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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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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咸帝扶着谢晟走了几步,见他虚弱得厉害,知道他是累到了,虽然旁边备着步辇,然,他心念一动,蹲在他身前,道:“来!荔莛,我背你下山。”
谢晟自然不肯,也蹲下去拉他。景咸帝皱眉道:“听话!我背背你怎么了?咱们小时候偷跑出去玩,每次不都是我背你回来的!”
谢晟道:“那怎么一样……”那时候他还是太子哥哥,是他最重要的玩伴,是他的英雄。
景咸帝道:“有什么不一样?朕还是朕,并没有变。”
圣意难违,老谢终于还是俯身相就,趴在景咸帝的肩背上。景咸帝背起他,掂了掂,有点心酸,这么大一个活人分量却轻飘飘的,恨不能一阵风就吹走了。
他尽量用轻松的声音讲起他们从前在御书房读书时做下的糗事,老谢的头歪伏在他的脖子边,偶尔轻轻地附和着。
春风拂面
乱红飞过
桃林小径
爱人絮语
真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结束,景咸帝自认为并无历代帝王长生不老的妄念,然,这一刻他奢望地老天荒。
重重复重重……
背上的老谢没有一点声息,就连分量也似乎越来越轻了。
“荔莛?”景咸帝小心翼翼地问。
虽然缓慢,谢荔莛还是应了声“嗯?”
“荔莛。”
“……嗯。”
“荔莛。”
“……重华。”
景咸帝顿了下步伐,“荔莛!”
“重华,我们去看海吧。”
“好!荔莛,我们去看海。”
景咸帝一路下山向海滨走去。
桃花山下这片海滨特别美丽,两边的山麓都是黑色的礁石,只有这一处地势平缓千万年的冲刷造就了这么一片黄金海岸,细白的沙滩赤脚踩上去不软不硬不冷不热,更是近二十年来当地富户豪门的旅游胜地,如今这一大片海岸被御林军封锁起来,放眼望去天地间就这有帝国的帝相两人,身后留下一串串的脚步,然,不久就被海水涌上来抹掉了。
“重华,到那边歇歇吧。”谢黎莛指着前边的一块大石。
景咸帝小心将他放下,自己傍着他身边坐下。
老谢虚弱地靠在他肩头,景咸帝搂着他。
海鸥在浅海空中盘旋,偶尔俯身叼起海面上的死鱼再飞回天上。
“我刚才同小翠说,我死后要葬在这里。”
景咸帝道:“你若喜欢这里,我们就在这里建行宫,每年来住一个夏天,不过冬天不行,听说特别冷,湿冷,对你的关节不好。”
谢晟摇头,“不要再为我花钱了。不值得。我死了再回来。”
景咸帝淡淡地说:“不行。你得同我死在一处。”
谢晟待要说点什么,然,也就罢了,他身不由己了一辈子,不差这最后一件。
只不过景咸帝也顺遂了一辈子,未必事事都能如意,天意如此。
谢晟转换话题道:“下辈子我要做海里的鱼,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摆尾。”
景咸帝道:“那我来世也做鱼。”
谢晟笑道:“如何使得,你这一世是真龙天子,下一辈子定然仍旧生于钟鼎之家……”
景咸帝道:“你做鱼我也做鱼,我们终究还是会在一起的。”
谢晟摇头,道:“即便都是鱼……鱼儿最是相忘于江湖的。”
景咸帝皱眉道:“那我就做天上的鸥鹭,找到你抓住你吃了你。”
谢晟道:“那我也做鸥鹭,一飞两散。”
景咸帝道:“那我就做海边的老人,捕杀鸥鹭,你再怎样飞也飞不出我的手掌心。”
谢晟笑道:“重华,你是爱我还是恨我?我一直都不明白。”
景咸帝默然半晌,道:“我说着完的,来世我一定对你好,很好很好。这辈子亏欠你的我还。”
谢晟摇头不语。
这一天的确是谢晟自患病来最体面的一天,不但和儿子上了坟,和重华看了海,晚上,他甚至还兴起了尽一点娈宠义务的兴致。意禁欲几个月的景咸帝自然喜出望外气血翻腾的,然,他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的谋略,控制、控制、再控制!然,他对不起媳妇儿地没控制住。
就像面对最喜欢的奶油蛋糕的孩子一样,开始只想吃一个指甲的奶油,剩下的留以后吃,然,后来就吃了一根手指的,再后来……全吃了,渣也没剩下。
好在景咸帝不是一个暴饮暴食者,他搂着同样满足了的荔莛,亲吻着他的灰发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景咸帝眼睛一睁,又是一天。
谢晟,眼睛再也没睁,就是一辈子。
谢晟,景咸朝最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一辈子三起三落八荣八耻地渡过,就这样,极乐之后安详地死在情人的被窝里。
景咸帝没有发作,没有暴走,没有崩溃,停尸一日,嘴里放了镇魂珠保持尸身不腐,然,再没有莫氏女子的奇迹发生,景咸帝彻底地死了心。
三皇子被嬷嬷领过来,很乖地不去吵安睡的荔莛爹爹。
小谢闻讯也第一时间赶来,怔怔地立在门口不敢走近。
景咸帝红着眼睛招手唤他考前。
呆立床前,小谢死死地盯着自己父亲的脸,这给了自己生命的人已经死去,就连他的□□也不日消亡,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景咸帝从前不喜欢小谢同父亲亲近,然,现在也不计较了,道:“我认识他,永远记得他。那时候,他还很年轻,人很美,现在,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他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他是年轻男人,与他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他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父亲!!”谢翠予扑在谢晟身上放声哀号,情真意切。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人比上次少的缘故,巨大的悲伤从身体最深处一涌而上,永远失去这个并不亲近的亲人的事实瞬间让他痛不欲生,直哭到昏死过去。
等到他再次苏醒,去给老谢守灵,周遭的人在默默而坚定地操办着。
景咸帝长久地凝望着他的荔莛。谢翠予跪在景咸帝脚下道:“家父曾对臣说过希望长眠桃林祖坟,请皇上恩准。”
景咸帝回过神来,道:“哦,你起来说话吧,刚刚说什么?”
小谢又重复了遍。
景咸帝状似随意道:“这件事啊,我知道了,你不用操心了。我来安排。”
小谢就安心守灵,等皇帝给自己父亲入土为安,然,他等来等去,却等到院子里一堆松枝堆出来的大垛子,他父亲的尸体被景咸帝亲自抱上去。
小谢不安地在下面问道:“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景咸帝给老谢最后抿了抿鬓角,整整领子,从松枝垛子上爬下来,从一旁的大内侍卫手里接过燃烧的火把,点燃了垛子下的松脂,火苗一点点窜起来。
小谢开始往垛子上爬,他要将父亲的遗体抢救下来,然,人们是不允许他这样做的。他发疯般撕扯,把不便出死手的侍卫脸都挠花了,大喊着:“你们干什么?!把我爹还给我!!还给我!!爹!!爹!!你凭什么!!”
景咸帝稍稍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冷淡厌恶凌驾一切,小谢就不敢乱喊了。景咸帝袖着手看自己心爱的人灰飞烟灭。
小谢跪下去,一个头一个头地磕,每次几乎都把脑袋捣进土里。
“爹!儿子不孝!!”
“凭什么?”景咸帝心想,“凭我是重华,你是荔莛,你不应该离开我。”
二十三年春,景咸帝一把火炼了谢晟,将骨灰收在一个白瓷罐里,揣着罐子回京城去了。
谢晟去世,几家欢喜几家忧,有人欢喜有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