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足》禾子千

4、2021/4/30（上）

　　清晨风吹得凉爽，夜晚沉睡的街道还未苏醒，四周寂静。年代久远的居民楼家家户户亮起了灯，微弱的暖橘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射到楼下大门。隐藏在不远处的大树哗哗作响，秋风一吹，叶子稀稀拉拉掉了一地。

　　“贺思源，你快点呀，去迟到老师要骂人的。”

　　尖锐的嗓音划破清晨的寂静，居民楼大门被推开，穿着粉粉嫩嫩的衣服，头上编了好几条辫子的小女孩一路小跑向前。

　　跑出一段距离，小女孩回头朝着身后喊：“贺思源，我们马上要迟到了。”

　　贺思源穿着印有黑色怪兽的卫衣，板着一张小酷脸，双手揪住书包肩带，看向不远处的常媛，说得云淡风轻：“嗯，不急。”

　　常媛停下脚步等他，好奇地围着他转悠：“为什么不急，你不害怕迟到被罚扫地吗？”

　　贺思源嫌她吵，皱着眉头往旁边移了几步：“扫地会比作业可怕吗？”

　　常媛小手揪着辫子，歪头思考了会儿。好像是欸，扫地没有作业可怕。扫地可以偷懒，作业不可以。但迟到需要请家长吗？常媛不确定。

　　贺思源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发觉身后没有小跑声，小女孩叽叽喳喳的声音也停了。

　　他板着脸皱眉，缓慢转身，不耐烦的喊：“常媛你还去不去上学了。”

　　巷口人流较少，他的声音清晰传入耳边。

　　“去呀去呀，贺思源等我。”常媛笑着朝他跑去，双手在空中划来划去。

　　跑得太快踩到石子，常媛摔倒在地面。她不喊痛，也不起来，撇嘴一脸委屈，仰头眼巴巴盯着贺思源，示意他拉她起来。

　　贺思源单手拍脑门，表情无奈。

　　他就知道肯定要出点事，真是烦死他家对门的小丫头了，天天围着他问一起乱七八糟的事，玩一些无聊的游戏。因着两家父亲是大学校友的缘故，两家关系也比普通邻居要好。

　　今年贺思源与常媛读小学四年级，学校离家不是很远，两家父母都忙时，便会让贺思源带着常媛一起上学放学。

　　常媛活泼好动，性格本就古灵精怪，见着长得白嫩帅气的贺思源更是爱黏他。拉着他玩，有什么好东西都先跟他分享，什么秘密都跟他说，就差跟着他同吃同睡了。

　　贺思源思想早熟，家里父母管得严，从不接触除学习外任何东西。直到有次家里来客人，他无意出去瞄了眼，就被一个难缠的小丫头缠上了，怎么都甩不掉。

　　小学放学时间早，四点便开了校门。

　　常妈妈在校门口等了半天，小学生都散得差不多了，校园内几乎看不到人。她心里有点急，担心常媛是不是出了意外。

　　她慌得转了几圈，正想打电话向班主任询问情况时，常媛一个人背着白色小书包往校门走。

　　“妈妈。”常媛扑进常妈妈怀里，小脑袋一动一动的，连带着辫子也跟着甩动。

　　常妈妈推开距离，盯着她瞧：“媛媛，在学校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常媛吸了吸鼻子：“没有。”

　　“那你怎么哭了？”常妈妈牵着她的手，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跟妈妈说说。”

　　常媛低着头不开口，母女俩安静走着，等快到门口时撞见贺思源爸妈带着他出门，双方没有碰面。

　　“贺思源骗我，害我冲厕所，被同学笑。”常媛说得委屈，小脸耷拉着：“他请假了不用担心迟到，还骗我迟到。贺思源大骗子，以后再也不要跟他玩了。”

　　想起来常媛就生气，全班同学都到齐了，只有她去晚。衣服还沾了灰，被同学笑话两节课，面子都丢光了。

　　常妈妈领她上沙发坐好，打开动画片，轻声回应：“那我们就不跟他玩了，我们媛媛找别人玩。”

　　“嗯。”常媛表情坚定，点头动作毫不犹豫。这一刻的她下定决心不要理贺思源。

　　动画片放的是《喜羊羊与灰太狼》，正好到羊群闹矛盾又和好的场景。喜羊羊摊开手，其余几只羊跟着把手附上，众羊围着一起互相加油，宣言大家都是好朋友。

　　常媛调开频道，心里忿忿不平。不可能的，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跟贺思源成为朋友了，贺思源已经从她的朋友名单里踢出了。

　　从此他们之间只能是陌生人。

　　贺思源那么欺骗她，害她丢面子，冲厕所，被人取笑。常媛两只小手一绕，学着电视剧里主角抱胸，心想：就算贺思源拿着一大堆零食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原谅他的，绝对不会。

　　从那之后，常媛都会有意避开贺思源。贺思源对此表示十分满意，他巴不得这小丫头别来烦他。

　　整个小学、初中阶段，两人的关系不咸不淡，说得上话，跟普通朋友一样。

　　-
　　转折点发生在高一夏天，那年的常媛，非常迷恋追星。

　　五月二十号，周四，季抒展要来体育馆开演唱会。

　　体育馆离常媛所在学校不远，只要晚自习能顺利翻出校门，她们就可以找办法伪装进去。

　　演唱会举办当天下午，常媛借口上厕所跟几个朋友溜到后花园，打算偷偷逃走。

　　墙体过高，必须得两人配合才能翻过去。来来回回折腾几次，几人都到了外面，只剩常媛还待在里面。

　　常媛急了：“喂，你们几个好歹给我想想办法呀。”

　　“想什么办法，没办法啦。”墙外几人回：“我们没工具，又不能爬回去救你。”

　　“那怎么办，我今晚一定要去演唱会现场，不去不行的。”常媛双手互揪，急得脑袋都要冒火了。

　　“常媛——”

　　常媛整个人呆住，在这个紧急关头，贺思源怎么出现了。

　　贺思源手里抱着书，一步步走近她：“你在这里干嘛？”

　　常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瞬间炸毛。要是被他知道她不学习偷跑出去看演唱会，回家她不被自家爸妈打死才怪。

　　“没，没什么。”常媛倒退几步，故作轻松挥舞双手，咧嘴干笑：“我在后花园跑步，锻炼身体。”

　　说完一本正经抬手扭腰，跟做广播体操似的。

　　墙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谈话声，破坏沉默的氛围，两人之间尴尬蔓延。

　　常媛观察贺思源的表情，见他沉默不说话，她悄悄挪着脚步，尽量让自己贴紧墙面，离贺思源远点。

　　贺思源瞥一眼墙面，蹙眉认真思考着什么。

　　啪，外面人扔了颗石头进来，声音随之响起：“常媛，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先走，你尽快赶来哈。”

　　脚步声逐渐远去，常媛一口闷气差点没把她憋死。这几个不仗义，重色轻友的家伙，亏得她协助她们出去，因为时间来不及就不管她了，没义气。

　　常媛握拳砸向墙面，用力挺大，手背掺进小石子，隐约泛了红印子。

　　痛得猝不及防，她倒吸一口凉气，甩着手苦巴巴皱眉。

　　这下好了，下午课没去上，演唱会去不成，手被自己弄伤，撞上最不想见到的贺思源。她这一天怎么过得这么艰难，老天都在跟她作对吗。

　　等等，贺思源。

　　常媛脑中灵光一闪，她想到什么，盯着贺思源笑得讨好。

　　“贺思源。”
　　“常媛。”

　　两人默契的同时叫对方名字，话音落下，四目相对。十几秒后，笑声传来。常媛笑得夸张，贺思源笑得含蓄。

　　下午放学铃声响起，哄闹声一涌而来，学生齐齐奔向食堂的身影在校园小道一闪而过，带起低矮木丛的树叶掉落。

　　贺思源盯着常媛，眼眸里只有她的身影，再无其他。

　　他唇角一弯，眉间晕染笑意，轻声说：“我带你去看演唱会吧。”

　　那天阳光不算太好，连吹起的风都是闷闷的，让人心口烦躁。夕阳光线弱，照在人身上就没了形，只余拉长一地的黑影。黑影的尽头，两个人的脑袋轻轻靠在一起，像许久未见依偎温柔的情侣。

　　常媛心跳很快，呼吸骤然沉重下来。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甚至听不到周遭的声音。脑海里回荡的，只有那一句：

　　常媛，我带你去看演唱会吧。

　　贺思源真的提前抢票带她进了演唱会前排，位置距离舞台近，可以随时互动。

　　找好位置，贺思源从书包里掏出手写横幅，手环，彩灯等等一系列应援物品。

　　常媛被他的装备震惊到，笑着问：“你追星？”

　　贺思源摇头，眼神一直没离开过她，语气坚定：“你追。”

　　偷跑出去的后果就是，第二天在全校师生面前作检讨。两人一个胆子大，一个无所谓，也没有人怯场。

　　那次演唱会事件后，常媛总会借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缠着贺思源。

　　上学放学找贺思源，吃饭找贺思源，不会做的题找贺思源，分享秘密找贺思源……

　　跟小时候一样，常媛对贺思源的热情上涨到巅峰，可以说，她对他的热情从未消失。不同的是，一次是年幼懵懂，一次是少女心事。

　　-
　　高三那年夏天，故事再次发生转折点。

　　五月份，临近高考，全校师生都处于紧张备考状态。

　　六月份，高考结束，班级举办毕业晚会。晚会上班主任发表讲话，众人表演节目，一流串节目走完，晚会也到了尾声。

　　班主任举杯，借着最后时间预祝所有人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学。零零散散念叨很多，最后一句才提——

　　“贺思源同学，老师在这里先恭喜你成功被英国剑桥大学录取。以后飞黄腾达别忘了老师啊。”

　　人群最沉默的角落，贺思源坐在椅子上。闻言，他懒懒抬头，却不是看向老师，而是一片喧闹祝福声中，神情猛然呆滞的常媛。

　　回家路上，两人并肩而行。

　　常媛喝了酒，小脸醉得红彤彤的，走路歪歪扭扭，必须得靠着人扶。

　　贺思源牵着她手腕，一路提高警惕，小心翼翼，防止她跑到车道上发生意外。

　　常媛突发奇想站上花坛边，闭眼深呼吸，双手张开，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

　　她站得摇摇晃晃，贺思源皱眉不悦，担心她受伤，试图把她抱下来。

　　常媛躲到一边，软软的嗓音染上哭腔，喊了他一声：“贺思源。”

　　“嗯。”他仰头看她，轻声回应。

　　六月的晚风清凉，吹起常媛的发丝飘到眼前。

　　她伸手胡乱扒拉，露出红红的眼睛：“你出国的事，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呀？”

　　“你会难过。”

　　她争辩：“我现在也很难过。”

　　“我知道。”他的声音比晚风都要轻。

　　常媛跟他说不清，只好低头躲避目光，努力压着冲上喉咙的酸涩。

　　贺思源往后退一步，朝她张开双手，笑容在月色下越显温柔：“跳下来吧，我抱抱你。”

　　话音落下，常媛二话不说，直接蹦下来。

　　扑进贺思源怀里的瞬间，常媛憋住的眼泪松懈，泪水从眼眶中滑下。

　　贺思源紧了紧手上的力度，下巴轻微蹭她头顶的发丝，动作轻柔而暧昧。

　　那天晚上，月色明亮，晚风清凉，黑夜将他们之间的忧伤无限延长。

　　那是他们高中生涯里最后一次见面。

　　八月末，贺思源早上九点的票飞往英国。

　　九月初，常媛国内大学开学新生报到。

　　至此，两人的生活轨迹平行，不再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