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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记忆 ...

  •   黑桑乔装打扮得低调,她来了以后问我,会桢,你真不记得我了吗?
      会桢?……我记得她有次这么叫错过我,所以我不急着否定他们,倒是想看看他们的说辞。
      黑桑认真说,对,你叫会桢。
      从她口中我得知,我的母亲原名张凤英,出来做妓.女后改名为香雪兰。但我姓林,名会桢。
      香雪兰是十六岁生的我,我的生父不知道是谁,黑桑只是听她哭诉过为什么生我的经历。香雪兰以前在社团罩下的大地方里做过妓.女,后来生孩子质量差了被淘汰,又要顾着我,不得已单飞去了外面租房子卖。
      而黑桑是香雪兰以前住的一栋妓.女楼里的姐妹,就在我们租房对门。因为和香雪兰关系好,她后来才被向滨隆请到夜来多做妈妈桑的。
      以前她不喜欢自己被叫黑桑,我小时候听了那些嫖客的荤话下意识叫她桑姨,她还不高兴,后来名号过响就作罢随我叫了。
      她和我讲述的过程里,我脑中隐约飘忽起来的印象和捕捉不到的记忆开始颠三倒四,我眼前某些画面也是东一片西一片的,它们并没有顺序。
      起初黑桑提起香雪兰以前和我的一些相处,香雪兰总是把我弄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打扮得很漂亮,宝贝得很,也早早教我学会洗头洗澡打理自己,还有基本的家务,因为莫名怕自己不在照顾不了孩子,所以就从一开始教小孩照顾自己。
      又说,香雪兰家里人对她不好,她才十几岁就从家里跑了出来,发誓自己要是有了小孩就会对她很好很好,把所有的爱都给孩子。
      …………
      随着黑桑、向滨隆与先龙的叙述,他们几张嘴慢慢成梦仿佛触动了我脑海里的某种机关,我开始头痛欲裂,幼年的记忆在疼痛中断断续续浮了上来。我哭睡过去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像是穿到昏黄的旧时光里走了一圈,夜晚睡着浑噩零碎记起了那些藏到深处的画面。
      香雪兰之前在朱富林社团旗下的夜场出过台,朱富林因此认识她,知道她有了小孩子以后,朱富林为了我到租房里来走过一趟,他见了我的模样很满意喜欢,就问她肯不肯卖我。
      她脸青不肯,慌张抱住我护在怀里,摸着我的后脑勺一再坚定地拒绝了,还害怕地跪下来求朱富林,抚住胸脯说我是她唯一的家,唯一的女儿,这怎么能卖。
      朱富林叹气作罢,就让她困难了把我卖给他,他出高价也行。
      这些心碎的记忆前一点后一点乱糟糟浮现,都是香雪兰那些年妓.女生涯的一点一滴。生活虽然艰苦,她珍惜地养着那个小女孩,对待会桢如公主,自己再婊再烂再骂街,脾气再差,唯独对小女孩很好。会桢有时候吓着了,她就会哄人说,会桢不怕,妈妈要是不凶,外面那些人就要欺负到我们孤儿寡母头上来……每一片记忆,她欺外善内,始终不曾冲孩子发过火,也喜欢叫会桢公主殿下,百般宠溺。
      过会儿我在楼间摇晃的灯笼红光下缓缓看见了向滨隆,小会桢穿着拖鞋也在偷看他们,他那时候的样子很青涩俊气,清清瘦瘦的少年,但是他脏兮兮穿得破烂不堪,抱着一个比我小点的姑娘,两人皆鸠形鹄面,瘦骨嶙峋的。
      我在梦里记起,向滨隆和他妹妹被香雪兰善待过,她曾经收留走投无路的他们。我也记起了向英妹,她长得秀丽,圆大的眼睛清亮晶莹,不过太瘦了下巴很尖,头发也稀疏发黄。她话不多,宁静乖巧很听哥哥的话。
      这一次过后,我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们了,再见的时候只有向滨隆出现过,他有次被人追砍得狼狈,逃亡之下敲了香雪兰的门,东躲西藏到了我家来,让兰姐救他。
      香雪兰把他和我藏在一起,藏在了平时专门藏我的地方,当时他一身血迹,衣服遭人砍得破破烂烂,痛苦抽搐的血脸也很脏,黝黑的眼里充满浓浓血丝,身上混杂了淡淡的烟味和香皂味儿。再难受他也冲我露了一抹虚弱的微笑,我怕得贴璧离远生人,他安抚我,不怕,我不害你。我问他痛不痛,他说托小公主的福,不痛了……
      香雪兰在租房里那衣柜连接至墙壁的地方早早做了个隔间,一有生意来她就提前把我藏进去关起来。
      里面虽然有灯,我还是觉得黑暗幽闭。
      我爱攥手是因为香雪兰每次接客都会把我关进小黑屋,我不舍得,就会攥紧她衣服,她后来就拿穿着她衣服的布偶娃娃给我攥。
      这是她专门照着自己模样做的布偶娃娃,并把她的衣服也做成了小衣服套上去。
      向滨隆躲过仇家之后,他打理干净,还带我在热闹喧嚣的街巷里吃过糖葫芦。我对他的印象有时深有时浅,我常常会把他忘掉,因为我觉得之前他浑身带血很恐怖。而且香雪兰来来往往的嫖客很多,我早就眼花缭乱。
      又一次那些凶神恶煞的人敲门找到了香雪兰这里来,外面的人群骂骂咧咧叫她。她把我抱进隔间里藏起来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外面的叫骂声愈发高涨,问她是不是又藏了向滨隆。因为这次找不到向滨隆,他们就找茬,要她接所有的客人。
      她陪笑说,一次性那么多人接不了。
      粗嗓子威逼,接不了就告诉我们向滨隆的下落,不然做死你!妈的臭婊.子上次就给他藏起来,我就不信干不服你,你还说不说!
      接着,我听见她和往常一样叫了起来,叫得感觉却不同,不轻柔不好听了,变得很惨烈很尖锐,恐怖得跟受了酷刑一样。
      我颤抖露出一点缝隙偷看,看见了残忍到发指的场面,五大三粗一脸肥膘的男人时不时用枕头捂住她脸闷人,一群混蛋一起压在她身上淫.乱强迫着她,并且一刀刀割得她浑身是血,皮破肉烂,肢体四处逐渐血肉模糊。
      他们再三逼问她向滨隆的下落。
      她哀嚎痛哭卑微求饶说真的不知道,他们不信继续折磨,甚至狰狞唾骂,不说那就永远别说!于是立马割掉了她嫩红的舌头尖。
      这些人百般折磨压迫了香雪兰一阵,她终于昏死过去了。有人把手放她鼻子下面说,死了。另个人不以为然说,死了扛去埋了。
      我在隔间里尿了裤子,浑身都不能动弹,能动之后就呆傻在了屋里时不时下意识哭着找香雪兰,后来又有一票人进来看见了我,就把我捂晕带走了。
      到这里开始模糊,断片,我也失去了记忆。
      她被人恶劣搞死后,是朱富林派人趁机来捡漏,最后被向滨隆截胡。虽然没有确切证据,向滨隆说,应该是朱富林设局借刀杀人,一边搞势头渐好的他,也一石二鸟搞死我母亲,以便顺理成章夺我。
      向滨隆从蛛丝马迹里找到我下落,派自己的人去旺乐斯关女孩子的地方看过我,他听说我痴了一阵不记得事了,此后干脆也隐瞒了下来。
      他们低语说,记不得童年母亲惨死的凶杀案,是触动了大脑防御机制,有了童年创伤应激障碍,使我容易遗忘不好的事。
      渐渐我从往事里醒来,梦中梦看见了香雪兰,我显然在简陋的村屋床上躺着,面前却是她坐在老旧租房的环境里,她暗幽幽侧着朦胧的身影,飘飘忽忽在唱鲁冰花给我听: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以前香雪兰总爱唱鲁冰花哄我入睡,温柔微笑斜躺在旁拍着我的后背。
      过了一会儿我闻到一股雪花膏的香气,香雪兰就逐渐转过了身来,她瞳距很近,脸上轮廓模糊,总体年轻漂亮,穿着一条当年时髦的碎花裙,周身像是在散发光晕。
      她唱着鲁冰花从昏黄的租房里来到了这间村屋,颤颤巍巍缓慢坐到了我床边来,她哽咽唱了会儿呜呜地哭了。
      我问她怎么了?
      我没有发出声音,那像是我的想法。
      她就用手遮着脸哭得很伤心地说,她的尸体到现在都还没被人找到。
      她哭泣着喊我会桢,抽噎说,会桢,你终于想起妈妈了,你记不得的时候妈妈不敢来找你,怕你害怕,现在你记起来了,我就来找你了。
      会桢,妈妈好冷好孤单啊,徘徊在妓.女楼里不能往生,冤案没有平反,阎王爷不收。会桢,你记得要帮妈妈找到尸体啊。
      我焦急问,你的尸体在哪儿呢?
      她哭了一阵,忽然被无形的力量拉回了变得黑暗遥远的租房里,她飘走前顺手扯了我一下,指着东边的方向仓促说,在楼房后头的山坡上。
      这一扯就扯醒了我,我朦胧睁眼看见,其实是黑桑哼唱着鲁冰花,向滨隆坐一旁看着我,屋子里亮着同样昏黄的灯光,先龙关勇也没有睡,他们都在床边守着我。
      见我有了意识,他们分别说我胡言乱语老挣扎,半梦半醒,昏头昏头脑的,像是被什么迷住了一样。
      我告诉他们,我梦见香雪兰了,我都记起来了。
      原来加上这些亏欠我的旧事,所以向滨隆待我不同,一再容忍我。
      我也记起来向滨隆每年给我过的生日,是会桢的生日,并不是向英妹的。我以为阿妹的生日和身份证上不一样,是其他的原因。

      我抽噎抬手背胡乱擦泪,复杂地看着向滨隆,问他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瞒得我好苦。
      向滨隆抚上我脸颊细细摩挲,“我怕你恨我,我瞒得这么辛苦梗在心里这么多年,也希望你小时候快乐一点,顺其自然忘掉这些不好的,你渐渐大了老找家,我想说的时候,又于心不安,怕你更离远我,拖延着一直说不出口,走到这一步各自逼了一把,不如解开说清了,你怎么想怎么看我,现在我都接受。”
      香雪兰被连累的那年,是他仇家最多的时候,他当时为了上位很拼,拼到四处有人找他寻仇。可是我和他一样都是间接性害死香雪兰的人,因为朱富林想得到我,才阴险搞她。
      他帮我抹着眼泪,长长叹息,“会桢……我最怕的就是你恨我。”
      对于恨不恨他的事,我不知道,他把真相说出来我反而有了某种释然,但不代表我对他的所作所为没有负面情绪,这些情绪如不断滋生的细菌多得密密麻麻,让我整个人变得麻木了些。我是该恨他,可是他如今沦落至此的落魄模样,我恨不起来,他也弥补着不仅把我从朱富林手上抢了回来,还把我带在身边视如亲妹养大了,好吃好喝供着,给尽宠爱。
      一腔怨念,最后我只化作一句,你要是早点告诉我就好了。
      向滨隆认为我们才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他又问了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我回的是,你连累我连累得还不够吗?
      他沉默了下来,一屋子里的人都很安静。
      黑桑来的时候把收放了多年的布偶和口琴带了给我,这只陈旧又小的口琴是香雪兰教我吹鲁冰花的时候送给我的。
      香雪兰做了人家的小三才有的我,鲜廉寡耻想用我逼宫,但生出来的是女儿人家不要。所以黑桑对我说,你妈是个傻女人坏女人,她对男人总是义无反顾,什么礼义廉耻都忘得一干二净。但她再不要脸,做过再多的错事,她都勉强算是个合格的母亲,尽她所能的爱你,从来没有想过抛弃你……
      每当黑桑提起香雪兰和我的时候,关勇宁静听得很专注。
      我母亲是个婊.子,她不光明磊落,她心坏无道德,她穷贱如烂泥,她无家无教养。但她唯一的良知是我,她不像其他妓.子为生活所迫打掉孩子,或者生下来无情抛弃,或者吸毒不堕胎生而不养……或者养着因为生活的环境脾气差发泄在孩子身上……她和她们是那么不相同,善待于我,文明养着我,像寻常人家一样爱着自己的孩子。
      我是地道的婊.子生养的,旁人都应该唾弃着这样的女人,可是我没办法埋怨我已经惨死的生母了,我浮现的记忆里全是她对我的好,以及她没有后盾漂泊异乡,孤苦伶仃吃尽苦楚,一边忙碌做妓养家,一边疲累带孩子的心酸身影,尽管那都是她自找的,但她唯一没辜负过的人是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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