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开》无可非

1、分离与相遇

　　顾凡第一百零八次从地面爬上轮椅失败之后，于菁终于忍不住了。

　　“您老能别赌气折腾自己了吗，一会儿痉挛了受罪的还不是自己？”

　　已经是满头大汗喘着粗气的人头也没抬，继续重复着摆正腿，抬手撑轮椅，双臂发力的动作。下身颤颤巍巍地被勉强抬离了地面，手臂却不出所料地泄了力气，连带着身体猛地向旁边一歪——

　　于菁赶在顾凡那张出众的脸和地板亲密接触之前一把搂住了他。

　　“你能别闹脾气了吗！”她沉下脸，声音也冷了下来。陪着折腾大半天了，再好的脾气也有个限度不是。

　　顾凡被迫靠在她身上，终于仰头看了她一眼。

　　“你别管。”他人还没扶稳就伸手去推她，咬着牙恨恨地，“以后没有人，难不成我就只能在地上躺着等死不成。”

　　于菁最听不得这种话，就是再大的气也没处发了。

　　顾凡还紧绷着腮帮子勉力去够被撞到几步外的轮椅，支撑的手臂已经肉眼可见地开始打颤，身上的衣服早就皱成一团了。

　　“行，你厉害。”于菁气得头疼，头也不回地推着轮椅扔进卧室，回身扯着顾凡的上身就往沙发拖。

　　“放开我！”顾凡被从后面拽着两个胳膊，想挣扎都力不从心，只能恶狠狠地提高了音量，“于菁你无耻！你欺负我动不了！”

　　于菁只当他放屁，在沙发前放手，转到他身前使劲抱着顾凡瘫软的腰往上提。

　　顾凡一下子失去平衡，慌乱间只好一把搂住她的肩膀，转眼就被扔在了沙发上。

　　两人累得气喘吁吁，没力气继续打嘴仗，只能改成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还是于菁先败下阵来，但是面子上过不去，语气自然也不能放得太柔和了，“能坐得稳吗？”

　　顾凡歪着身子扒着沙发扶手，缓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好气，“你说呢。”

　　于菁只好又靠过去帮他调整姿势，手下倒是放轻了许多，声音低低地，透着无奈，“你别再这么作了，难道我真放弃去上海读博，你就开心了？”

　　顾凡揽着她脖子借力的手一滞，没说话。

　　他不是这样的人，于菁知道。她和顾凡从小赤着屁股一块儿长大，他有多嘴硬心软，于菁比谁都清楚。
　　但她也确实没想到顾凡听到这个消息会反应这么大，就冲他们这些年最铁的革命友谊，顾凡就算不替她开心，也不至于……这么生气吧。

　　于菁母胎solo二十多年，常被朋友嘲笑是钢铁直女，男性生物思维怎么运作她是真搞不明白。

　　“哎，你别不说话啊……”，于菁深刻反省，觉得自己可能是刚才话说得有点重，戳了戳顾凡，“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顾凡似乎是疲累到极点了，消去了刚才的戾气，只留下一张铁青的脸。他好看的双眼皮都陷了进去，抬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算了。你就当我今天心情不好。”

　　就算是半年前在医院，顾凡也没这么失态过。于菁想不明白。那时候他大多是躺在病床上，沉默地看着天花板，她可没少为了逗她开心费脑筋。
　　好不容易出了院开心了一点，这不知怎么，又这样了。

　　于菁觉得这事儿已经超出她能想明白的范围了，叹了口气，试探地说，“你复健疗程还没完，就算是晚上有护工，白天也不安全，要不…搬回去跟叔叔阿姨住？”

　　顾凡不出所料地立刻不耐烦地回绝，“不要。我受不了他们看我的眼神。”

　　于菁也劝不下去了，沉默地坐在沙发另一头不说话。她心里也明白，虽然父母担心孩子是人之常情，但顾家父母自从顾凡受伤之后确实有点谢担心地太过了，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干，恨不得把顾凡给隔离保护，顾凡受不了的。

　　如果顾凡不受伤，现在研究生毕业了。这半年她三天两头往这儿跑，这才看着顾凡没出什么大状况。现在她要走了，顾凡又还没适应这副身体，其实她也担心。

　　“顾凡”，她扳着他的肩膀，“就算我求你了，如果你不想回家住，就白天找个阿姨，行吗？”

　　顾凡瞥了她一眼就别过头去，“你先把轮椅还给我。”

　　于菁一听这事儿有门儿，赶紧屁颠儿屁颠儿地把轮椅推回来。
　　“我帮你？”

　　顾凡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于菁便绕到他身前抵住他的两条腿。顾凡的复健刚开始，好多动作和技巧还没法完全掌握，因此转移的过程并不轻松。他紧抿着嘴不断调整着角度，身体转移到一半就有点往前栽，于菁伸手小心护着，所幸是有惊无险地安全坐上去了。

　　随便将双腿扔到踏板上，顾凡便转头去了卧室，不一会儿出来扔给于菁一盒止疼药。

　　“在外地不比在家，经期肚子疼没再没出息哭了。”

　　他的声音依旧冷冷的，于菁握着止疼药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一起上学的时候她总是在经期疼得死去活来，又总不记得提前准备药，顾凡没少给她跑药店送到教室。

　　现在他再也跑不起来了，没想到还记得这个。

　　于菁哭丧个脸，吸了吸鼻子，“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真丑。”顾凡嫌弃地看着她，“你不可能在这儿留一辈子。”

　　“你怎么跟我爸似的……”于菁使劲抓了抓头发，嘴里像吞了个咽不下去的面团，“你怎么又想开了不闹脾气了。”

　　“我闹脾气你就能不走吗。”顾凡无所谓地笑，于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只听他一贯调侃的不正经语调，“你别以为我有多离不开你。好好当你的女博士。”

　　于菁挠挠头，“奥，我会的。那假期再见，你好好锻炼。”

　　顾凡没再说什么，把她撵出了门让她回去收拾东西。

　　“于菁，你真笨。”他望着紧闭的门，一直板着的脸终于放松下来，眼中闪过一瞬的落寞和苦涩。

　　——没有你，我真的没有信心怎么再去面对这幅已经死去一半的身体。
　　——然而尽管再生气，再不愿意，我也不能允许自己把你绑在这里。
　　——你自由地飞吧。不要像我，连走路都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