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悠在

5、第 5 章

　　没有情书，没有告白，这段感情就这么开始了。往好听了说，水到渠成。往坏了说，不清不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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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一，一夜没睡，湛宁浑浑噩噩地爬起来洗了个冷水脸。冰箱里还放着昨天吃剩的饺子，原本打算早上煎着吃的。
　　算了，一个人，懒得开火，不吃了。
　　湛宁忽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这里是他们大学所在的城市，也是程子遥的家乡。毕业以后湛宁留在了这里，但这里没有他的亲人和朋友。新年第一天，他无处可去。
　　睡一觉吧。
　　湛宁晃悠到卧室。七个小时前程子遥把这里和自己有关的东西几乎全带走了。
　　但总有带不走的漏网之鱼。比如，有他味道的被子和枕头。
　　湛宁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到了这会儿，终于觉察出难过了。
　　该死，这难过一来就收不住，还越来越汹涌。
　　明明一天前他们还在这张床上紧紧拥抱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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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手是因为一通视频电话。湛宁父母打来的。
　　自从意外出柜以后，湛宁就没再回过家。偶尔打电话回去，父母的态度也是冷冰冰的，他们无法接受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是个“变态”这个事实。
　　他们只觉得他疯了。
　　除夕夜收到父母发来的视频邀请，湛宁是很惊喜的。一年多了，这是父母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为了不扫二老的兴，程子遥躲到一边没出声。
　　一顿好久没有过的嘘寒问暖之后，湛宁放松了不少。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父母的关心，他以为，事情慢慢有了转机。
　　“过两天，回来看看吧？总不能永远不回家不是？”
　　“妈，我带子遥一起回来看你们吧。大过年的也不能丢他一个人在这…”
　　屏幕那头突然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湛妈妈低声哭了起来。
　　镜头一晃，是湛爸爸把手机夺了过去：“湛宁，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你妈妈为了你的事情连觉都睡不好！替你物色合适的姑娘，替你安排相亲，看了人多少脸色你知道吗！”
　　“所以你们让我回家，就是为了安排相亲？”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你再不知悔改，我们只当没你这个儿子！”
　　“你们这是在害人家姑娘！我说了我不喜欢女生！”
　　嘟——
　　通话被愤怒的湛爸爸挂断。
　　湛宁放下手机，无奈地望向程子遥。但程子遥并没有和他对视，慢慢起身去了洗手间。
　　再回来的时候，冷不丁就是一句：“湛宁，我们分手吧。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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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在一起的那一天开始，湛宁就明白，他们的感情是“见不得光”的。网上的平权运动再怎么热火朝天，现实生活中该挨的唾沫星子还是一颗也少不了。
　　所以他们很默契地谁也没说，就这么悄悄开始了地下恋情。
　　学校无人的角落里，他们悄悄牵手；宿舍室友都不在时，他们悄悄亲吻；周末在程子遥家锁上卧室门，他们悄悄缠绵。
　　在两人静悄悄的小世界里，他们彼此拥有着对方，也共同守护着这份不为人知的秘密。正因为这份守护，让两人对彼此的依赖越来越深。
　　第一次把秘密说出口，是在2015年的清明。程子遥带湛宁去了郊外的墓园，二人十指相扣，站在了程妈妈的墓碑前。
　　程子遥熟练地点燃蜡烛，插上香，把鲜花放到了墓碑旁。
　　墓碑上印着程妈妈的照片，那是一张和程子遥极为相似的脸，笑容淡雅而从容。她离开的那个日子，程子遥应该刚出生不久。
　　“妈，好久不见。今年太太平平的，大家都挺好，您放心。”
　　程子遥语气很平静，无悲无喜。也许亲人离开得太早，早到，留下来的人把分别当做了理所当然。
　　“他今年过年还是没回来。”湛宁知道程子遥在说他的父亲，“我以为我们考上大学，他会回来看看的。”
　　程子遥捏了一张纸钱，用烛火点燃。
　　“不过也没什么，我们都习惯了。”程子遥顿了顿，“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湛宁，我男朋友。他很好。您以后保佑我的时候，顺带着也保佑保佑他呗。”
　　程子遥扭过头冲湛宁笑笑。在那样的情境下，湛宁有些心疼。
　　“也不知道您会不会怪我。其实很早我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我喜欢男生。湛宁是我室友，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我也不藏着掖着，明里暗里给他下套。嘿嘿，没想到这愣头青很快就上钩了。”
　　“什么啊！”湛宁搡了他一拳，“阿姨面前说话注意点。”
　　程子遥嘿嘿笑：“妈你看他打我。凶得很。”
　　程子遥越笑，湛宁越心疼。和程子遥不同，湛宁从小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中长大，父母恩爱和睦。他很难完全想象程子遥的成长环境，过世的母亲，丢下孩子远走他乡的父亲，还有，同样无辜的妹妹。或许正是因为这些，程子遥总是展现出超出同龄人的成熟与稳重。就像现在，虽然表面上轻松地笑着，但湛宁知道，他只是习惯了把喜怒哀乐都藏在心里。
　　“阿姨，我会和子遥好好的，您放心。”湛宁捏了捏程子遥的手。
　　程子遥揽过湛宁的肩膀，轻声问：“你会…祝福我们吗？”
　　所有人都知道，根本不会有回答。正是因为没有回答，他们才能如此坦然地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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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姨是怎么走的？”回学校的大巴上，湛宁问。
　　程子遥明显愣了一下，好像没料到湛宁会突然问这个。他低了低头，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是自杀。”
　　这下轮到湛宁愣住了。他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不该问的话，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程子遥冲湛宁艰难地笑了笑，“陈芝麻烂谷子，我全捂着。以前，我害怕被人知道，害怕被人笑话。但是湛宁，总会有一个人，会让你想把自己合盘托出，好的歹的都给他瞧瞧。”
　　短短几句话，湛宁听得胆战心惊。
　　“你讲，我听着。”湛宁把程子遥的手拽得更紧了些，试图传递些许安慰。
　　程子遥深吸了一口气，再轻轻叹了出来。像是为接下来话做足准备。
　　“其实吴阿姨是我妈妈的远亲。从小，我就听她讲，妈妈很漂亮，妈妈很善良，妈妈不是不要我，选择离开是因为走投无路。小时候不懂，只知道别的小孩都有爸爸妈妈，我和萧儿没有。但是没关系，我们有吴阿姨。我就这么，没心没肺地长大。”
　　程子遥闭了闭眼。
　　“后来…八岁那年春节，萧儿的妈妈接她去过年。回来之后萧儿问我，哥哥，什么是第三者？”程子遥讲得很慢，“吴阿姨听到了，大声问她，是谁教她的。那是吴阿姨唯一一次发脾气。萧儿被吓哭了，抽抽搭搭地说，是妈妈说的，哥哥的妈妈是第三者。”
　　湛宁的心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子。
　　其他小孩还在父母面前淘气闹腾的年纪，程子遥却因为母亲不光彩的“罪名”，一夜之间懂起事来。不需要经谁指点，好多事情突然就有了答案。为什么其他小朋友的家长是爸爸妈妈，而他和萧儿的家长是吴阿姨；为什么爸爸常年不回家；为什么偶尔来家里接萧儿的方阿姨从来不拿正眼瞧自己。
　　“后来吴阿姨告诉我，我妈妈没有做过不光彩的事情。她和萧正禹本来就是相爱多年的恋人，是因为父母的反对才一直没有结婚。她以为他们能顶住家里的压力，却没想到，萧正禹放弃了。”程子遥苦笑着摇摇头，“她还没来得及告诉萧正禹，他们已经有了孩子。她不顾一切把我带到了这个世上，因为她相信萧正禹只是被逼无奈一时妥协，他们总有重归于好的一天。只可惜，当她抱着我站在萧家门前时，看到的却是门窗上还未揭下的囍字，和屋里小腹微隆的女人。爱人成了别人的丈夫，娘家也早就回不去了，她就这样，成了‘弃妇’。最后连自己也放弃了自己。”
　　程子遥平静地讲述着母亲的故事，湛宁却红了眼眶。眼前像水一样干净的男孩子，他的早熟，他的懂事，全是被沉重的过往压出来的。如果可以，湛宁宁愿不要程子遥的温柔和体贴，就让他任性，就让他天真，只要他的每个笑容每滴泪水都是发自内心。
　　“子遥…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由你来背负。你有你的人生。”
　　“其实我已经不会再恨了。萧正禹，他不值得我用一生去恨他。他就是个懦夫，没脸面对我和萧儿，只会躲得远远的。他除了这套房子和一张用来打生活费的银行卡，什么也没留下。唯一一次打电话回来，是08年地震。呵，他可能想知道我们是不是死了。”程子遥冷冷地笑笑。
　　忽然间，湛宁余光瞥到程子遥抬手抹了抹脸。转过头才发现，他竟已是双眼通红。
　　这是湛宁第一次看见程子遥的眼泪。那一刻，湛宁没再顾忌周围人的眼光，伸出手紧紧搂住了他。
　　“湛宁，这些话，我从来不知道该跟谁讲。”程子遥声音有些哑，“谢谢。”
　　“以后你有我。任何事情，开心的不开心的，都要记得跟我讲，不要再一个人扛着。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