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不抬头》乙方

63、第 63 章

　　戴易固执地看着他，但表情渐渐有了痛苦的神色，手也不自觉发颤了。

　　梁江先看出不对，迟疑地喊了一声：“戴总？”

　　俞青岩见他古怪，忙不迭抽出手，把行李包撇到一边，伸手就去搀他。就在同一时间，戴易双臂一捞，抱住了他的肩。俞青岩反应不及，直直跌进了他怀中。两人毫无章法地向地面倒去。

　　群众哗然，在他们眼中，就是两个美男大庭广众之下表白之后滚成一团，眼看不热吻一番是无法收场了。

　　戴易紧紧抱住俞青岩，叹息道：“你看，我也成了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俞青岩在他怀里挣扎开来，脸上一片怒意：“戴易！你究竟想干嘛？！”

　　戴易苦笑：“我跪太久，腿麻了，不敢动了，你不要趁机逃走好不好？”

　　仿佛被提醒了，俞青岩反应过来去找自己的包，然后就发现，它正在衣冠楚楚的梁江怀里。

　　俞青岩一时气结，梁江抢在他之前来了一句：“嗯嗯，狼狈为奸。”

　　四周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还没有消停的意思，俞青岩只觉得头昏脑胀。两手空空是没法跑路的了，但就这样被逮回去又实在心有不甘。
　　他在这气恼与无力中沉浮半晌，终于认输般开口：“我不想被人围观了，我要离开这里。”

　　戴易表情惊喜地看着他，几乎是慌张地从衣兜里拿出了一幅墨镜，架在俞青岩的鼻梁上，将他的眼睛严严实实遮了起来。末了牵了他的手，就像围观群众不存在似地，匆匆往大厅门口走去。

　　俞青岩颇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倒是早有准备，所谓掩耳盗铃，说的不就是这种情况？

　　他知道现在是很难摆脱掉戴易了。这样煞费苦心地寻找、拦截，与表白，看着真的是很有诚意，似乎不为此动容的话倒显得自己很不知好歹。

　　坐进车里，戴易还是紧紧握住他的手，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俞青岩忍不住笑了一下：“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戴易“啊”了一声，马上将那副墨镜摘下来，面容有些不自然。

　　“你，打算把我怎么样？”俞青岩轻描淡写。

　　“先把你的病治好，先做完这件事，再说以后，可以吗？”是非常恳切的语气。

　　“什么时候？”

　　“随时。”

　　俞青岩看了他一眼，任由自己的手被握着，慢慢往后靠在了靠背上。

　　俞青岩的治疗过程十分顺利，从办理护照去英国到结束治疗回国休养痊愈只用了小半年时间。其间他虽然未曾对性有过兴趣，但也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理原因造成的。对此他倒无所谓，只要晨起那曾经熟悉的勃勃生机证明了自己已不再是个废人，已经足够了。

　　机场那一顿闹腾自是将戴家再次丢进舆论漩涡之中，但俞青岩甚至没有点开一条帖子细看。他此刻的心态竟约等于修仙高人，事事都与他无关了一样。

　　就连在英国与戴易朝夕相处的这几个月，他也是心如止水毫无波澜，戴易跑前跑后细心照顾自然是辛苦的，但他并没能生出一丝感激来。

　　他们还是回了A市。
　　俞青岩再次站在那栋小楼门前，看到给他开门的母亲和继父的时候，差点要认不出她来。

　　陈素云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几乎是见到他的一瞬间，眼泪就泉涌一般，两只手都抹不迭，哽咽着说不出话。庆叔见妻子激动，便揽了她的肩头，伸手把俞青岩拉进了门。

　　陈素云到底忍不住，看了一会儿，抱住儿子便放声大哭，怨他心狠至极，连亲妈也说不要就不要了；转而又哭他杳无音讯，不知在哪里受了多少苦，直哭到喉咙沙哑，几乎说不出话。

　　俞青岩在听到“不是想着你哪天会回来，我早也不单活着了”的伤心之语时，终于绷不住了，反手抱住母亲，跪倒在地，痛哭出声。

　　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已分不清究竟是委屈还是激动还是愧疚还是不甘，他内心只有一个念头：是该这样哭一场了，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屋内一时只有悲声，戴易与庆叔只默默立在一边，并没有劝解的意思。好像这场景本就该发生，本就是欠缺了的。

　　当两人心情平复下来，能好好坐在桌边说话的时候，庆叔已经张罗好了晚餐，摆满了一桌子。

　　陈素云一刻也不愿意放开儿子的手，时不时拍打两下：“那你的病是真的治好了？”

　　俞青岩点点头，又加一句：“彻底好了。”

　　“太好了，唉，太好了，到底还是得谢谢小戴，总算是有娶妻生子的指望了。”陈素云并不看戴易，只是一味拉着儿子。

　　俞青岩脸上闪过一丝抽搐，不由瞄了一眼戴易。他却正襟危坐，甚至还配合地点点头。一瞬间，俞青岩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只觉得不对劲极了。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俞青岩听陈素云絮叨着戴易如何给了这栋房子，如何安排了他们夫妻的余生，如何保证他们一家的天伦之乐，总忍不住要望向戴易。自己的感觉是一回事，但比起几个月前极力要与他重修旧好的那个戴易，眼前这个似乎大有改变。他一时弄不明白他的想法了。

　　母亲自然是不愿意自己跟男人混一辈子的，他能感觉到她对戴易似有似无的敌意，话里话外总是带着点刺。但是戴易，似乎也并没有要争取什么的意思？

　　心不在焉的状态被戴易一句“不早了，你们休息吧，我先走了”惊醒，俞青岩还没有反应过来，戴易已经拉开大门走了出去。见他呆呆的，陈素云赶紧过来招呼他：“青岩，你也快去睡吧，你的房间还是那一间，一直给你收拾得好好的。”说着便来拉他。

　　俞青岩看看母亲，又看看那扇没有生气的门，脑子一热，想也不想地挣开了陈素云的手，飞一般夺门而去。
　　陈素云忍不住颤抖起来，她什么也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大门又砰一声甩上，几乎站立不住。
　　庆叔扶住了她，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
　　小楼里好像又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俞青岩发疯一般狂奔，戴易开车来自然会开车走，哪是两条腿能追得上的。这点他却没有想到，只是本能地往小区大门追过去。

　　直到跑到大门口还是鬼影不见一个，他才停下来，双手扶膝喘个不停，又猛咳了好几声，终于攒够力气大吼一声：戴易！我□□八辈祖宗！”

　　门口保安室的窗子拉开一点，尽责的大叔眉头一皱，朝他喝了一声：“干什么呐？！”

　　俞青岩也不理他，干脆一屁股坐倒，又重复一遍：“戴易……我□□——”

　　“你这么粗鲁，有人敢跟你结婚生子吗？”一个声音响起，俞青岩抬起了头。

　　“坐在这里干什么？”戴易手插口袋，居高临下看着他。

　　俞青岩恍惚道：“你怎么没走？”

　　“啊，忘带车钥匙，回来拿。”

　　一阵安静过后。

　　“你是个骗子。”

　　戴易静静看着他。

　　“给我治好病，不追究我的所作所为，让我阖家团圆，然后你就可以一走了之了是吗？”俞青岩咬牙切齿，“然后你回去做你的戴总，跟我分道扬镳，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还要感谢你一片大度是吗？”

　　“青岩，你不要哭。”戴易声音有些迟疑。

　　“你他妈才哭了！是你对不起我在先，是你们家对不起我们家，我不欠你一分一毫，你不管怎么补偿，都是应当应分的！我不需要感谢你！你趁早搞搞清楚！”俞青岩疑惑了，自己为什么可以有这么多眼泪，眉毛下边，是长了两个水龙头吗？

　　“我没有想过会得到你的原谅……”

　　“你当然得不到！你这辈子都亏欠我，你以为自己还走得了吗？！”俞青岩已经激动到语无伦次。

　　戴易一愣，他拿不准俞青岩的意思，只能紧张地盯着他：“你，不让我走吗？”

　　俞青岩顿时卡壳，面色涨成猪肝色。他刚刚那一通嚎完全没有经过大脑，只管喊得爽，被戴易的话一截，瞬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才意识到刚才好像说了什么不大好反悔的话，一时怔愣，嘴巴大张地与戴易对视起来。

　　门岗大叔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见戴易眼熟，便踌躇了一下，干脆倚在窗口不动了。

　　“我没有想过会得到你的原谅。”戴易重复一遍，还是站在原地。他清瘦不少的高大身影将俞青岩整个覆盖住。夜色下，五官也没有了凌厉的气势，“这只是、只是我还能为你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了。”

　　戴易比之俞青岩显得平静得多，就是交代后事的将死之人，也不会比他此刻更加平静。他往前走了一步：“找到你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就算你恨我恨到要剥皮剔骨，我也要把该做的事一件不落地做完。我不是没想过，也许你其实不是那么恨我，也许我们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只是——”戴易摇摇头，“在英国那段时间，我看得很清楚了。你看向我的眼神，比看一袋垃圾都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