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开》无可非

2、木棉花开 旧人来

　　上海的木棉花开了。

　　于菁骑着单车穿过林荫道回学校的时候想，她的家乡好像没有这种植物。上海这座城市藏了太多出乎意料的人和事，人们虽然匆忙，却衣着得体妆容精致，总是很有干劲的样子。说不定在某一幢写字楼里，有些人就正做着将会改变未来的事。

　　她越来越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离开家乡只为来到这里。现在，她也是这些人的一份子了。

　　导师很好，同门师兄妹也很好，这半年她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新鲜事，除了埋头做研究，也渐渐开始穿好看的裙子，化个不难上手的淡妆。

　　身边再没有人像从前那样笑她直女，相反地，竟然有一个师兄开始向她隐晦地表达好感。
　　然而于菁还不知道怎么招架，她的唯一反应就是装傻充愣。人家没有明说，她也不好直截了当地拒绝，不然多少显得有点自作多情。

　　要是搁以前，顾凡肯定会毫不留情地用“自恋”来攻击她，说她对自己一点儿理智认知都没有。但是不知不觉她已经离开半年了，顾凡回复她消息的次数屈指可数，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或者即使回复也是三言两语就打发过去，很符合他一贯的高冷作风。

　　夜风微凉，于菁加快了蹬踩的频率，拐进寝室区。路灯打在曲折的小径上，照着开得正盛的秋菊，和楼下的紫藤萝架……

　　于菁猛地一怔。

　　那架黑色暗光的轮椅她再熟悉不过。就算是半边都浸没在阴影里，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在那轮椅上静坐直视着她的人。

　　于菁跳下车，一把把新买不久的自行车扔了，抬腿就往他身边跑。
　　“顾凡！”

　　她又惊又喜，声音都打着颤，样子反倒是像让人给欺负了。

　　顾凡转着轮圈边靠近边笑她，“笨不笨啊，车都不要啦？”

　　虽然是嫌弃的语气，脸上却绷不住地柔软起来，顾凡深如沉墨的眼睛仰视着她，“让我等了这么久，你得赔偿。”

　　“你你你……”于菁惊得说不出话来。

　　顾凡转到她身边，一手撑着往上提了提身子，一手去拍她的肩头，“哎，回回神。”

　　下一秒于菁却下意识地快速地蹲下身去摸他的后腰，就跟条件反射似的，“坐多久了？腰疼不疼？”她离开之前顾凡坐几个小时就腰疼地呲牙咧嘴，于菁没少边给他揉腰边听他骂骂咧咧。

　　肌肉虽然有些僵硬，却比于菁预料的好了太多，她这才稍微回过点神来认真去看半年未见的顾凡，惊讶地发现他的上身结实了很多，黑色T恤下胳膊的线条流畅饱满，像极了他受伤前总打篮球时候的样子。

　　顾凡把她的手拉过来，显摆似的紧了紧肌肉，“别趁我身材好了就开始揩油啊。”

　　他的手心粗糙了很多，于菁被硌得有点疼，但是躲也没躲。

　　“这半年你都干嘛了？”

　　“复健呗，还能干嘛。”顾凡无所谓地耸耸肩，“不好好复健，怕是一辈子也不能来蹭你这个免费导游了。”

　　话说的轻巧，几个字带过，可于菁没忘顾凡复健时累到脱力又无法进步的颓败样子，她也不知道这半年顾凡究竟是怎么撑过来的。

　　怎么来的，住哪儿，待几天，于菁有太多话想问了，可一时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顾凡，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扩大。

　　顾凡伸手毫不留情地打了一下她的脑门，“起来吧，总蹲着腿不麻？”

　　于菁笑嘻嘻地站起来跺了跺脚，“顾凡，你懂不懂怜香惜玉，想找打？”

　　顾凡一拍轮椅，“远战不行，近战稳赢。”

　　夜风吹来，温温柔柔地掀起于菁的半个裙摆，又回落在她光洁的小腿上。于菁突然感觉心头被这阵风给吹满了。

　　顾凡像是带着她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乡气味而来，以不动声势却浩大的熟悉感和归属感席卷了她。
　　她突然理解了那些女孩子口中说的“无可替代”。

　　顾凡微抬着头，锋利的轮廓中藏着一收若有所思的明眸。

　　那一瞬间他们好像都即将要张口说些什么，直到被靠近的喧闹人声打断。

　　回头看到一群同门师兄妹，于菁才想来今天晚上有一场小型聚餐，她下午有事才告了假。

　　几个师兄送女生回来，一行人都有些微醺，边走边兴致颇高地聊着，看到门前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同级的女生眼波流转，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又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那位似乎对于菁有些好感的陈师兄，笑着打趣，“呦，小菁有朋友来？”

　　陈师兄手臂上挂着西装外套插兜站着，没有迎那女生的目光，对着两人绅士地一点头。

　　明明没什么事，可于菁就是莫名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去看顾凡。只见顾凡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疏离地礼貌性点头回应。

　　“我发小来看我。”

　　于菁朝他们笑笑，没再多说，众人也就各自道别散了。

　　人走了，顾凡却还看着那个迈着稳健步子的背影，表情有些阴翳。

　　于菁很清楚他这样的表情几乎是“心情极度不好，点火就着”的标志，但不太明白为什么，决定转移话题，“你今晚住哪儿？”

　　顾凡置若罔闻，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那个人，不可以。”

　　“什么可以不可以的，你说什么谜语啊…”于菁干笑，好像从他的话里抓住点什么，又不敢确定，“你不会以为我和陈……”

　　话还没说完，顾凡就一把把她拽了过去，眼神冷地要命，“我知道你跟他没什么，别解释了。”

　　那你还这种表情……于菁腹诽，转念又觉得不对，“我们俩就算有什么又怎么了？”

　　话出口太快，于菁自己一愣，看见顾凡也明显一顿。

　　“你不会真不知道我为什么来吧？”顾凡像是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面上还是没什么显露，手却悄悄握紧了轮圈。

　　“于菁，你这个，笨蛋。”

　　以前不想让你走，你不明白；现在我追过来了，你还是不明白。不是笨蛋是什么。
　　以前我没办法留住你，但是现在，我有能力追上你了。

　　顾凡往前推了推轮椅，近到快跟她贴着腿了才停下，一向不是欠揍嘲讽就是冷漠僵硬的脸上竟然有了些柔和和紧张，“半年前你离开之后，我就定了一个目标。等我能独立像以前一样生活了，就来找你。”

　　于菁咬着唇看他，攥紧了裙子。她很想蹲下来让顾凡能平视她，可是又像钉住了似的动不了。

　　顾凡仰着头看她，一边伸手把于菁的裙子从她的手里解救出来，顺便把她僵硬的手抻开，就没再松开。

　　“后来我发现，有些破事儿就是怎么也做不了了，又颓了一阵儿。”顾凡低头扯了个招牌痞笑，拍拍安静的腿，“就这么着半年过去了，你给我寄的那些东西我也都收着了，但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就没回，你别怪我太混。”

　　“后来我还是觉得不行，就算是我的身体回不到以前那样儿了，我想…我希望…你还能像以前那样儿，不嫌弃我。”

　　顾凡说完就像用光了勇气似的别过头去，马上恢复了那副高冷样子，身体却紧绷着没放松。

　　于菁长了二十多年没听过顾凡用忐忑又期盼的这种语气说话，这还是顾凡吗？

　　没想到有一天她也能享受这种待遇，于菁过了那个紧张劲儿，心里乐得都笑开花了，本来想说几句话，可一张嘴就噗嗤笑了出来。

　　“好笑吗！”顾凡看了她一眼，瞬间气急败坏，转了轮椅就要走，就于菁一把抓住了轮圈。

　　“哎，别走啊…”，于菁还笑着，可已经不是那种得意的笑了，她的眼睛有种东西，把顾凡吸引住了。

　　“你大老远的来找我，不带点什么就空手回去吗？”于菁蹲在轮椅前倾身，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某种蛊惑，“你刚才不是说，要我的赔偿吗？”

　　于菁的睫毛轻颤着，靠近顾凡眼前还是停下了，面颊一片潮红。

　　“我还以为你已经长成了狮子，”顾凡深沉的眼眸落在她脸上，像是要把她摄进去，勾起一抹轻笑，“原来还是只花猫。”

　　于菁在反驳前被封住了嘴唇。二十多年后，她终于尝到了小时候那个被顾凡抢走的棒棒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