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足》禾子千

2、2021/4/17

　　七月的镇宁太阳格外大，空中热气蒸腾，地面被晒得滚烫，街巷穿梭的人就像在蒸笼里行走，脸颊被晒得通红。

　　林缘顶着大太阳站在镇宁中学校门口，手里握着手机，表情烦闷不堪。

　　“妈，你是不是记错了，我都在外面待一个小时了，人影都没见到。”林缘面临奔溃边缘，再晒下去她就要变成肉干了。

　　听筒那边传来疑惑的声音：“不会啊，你弟上周说就是今天放假，你再等等吧。”
　　说完电话干脆利落挂断。

　　林缘冲着手机呵呵两声，开什么玩笑，再等下去就不是她来接人放假回家，而是他们来替她收尸了。

　　奶茶店内，空调徐徐吹着凉风，门口风铃因着风动敲击玻璃门发出清脆的响声。贴满各类漫画人物贴纸的墙面极其显眼，林缘进店的第一眼目光就被吸引过去。

　　她端着手里的柠檬水慢悠悠咬着吸管，目光胡乱瞟着。漫画贴纸应该是很久以前贴的，有些贴纸边角微微翘起，一看就是时间久了胶水不牢固所导致的。

　　下午四点左右，学生没有下课，奶茶店内没多少顾客，店员小姐姐走到林缘另一边坐下，笑着与她搭话。

　　她问：“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林缘疑惑侧头，脑中努力反应半天才开口：“你在说我吗？”

　　小姐姐生得温柔，声音轻柔像羽毛，如水般抚过林缘耳畔：“嗯。”

　　林缘咧嘴笑开，露出两颗小虎牙：“我读大学，已经放假了。”

　　“是嘛，看你娇小可爱的样子，以为你还在读高中。”小姐姐抽出纸递过去，示意林缘擦一下唇边沾的水渍。

　　林缘接过纸，尴尬地笑：“谢谢。”

　　“你今年读大几，也是从镇宁中学毕业的吗？”

　　“是啊。毕业几年了，今年大三，开学就大四了。”

　　小姐姐看了眼手机，顿了半会儿才重新开口：“我高中毕业就没读了，很向往大学生活。听人说大学里不谈恋爱会很可惜。那你现在谈恋爱了吗？”

　　毕竟不是太熟的人，林缘咬着吸管思考几秒，说得模棱两可：“看个人吧，遇到喜欢的人就会谈。”

　　小姐姐笑了笑，没有再出声。正好店内来了客人，小姐姐起身离开。

　　林缘凭着一杯柠檬水在奶茶店蹭了半个多小时空调，临近五点放学，店内人流量逐渐增多，林缘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准备离开。

　　林缘走到门边，门还没拉开，小姐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麻烦你一件事，可以帮我带东西给一个人吗？”

　　林缘回头，看见小姐姐脸上温和的笑容，即使店里顾客多，她身处其中却依然从容。

　　林缘同意了。她回到校门口继续等，等了十几分钟还没见到自家弟弟出来，没办法，只能去询问保安。

　　保安大叔说：今天确实放假，高一高二的今天放假，高三还得延后两个星期。

　　林缘内心绝望，被自家老妈坑惨了。刚放假回家就被紧赶慢赶催出来，没想到是一场乌龙事件。

　　风云网咖门下，林缘手里拿着一杯不知名饮品，火红的颜色，不知道什么口味，颜色看着极其鲜艳，像血一般鲜艳。

　　小姐姐递给林缘时提醒她：一定要亲眼看着那个人喝完，必须全部喝完。

　　下午六点的太阳逐渐西斜，光线不似正午那般热烈，空气的燥热逐渐消散，被清爽的微风替代。

　　林缘把奶茶背在身后，站在门边探出大半个身子往里瞧。网咖的环境很吵，打游戏的音效声，敲键盘的啪啦声，还有玩游戏时某些真情实感抒发的情绪用词，纷纷杂糅在一起。

　　网咖内，一楼楼梯口，贺文把手机贴近耳边，满脸的不耐烦：“姐，不就是没喝药吗，还非得找人送过来。”

　　那边温柔如水的嗓音传来：“等你看到人了会感谢我的。”

　　贺文冷笑两声：“谢你全家。”
　　他动作利落挂了电话。

　　贺文抬眸望向门口，不是说人早就到了吗，怎么他看门口不像有人的样子，不会是他姐在诓人吧。

　　贺文嘲讽般扯了扯嘴角，真是无聊，为了不让他玩游戏都开始耍起骗人的手段了吗。

　　正好下来，贺文走向服务台，抬手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嗓音沙哑说：“来一盒白沙。”

　　话音落下，一个惊讶的声音从门边传来：“贺文？”

　　贺文伸手接东西的动作顿住，似乎是不敢相信，他愣了几秒才别过头看向门口。

　　林缘同样瞪大眼看他，两人无声对视着。

　　林缘大学时段没有谈过恋爱，高中时期却认认真真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得小心翼翼。为他天天送早餐，为他努力学习，为他竭力改变自己，直到最后如愿和他在一起。

　　高中毕业那天，天气清朗，黄昏的柔光照耀在两人身上，和谐而美好。

　　贺文双手插兜，脖子挂着耳机，校服拉链松开，衣角被随意吹动。柔光照着贺文的侧脸，那天的他格外耀眼。

　　林缘怀里抱着毕业证书，耳边是贺文不紧不慢的话语——

　　“缘缘，高中的喜欢幼稚而冲动，我怕你到大学遇见更好的人会顾忌身后的我。所以，我们分手吧。”

　　“做个约定，到我们大四那年，你二十岁，我二十一岁。如果你还像现在这么喜欢我，那我就回来找你。”

　　林缘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她甚至不知道该回什么。万千情绪扯着心间最终也只是沉默点头。

　　她说：“好呀。”

　　之后的他们，再也没有遇见。即使身处同一城市，即使有共同好友。但每次聚会与转角，林缘都没有遇见贺文。

　　他就像毕业那时，众人不舍离别，轻声道出口的珍重与再见。当时话语夹杂情绪随着热风被带到遥远天边。时间一长，记忆被岁月覆盖，身边人群来来往往间，早已忘了当初所说的誓言。

　　珍重，愿我们好好保重。
　　再见，怕我们再也不见。

　　晚上回到家，林缘对着手机发呆，微信好友列表比以往多了一个陌生头像。头像图片是一张白纸，白到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

　　林缘没有刻意幻想会在怎样的环境下遇见贺文，随着三年时间的流走，她早就不期望能遇见了。

　　大三除夕那年，高中班长组织开了同学会。林缘以往都缺席，那次被闺蜜半拉半扯的带过去。

　　好久没见的人见面依然热络，聊感情故事，聊自身经历，聊身边趣事，聊专业趣闻。最后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么转到没来的同学身上。

　　饭桌上，一个男生喝了酒，大大咧咧聊起贺文。

　　他说：“要说我们之间混得最惨的还是贺文，几个月前我在医院见到他，整个人脸色苍白，就像要死了一样。”

　　班里人都知道林缘跟贺文的事，担心提起贺文会让气氛尴尬，余下的聚会时间大家更是拼了命的嗨，说什么都不聊贺文，只顾着玩游戏。

　　那次聚会结束，林缘私下跟那个男生联系，问他都知道哪些关于贺文的消息。

　　男生踌躇半天，纠结着表示：他是那个医院的实习生，只知道贺文生了很严重的病，住院好几年，其他一概不知。

　　自那次网咖相遇后，林缘偶尔逛街也能遇见贺文，两人之间总会隔着一条车道，相互走在街道两侧。每次走到转角，林缘没有刻意回头。她能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她，目光随着她的走动而移动。

　　暑假只放三十几天，九月初林缘回学校。上课，实习，搞作业，生活平静而无趣。

　　贺文不爱发朋友圈，她从没主动跟贺文聊过天。两人虽加了好友，却好似陌生人般从不交流。

　　过年林缘没有回家，一直等到大四毕业后才返回镇宁。

　　到家那天下了雨，林缘淋着雨回家，半夜发烧住院。住院那天，她在走廊拐角再次见到奶茶店温柔的小姐姐，听她跟医生讨论术后恢复情况。

　　林缘留了心眼，从两人零碎的只言片语中，她大概明白一件事：贺文几月前动手术，现还在恢复阶段。

　　周六，林缘躺在床上刷韩剧，门突然被打开，自家老弟抱着一大捧花进来。

　　“放在家门口的花，不知道谁送的，不过我看写你的名字就给你拿进来了。”

　　“谁没事大晚上的送花，不会是写错地址了吧。”

　　林缘接过花左右瞧了几眼，没认出是什么品种，但她认出夹在花中的手写贺卡——

　　无论什么时候，开心是第一准则。

　　贺文写的，林缘对他的笔迹最熟悉。

　　翻过贺卡，背面写了一行字：玩个游戏，愿意的话请下楼。

　　林缘皱眉疑惑一会儿，还是起床换衣服出门。

　　小区门口，四周黑暗寂静，只有趴在树上的知了传来聒噪的叫声，伴随着草丛间蚊子嗡嗡飞舞的动静。

　　夜风拂过林缘的脸，她站在夜色中有点迷茫，不知道贺文让她下楼的意义。

　　手机亮起，屏幕弹出新消息：【现在，请往前直走五十步。】

　　林缘照做，五十步走到小区大树下，低矮的枝条系着一个悠悠球，黑白相间的颜色，在月光照耀下并不显眼。

　　林缘摘下握在手心，试着扯了两下，没扯动。

　　消息再次传来：【右转，直走五十步。】

　　林缘起了兴趣，她乖乖照做，五十步的地方放着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小男孩开心的双手比耶，脖子上挂着小区悠悠球比赛冠军奖牌的照片。

　　【直走二十步。】

　　林缘得到一把五颜六色的水果糖。

　　【右转，前进十步。】

　　走过拐角，木盒里放着皮卡丘的钥匙扣。

　　【往前直走五十步。】

　　小区木椅上摆放着一捧玫瑰花，鲜艳的红色，红到刺眼。

　　林缘莫名红了眼，鼻头一酸，眼圈蓄起泪水。手机没再收到消息，等了一会儿，林缘缓慢转身，在她抬起脚的那一秒，昏暗的四周骤然亮起，灯光映着月色相得益彰。

　　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伴随而来是贺文轻佻带笑的话——

　　“林缘，我给你的约定一直有效。”

　　“我说过的，只要你还喜欢我，我就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