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陈布衣

6、第六回 金乌

　　千叶桃花的枝，借着微醺的四月的风，攀援在墙边用树杈支开的小木窗上，窗下是几簇贴梗海棠。

　　海棠上立着一只乌鸦。

　　它警觉地探听了许久，确认屋内无大人，便攀援上千叶桃花的枝，立到了小木窗窄仄的窗沿上，用异域的灵系语言，询问道：“是灵尊，在呼唤我么？”

　　原来，婴儿‘呜呜’哭的声音，非常像灵域语言体系里，灵尊呼唤他最好的兄弟金乌时的声音。故而，这只从异域来到人间探索、只为寻找灵尊、却不幸将自己变成了乌鸦的金乌，才误会了：将有衣这个婴儿的呜咽哭声，当成了对它的呼唤。

　　许久，除了白色麻衣襁褓内的婴儿的继续的鬼哭狼嚎、渐渐转为哭累的微弱的呜咽，没有任何灵系言语，回应那只乌鸦。

　　慢慢，乌鸦嘎嘎、关注着有衣，有衣也终于看到了它。

　　它认不出有衣，但是有衣凭着残存的灵识，认出了它。

　　于是，婴儿有衣开始扑闪着能魅惑人的俊俏的丹眼，渴求地望着它，希望它探查自己。

　　乌鸦又‘嘎嘎’叫了两声，用的自然依旧是鸟语。

　　自然，鸟语和人类的语言也照旧不通，所以，一鸟一人，依旧无法沟通。

　　有衣，当然没有听懂。可是即便听懂，他现在不是异域之灵，也无法回应它。所以，婴儿更加撕心裂肺地哭着，那应该是他的发自内心的‘呐喊’吧，希望可以让金乌探查他。

　　又过了良久，乌鸦开始探查有衣的灵魂深处。它和他，终于都如愿以偿了。

　　果真，有衣是它一直在人间寻找的灵尊。

　　它，‘嘎嘎’叫着，表达的兴奋、开心无从付诸语言，因为是鸟语。

　　但见它虚弱地，用嘴从身上拔下一根羽毛，用爪子摁了一下，立刻传来一声低到近乎无法察觉的声音：系统切换至人类语言。

　　“灵尊灵识受损“

　　“灵尊无法驾驭魂力“

　　“灵尊目前成分为人“

　　……可怜的灵尊有衣，此刻却是听得懂，却无法说出来。他是婴儿，他只会哭啊。所以，他还是无法与它沟通，只好更加卖力地扯着嗓子哭着。

　　“灵尊，你怎么了，怎么会成了人？灵尊，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啊。灵尊---“乌鸦在用它的羽毛系统，对有衣做了由内而外的分析之后，由衷发出了这些追问。

　　“灵尊所用语言，婴儿星系GN-z11语言体系，请切换。“羽毛向乌鸦发出了指示：“该星系语言为4亿岁新生，距离目的地134亿光年，较难企及，按您目前魂力，需耗费18根羽毛。”

　　“18根？”乌鸦呜咽：“我一共才20根羽毛，已消耗鸟语一根人语一根”乌鸦嘎嘎而叫：“再教我拔毛，我就秃了-----呜呜呜”

　　但是，望着撕心裂肺嚎啕大哭的灵尊，乌鸦只得又虚弱得用嘴啄下一根又一根羽毛，乌鸦也有乌鸦的操守、景仰和无奈。然后用另一只爪子，摁了一下最后一根：系统已切换至婴儿语系。

　　这次，它与他，终于没有语言障碍了。但是，为了切换到有衣此刻用的、被异域标注为‘婴儿星系GN-z11语言体系’的婴儿语，乌鸦，也变成一只秃乌鸦了。它的每一根羽毛，都是魂力育化而成的。而切换语言体系，是要消耗相应的魂力的。

　　大抵，婴儿语是异域对人间做了不知多少次的探索后才发现的体系语言，因为无穷遥远，较难企及，所以才将其定为‘婴儿星系GN-z11’。所以，切换至此语系，要消耗的魂力，才会尤其的多。

　　“金乌，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有衣问。

　　“您这是明知故问、故意取笑么？您刚才亲眼所见，我弄成这副模样，还不全是为了你。您来人间，不止葬送了自己的灵魂，还沾染了人类的虚伪。我认识的灵尊，可不是这样的。“乌鸦以为他说的是它的秃。

　　“我指的你的脚，”有衣见它翅膀局促地护着身体，就像人类想用衣服遮羞一样。他明白它误会，于是说：“你原来是三足乌的，怎么现在只剩两只了。”

　　“你在人间，连命都没了，我丢一条腿，算什么。“金乌也有金乌的豪气干云，只是过于悲壮。令人不忍卒想。

　　有衣的眼角，溢出泪：“对不起，是我不好……”他知道金乌是为了来人间寻它，才落魄至此。

　　“有什么难过的，人间的鸟，不都是两只腿么，入乡随俗嘛“金乌不愿他难过：”看来，灵尊果真魂力受损了，竟忘了马王堆么？两只脚的金乌，可是命中注定了的。历史，总归要走向现代的轨道的。“

　　有衣回忆，现在他每一次思考，都要有意识地去启动大脑，不像之前随心所欲、不着痕迹了。他记起人间二十世纪时出土的马王堆汉墓帛画上的金乌，确实是两足的。但是他的眼中依旧溢满泪水、布满愧疚：“可是，帛画上的金乌的足，也是到了人间汉朝，才缺失的啊。”

　　“早点晚点儿，有区别么？如果不能避免，我倒宁愿，是为了你。”金乌道：“如果我们俩个对换，你会做跟我一样的选择吧”

　　灵尊有衣，点了点头。

　　两个曾经在异域，靠着彼此的无与伦比的思维才智比肩而立的两个灵，如今又在一起了。

　　是婴儿，是鸟，外形不重要，因为在异域的眼中，这些不过是皮囊，没有区别。但是，外相的某种缺失，譬如，三足变两足，却代表着它为他丧失了至少三分之一的魂力。再加上它如今虚弱的气息，秃去的身躯，可以看出，它，也在跟有衣一样的几乎丧失全部魂力的境遇了。

　　灵尊与金乌的絮旧，被没有隔音效果的几间破草屋的一间中的锅碗瓢盆咣咣当当的声音，打断了。疱己也在为他的主人准备家宴，那里是他的战场。

　　“还挺香的。”有衣说：“你饿么，可以飞过去偷食。”

　　“我还不是人间的鸟类，我没有嗅觉的。”金乌说。“灵尊能告诉我，怎么救你回去么？”

　　“回不去了。我灵识魂力皆已消耗殆尽。连异域的冕宫级别，我都入不了了，与其回去做个漂泊的连灵秀都够不到的斥灵，毋如在人间道里做个无用的废柴了。起码这里还有她。”说起起码，灵尊自是又想柒儿了。

　　方才，他还是有心无力，现在，有金乌了，他有指望了。

　　于是，一番请求，金乌费劲力气，将他的魂，带到了异域的边境，有柒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