类孩子吧,和我们并没有不同。”
青衣男子抱膝坐在她们对面,目光注视着一边的母狼尸体,微笑道:“你的想法很有趣。不过狼性凶残,到口的食物不吃,反而抚养长大,这倒是闻所未闻。”
绯湖这时已经把狼女的肩伤都撒上了药,她望着其他的伤口,迟疑了一下,索性继续涂了下去。
“可能这女孩子运气好,碰上的是一头刚刚失去幼崽的母狼,母狼需要哺乳,于是养大了她,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青衣男子不再说话,微笑着仰头看天。
转眼小小的一瓶药粉已经用完了,绯湖摇了摇,问道:“还有吗?”
青衣男子笑着摇摇头:“这雪莲散据说十年才能制得这么一瓶,早知这么不经用,我就问我师父多拿点。”
绯湖握着瓶子,愣住了,看了又看,迟疑的道:“……很贵?”偷眼去看狼女的伤口,竟然真的已经肌理相连,裂开的伤口都已经彼此抓在了一起,这么一会功夫,已经生了薄薄的痂。
“不贵。”青衣男子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道:“姑娘打算如何处置——”他伸手指了指狼女。
绯湖思索了一下,道:“拜托你帮我把她抬回我家吧。”
说是抬,其实是青衣男子给抱上乌云城的。
一路上绯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问了他的姓名,得知他叫风雀。他说这名字的时候,绯湖还以为是“风趣”二字,他笑了笑,解释道,是麻雀的雀。
在城门口,风雀带着些讶然打量着高高的城门和城墙上甲胄森然的士兵,转过头来用询问的眼神望着绯湖,绯湖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就住在这里。我……好像是这儿的少城主。”她还没有正式接过乌云城的大当家位子,应该就是少城主吧?
“好像?”风雀眼睛里的兴味更浓了,明亮的眼睛笑得弯弯的,道:“失敬失敬。”
绯湖的心里微微的一沉,他是不是也听了什么关于这位公主的传说,然后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对她避而远之呢?可是他似乎只是口上这么说说,神色上却分分明明的写着几个大字:“闻所未闻。”
绯湖就感觉有点小小的雀跃,看着迎接她的士兵打开了城门,列成了一排,第一次觉得也世界也没有这么糟糕。
“你不是本地人吧?”其实想邀他去做客的,不过连她自己都不熟悉那个城堡,她暂时还是忘了这个念头比较好。
有士兵走过来等待她的指令。
“我来探望我一个朋友,多年未见,也不知还是不是住这里。”他将手上的狼女小心的交给那名兵士。
“认识你很高兴。”绯湖觉得自己实在不擅长交际。立在城门口,看着他甩着胳膊舒展筋骨的样子,不禁有点不舍。一个陌生世界里,这是唯一让她感觉到了善意的人,唯一平等待她的人。
他拉着被压皱了的袖口,微微弯了弯腰,笑着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