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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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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辛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中一时气愤,可脑子又不住的想起一句话,已成了他目前的处事箴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于是,他也只能压着心底的火气去给纨绔打来一盆水。
好在傅颐轩虽是个纨绔,但也不是什么彻头彻尾的纨绔,好歹还是胳膊腿儿长齐乎了的。他不用小厮在一旁守着伺候,容辛也算是忙里偷闲能回房里翻看几页书。
傅颐轩也正式把容辛招入了家门:“打今儿起,你可就是我傅府的小杂役了。”
容辛迫于傅颐轩淫威没去纠正他的措辞,心想:“小杂役就小杂役吧,反正也少不了块肉。”
他从容府里逃出来,继而又走进了傅府的深宅大院里,抬眼看着空白的天,晴空万里,偶尔有微风吹拂而过,天气已经比前几日好了很多。
“甭发呆了,府里的人和事儿都得你自个去熟悉,就今天吧,你找个人带着你熟悉熟悉院子。”傅颐轩洗完脸把手巾挂在架子上,随后对容辛说道:“对了,时刻记得你是我的人,甭让别的院子使唤你。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福叔,记住了?”
容辛点头‘嗯’了一声。
“你这小子就这么大点儿的反应?”傅颐轩也不知想要表达什么不满,转身又回沙发上瘫坐了一会儿。倏地,他站起身径直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容辛也不知应该是跟上去还是别跟,只是还是踯躅之时傅颐轩的身影就已然消失在了门口。
“这纨绔火急火燎地是打算干什么去?”偌大的院子就只剩下一个容辛,找不到人他就坐在石凳上等着,微风不骄不躁,簌簌而动的枯草乱叶掀起一阵声响。
这就是北平。
他早在蜀州时就期许已久的北平,直到今日他心里才有了几分真实,他在北平真正的落了脚,可落脚的地方并不是苏修成的家中。
北平已经没有他的亲人了。
如浮萍、落叶,容辛去无可去,心里忖度一番,傅家竟然成了他最好的选择。
正想着,人就饿了。人是铁,饭是钢,容辛没理由亏待自己,会看一眼傅颐轩卧室的房门站起身也朝着门外走去。
出了傅颐轩的院子,容辛从一侧长廊上悠悠哉哉地往前边走。傅颐轩住的院子在傅府的西边,与规模宏大的主宅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过了长廊经过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从花园中穿行而过,几株梅花正开的疏密有致,清香飘来,其中自然而然带了一股梅花特有的温润典雅。
恍然间,容辛又想起傅颐轩那乱糟糟的小花坛,枯木丛生、青苔遍布。还有那堆砌的不成形制的小石山,石山上放着几个栽种过秋海棠的破陶盆……此处花园与纨绔那花坛一比,简直就是天上人间。
琉璃瓦似在日光照耀下一阵绚烂夺目,人的眼睛望过去根本就睁不开,就深宅大院的规模甚至要比容府更为宏大,傅府祖上是显赫过的,如今的家业可是尽数承袭了祖产,加之傅庭生和傅颐轩父子两人合力经营,即使时局纷乱,傅府的发展却是如日中天。
这里可是京城,容辛这个南来的小子盯着瑰丽无比的花园差点儿迷了路:“真不愧是北平城的富户。”
走了半个时辰,容辛又找到了路,从一侧的拱门里走过去,爬山虎的枯藤缠住他的肩膀,真当和枯藤纠缠之时一个穿着穿着水粉色夹袄,长发辫在身后的女子朝他走过来。
那姑娘看上去文文弱弱的,生得很是白净,朱唇皓齿,走近时还带着浅浅的笑,她本是路过,结果就看到一个傻小子和枯藤好一阵纠缠,一下子就顿住了脚步观望。
容辛被人盯着面颊发烫,这姑娘盯着一个大男人也不害臊,容辛心想:“果然,北方女子豪迈直爽不似南方女子矜持娇弱。”
“你略微一欠身不就出来了嘛,怎得这么笨呢?”那姑娘上手帮他移开了枯藤。
“多谢。”该道谢的时候容辛还是一本正经地道了谢。
“不客气,你叫什么?”
“容辛。”
那姑娘一听这名字忽然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容辛看,一时间她声音里还带着些许的兴奋:“你就是南方来的那个小杂役,专门跟着祖宗的那个?”
容辛愣愣地点头,听她这话的意思,傅颐轩是个祖宗,还是个府里上上下下斗公认的祖宗。
文蓉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忙捂着嘴调皮地朝容辛眨了眨眼睛:“我叫文蓉,应该比你大一些,你叫我文蓉姐就好。”
容辛也不确定她是否真的比自己大,总觉得自己要是把姑娘家叫得大了不礼貌,思忖了好半晌才勉强开口道:“我或许比你大呢?”
“不会的,我爹说你是你才十七岁,刚好比我小了一岁。”
“你爹?”
文蓉点点头:“福叔啊,福叔就是我爹,我是傅府的家生子,你的事儿我可是早就听说了。表少爷举荐你过来那势必是对你很放心,今早少爷出门的时候我还见到他了,那祖宗可是专门嘱咐我今儿个好好带你玩一玩。”
“他说的是让我好好熟悉熟悉府里。”
文蓉可不在意这个,她说:“都是一个意思,不过我可得事先给你打好招呼,祖宗脾气大,不好伺候,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发火,他以后要是朝你发火,你只管扭头走人,冷他几天就好了,也别干站着挨骂。”
以往的时候,文蓉可不会对那些傅颐轩的助手说这些的,她看着容辛年纪小,又是一个人来北平闯荡,心里一阵心软。再者容辛生得好看,面如冠玉、眉清目秀的,一看就是好孩子,她心里欢喜自然而然地就对容辛更加上心了。
容辛也觉得文蓉似乎是亲切地过了点儿,但这姑娘眼睛很是真诚,容辛心想这姐姐估计是真的拿他当弟弟看待了,心里顿时温暖了起来。
忽然间,‘咕噜咕噜’的声音从容辛肚里传了出来,动静有些大,容辛瞬间低头看着地面,脸红的像是猴屁股似的。
文蓉也没打趣他,忙问:“这都快中午了,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啊?”
容辛难为情地点点头。
“哎呀!你这早起怎么能不吃东西呢?”文蓉嗔怪道,随即又说:“我爹跟着老爷去了商会,想来是不能安顿你了,你不如跟着我先去吃点东西吧。”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文蓉不解:“这算哪门子的麻烦,快跟着我去吃饭,填饱肚子了我再带你去玩。”
……
平日里傅颐轩一般都是睡到午时才能醒来,今日他起这么早还是因为他母亲昨天夜里发了火,让他早起谢罪这才逼迫他起来了一回。因此他才火急火燎地冲出院子,挨训这种事儿怎么能带那小南蛮儿呢,岂不是要让那小子看了笑话,而后自己又失了威信。
傅颐轩是绝对不会干这种蠢事的。
好在天气不错,傅颐轩站在院儿里打起盹来,傅夫人院儿里的两个丫鬟——文杏和木香就站在门外看着他。
傅颐轩说:“太阳都要晒屁股了,我妈怎么还没起来?”
文杏和木香一声不吭。
傅颐轩又说:“都这会儿了,我妈妈不吃不喝该饿坏了吧。”
文杏和木香照旧不敢搭理这位爷。
一晃,这大半天功夫就这么过去了,他想转身走,却瞧见傅夫人身边大丫头文杏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轻易离开。于是这人干脆就在院里抻了抻腰后打起了太极。
一套拳打完,傅夫人的门缓缓而开,傅夫人从中走了出来,她今日穿着一身黛蓝色祥云纹旗装配着袄裙步子轻缓,身姿全然不像是上了四十的女人,她走到廊下最后一级台阶上俯看着傅颐轩:“昨日去哪个胡同儿晃荡了?”
“北街南巷,该去的不该去的都去了。”傅颐轩嬉皮笑脸地对她说。
“我今儿让你过来不是为了看你嬉皮笑脸糊弄我的。”
傅颐轩一下子就恢复了正形:“妈,我做的事您不是都知道吗?”
“这么些年我从不过问你的兴趣爱好,你要做什么我也从无阻拦……”傅夫人话到嘴边突然停下了,她叫文杏和木香去取早饭,而后又让傅颐轩进到屋里。
傅颐轩自打留洋归来之后就成日里不务正业,就如同他所说,一天到晚就在北街南巷、大小胡同里到处游窜,回头又拾掇不少的破烂来回研究。铺子里他也不去,偶尔去一次无非就是从账上划钱,这人是将一身的纨绔秉性践行让人无话可说。
进了屋,傅夫人才开口说:“你是怎么打算的,难不成要一直这样到处拾捡破烂儿?”
“铺子里的事儿有几位掌柜照看着,再者我爸他还年轻,总能再干几年。”
‘啪’一声,傅夫人一拍桌子,傅颐轩就立马跪在了她面前。
“妈,您别生气,我说着玩的。”
“傅颐轩,已经过了让你胡闹的年纪了。”
等稍稍心平气和之后,傅夫人开口道:“你舅舅昨日来了一趟,他说北平地质局缺人手,他又正好与北平地质局里头的管事交好,我想着你倒不如去应聘试试。”
傅颐轩起身坐在了傅夫人一旁的太师椅上,敷衍道:“是嘛。可地质局都请了洋人了,哪还需要我。”他这会儿正巧也饿了一看见文杏端上来茶点就急不可耐地往嘴里塞。
傅夫人看着她这不成器的儿子是紧蹙双眉,不禁叹息说道:“原先你无心生意,我便不强求,但你这么耗在家中又和大街上的游民有什么区别?你舅舅说起地质局的时候我还想着总算是给你找了活计,谁承想是我自己给自己添堵。傅颐轩,你总得长大,这傅府的家业总会落到你头上,那时我和你爸早已不在了,谁替你承担这偌大的府邸?”
傅颐轩撂下点心,面色微沉道:“我不喜欢你说这些话,你和我爸会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唉……”傅夫人终还是说不出什么重话,只是无奈地看看他,低叹一句:“还是个孩子啊。”
其实,傅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傅颐轩并非是傅夫人亲子,他算起来应该是傅庭生二十几年前摊上的风流债。
当年,那女子——傅颐轩生母患了重病,没有办法只好托人带着未满一岁的傅颐轩找上门来。
包着孩子的襁褓中放着一块刻成梨花样子的玉佩,傅庭生当即就认出来了,错愕之余不知如何对夫人交代。
不幸的是傅夫人又刚刚流产,就看到了傅颐轩出现在面前。可幸运的又是傅颐轩这个孩子出现在了她面前,她一时恍惚,坐在床上朝着傅庭生伸手,“把孩子给我。”
傅庭生有些慌张,本想解释,踌躇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傅夫人淡漠道:“你我之间的恩怨以后再论,你欠我的,我会向你讨回来,这孩子……我不会对他怎么样。”
傅颐轩也早就忘了那些事儿了,他长到八岁听小院里的嬷嬷闲聊才知道此事,不过他并没有很伤心地去质问傅夫人,七年间里傅夫人对他视如己出,责骂时责骂,宠溺时宠溺,傅颐轩自认是傅庭生和生母亏欠她良多,既然如此那他就好好做傅夫人的儿子就当做替生母补偿她。
长大之后他知道生母也是这场闹剧中的受害人,他左右琢磨,一出生就比旁人多了一个母亲,生母虽离世早,却也带给他过温暖。
傅颐轩没什么立场去质问他们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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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文蓉在傅府前前后后转了一周,容辛总算是熟悉了个大概,等他吃饱喝足之后,文蓉娘就过来叫走了文蓉,容辛和她告别之后就一边回忆着那些路,一边走回傅颐轩小院里。
刚走进去,他就看到傅颐轩身影在书房中来来回回,也不知道是在忙活些什么。
“少爷,我来吧。”容辛走进书房站到了傅颐轩身边。
傅颐轩手上的动作微微暂停了下来,他低头扫了容辛一眼,忽然看到他嘴角的桂花糕残渣,一时忍俊不禁:“你上哪儿偷吃去了?”
“我没偷吃。”容辛挺胸抬头对上傅颐轩的眼神,忽然就怵了,还没坚持三秒就已经溃败了,又避开了傅颐轩投射而来的视线。
“你且把嘴角的残沫擦了再说这话。”傅颐轩眼神扫过他嘴角,视线在嘴角余留的残渣上停留片刻,随即收回视线。
容辛这才连忙伸手用袖子胡乱擦过嘴角,他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傅颐轩也不逗他了,直说道:“少爷我要开始干活了,你要打算在这看就进来给我关上门,要是不想看就给我出去,顺道关上门。”
容辛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傅颐轩对面,随后说:“我要看。”
傅颐轩使了个眼色,容辛心领神会,立马就站起就关了书房门。
静默之中,容辛屏气凝神,只见傅颐轩摊开书桌上的那包东西,一堆破碎的瓷片出现在他面前,瓷片上的釉色、纹饰容辛看得一清二楚,那瓷片上留下的印记分明就是官窑。
容辛瞪圆了眼睛,瞳孔微缩,开口问道:“这……这是官窑吗?”
“没想到你居然认识。”说罢,傅颐轩不以为然地又补充了一句:“满清手里的官窑罢了。”
容辛忍不住伸长脖子凑近瞧了个仔细,傅颐轩得到的这件是个大件,光是看釉色和纹饰容辛心里约莫有了个估量:“这是康熙时候的东西?”
傅颐轩扒拉瓷片的手微微一顿,点点头。
“落款呢?”
傅颐轩:“大清丁未年制。”
果然,还是康熙手里前期的东西。傅颐轩手里动作不算顺畅,看上去也是个修复的新手。
傅颐轩歪头看他一眼,说:“去打一盆温水来。”
容辛起身照办,不一会儿就将水打了回来放在桌上,朝着傅颐轩说道:“少爷,水打好了。”
傅颐轩:“你倒是端过来啊。”
容辛瞧着他的样子,猛然就变了个人一样,眼神骤然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傅颐轩不正经地卖弄道:“少爷小时候就跟着东城的老师傅学过这门手艺,拜了师门的手艺,别人想看都看不到的手艺。”
“哦。”容辛只应了一句,而后就眼睛不都眨的盯着他那一双比自己大了许多的白净玉手,看着手指灵活的取出瓷片,一个一个轻轻泡进温水里,再捞出来用干净粗布擦干净,紧接着又依照瓷片的纹饰、形状将碎瓷又一个一个拼起来,再开始粘连,粘的时候须得极其的认真。
这时候屋子里诡异地寂静,没人说话,就连呼吸都仿佛滞涩了起来,容辛秉着呼吸聚精会神地瞧着,生怕看漏了眼。
傅颐轩认真的对照,一个一个粘着,粘的手法有很多种,傅颐轩用的东城师父独创的那一套,这个环节必须得瞧的仔仔细细的,要是有一个错了位,这修复也就成了玩闹。
光是粘起来就耗了两个小时,容辛应了一声又问:“少爷,补配过后就是打底子了吧。”
傅颐轩有些惊讶:“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傅颐轩停下动作,转过身凝视着容辛。
容辛坦然说道:“我看过,只是我们那里的师傅和您的修复的步骤略有不同。我看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傅颐轩下意识脱口而出:“那你还看得这么认真?”
容辛也是蓦地放松了下来,随即说了一句:“还不是因为第一次看纨绔干这个。”
傅颐轩冷哼一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