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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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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朝这雨一直从江北下到了江南。
宣州城。
今日正是清明节,路上行人不多。即使有人走在路上也是行迹匆匆。
若非要论缘由,也就是宣州城首富陈家前几日丢了一匹价值连城的好马。这匹马是陈家去漠北时买回来的,一直在别院圈养。陈家一心想用这匹马做噱头,待赚够了名声,就送给宣州城的掌权的官儿,为的就是能坐稳宣州“地头蛇”的位置。所以此番丢了马,必是心急如焚,派了好些家丁去城中搜寻,排场之大,几乎惊动了当地的府衙,民众议论纷纷。但,蹊跷的是,不过几天,就有人在城郊的小河旁见到丢失的宝马正专心致志的嚼着河边的嫩草,只是马背上多驮着一个脏兮兮的褡裢。众人上去牵马,顺手翻了翻这褡裢,里头没什么物件,也就是一封信。
说是信,也不能算是,只是寥寥的几句话。这话通俗易懂,字也歪歪扭扭,一看写文的人就没什么墨水。牵马的家丁拿给陈家一看,话里字里行间都在骂陈家是如何如何的庸俗,朝廷的官员是如何如何的无耻,而虞了之是如何如何的神通广大。
自然是挑衅。
还是大盗虞了之的挑衅。人都知,虞了之逢偷只偷贵人家,什么富商显贵,哪怕是发了大财的穷鬼,只要有钱,虞了之都要去一遭。江北在天子脚底下,按理说,这人应该不敢胡来。可虞了之这人怪就怪在他头铁,越是名声大的有钱人,他越是要去闯一闯。这封信出现在宣州城边,就言明,这厮已然从江北逃到了江南。
陈家的大儿子终是气不过,直接拿着这封信告上了宣州衙门,请求府衙严惩。衙门一看,竟是臭名昭著的虞了之,知道自己是没什么本事捉,便立即上报京都。
虞了之本就是谨言阁通缉的要犯,谨言阁阁主谢则规收到消息,等不及皇帝下旨,立即翻身上马,连夜出了城,拿着皇帝之前赐的免死金牌一路畅通无阻的去了宣州城。
自此,宣州城戒备森严。
宣州城边,废弃老旧的屋房上,瓦片被雨水敲击的滴答滴答响。忽的,有人一脚踏在这些破瓦片上,瓦片不堪其负担,碎成两半,顺着屋檐掉在青石板上,啪嗒一声,清脆干净。
青石板上,江南的雨柔柔弱弱的却将其洗刷的不见原先苍白,一路台阶上去,皆是青绿。谢简起了轻功,脚尖小心翼翼的踏在青绿的石板上,步子快而稳,追着梁上的人。
跑了几步,那人便无处可跑了。城边多是废弃的老屋子,房子不多,也不稳,能下脚施展轻功的地方也屈指可数,他一路逃逃到这里,是绿豆盘里捡黑豆,逃无可逃,躲无可躲。这屋子已然到了头,若非要跑,就要进宣州的沾巾山,这山上他没去过,他不敢做这打算,便停了脚步。
檐下,谢简也停了脚,一跃,上了梁,与那人短兵相见。
谢简稍稍平复了些气息,盯着眼前人:“虞了之,若你束手就擒,我还能留你一具全尸。”谢简拔出耘苍刀,刀锋伶俐,直指少年。
眼前的少年就是虞了之,他看着不过二十出头,一双眼睛酷似初春桃花,黑白分明,满眼深情,像鞠了一捧水,坦坦荡荡的不像是一个家喻户晓的贼,若皓月当空,若山涧泉鸣。如果不是一身夜行衣,还有他身边的短剑做验证,谁也料想不到,叱咤江湖的大盗虞了之竟是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虞了之看了看谢简身上挂着的谨言阁阁主的令牌,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好好的谨言阁阁主,怎得说话这么毒辣,动不动就要杀人,这不好。”
谢简微微转了转刀锋,道:“既是朝廷命官,就应为朝廷分忧,你现在被通缉,还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话。”
虞了之好笑的看着谢简,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跟朝廷那群看门狗一处时间久了,他还真的以为朝廷里都是群好狗。虞了之不知来由的有些生气,掂了掂被雨打湿的衣摆,退后几步,眼睛里含着笑,仍是一副孟浪做派,却能看得出他的不快。
谢简看着他这副样子,三两句话就能把他激怒,心里只觉得这人只是强弩之末。可细细琢磨又不像。经历了一晚的酣战,虞了之甩脱了谨言阁众人,他也是强撑着到了这,这人儿却毫无疲惫之意。
虞了之的怒气也是转瞬即逝,把玩着手里的短剑,玩世不恭的笑着。
“我说。”虞了之弯起嘴角,眼睛扬起——他最有一双风流眼,只是这眼爱看这谢简吃瘪,“谨言阁阁主真是不辞辛苦。从江北一直追到江南,小生实在不知自己竟然如此得您厚爱,如此荣宠,小生实在是惭愧,这江南多少细腰美人会怨恨小生。”说罢,收了短剑,真像是要束手就擒,只是嘴上仍然没有好德行。
“花好月圆的,偏得花时间来捉我,难道兄长不知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滋味?。”
虞了之抻开一只腿踏在屋脊上,胳膊架在腿上,仰着头看着谢简,丝毫不害臊。
谢简装作没听见。
可是他实实在在的听见了,还听进去了。虽说是听惯了他的□□烂调,可每一次听到仍然觉得脸热。
虞了之看着谢简又开始泛红的脸颊,觉得今日走的这一遭实在是不亏,剑走偏锋,才能有意外收获。能在江南烟雨中调戏京城数一数二的俊哥儿官,就像是绿水绕着青山,杨柳肢揽着劲腰,吮了蜜的陶醉。
“来,同兄弟我一同坐下,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话话家常也是能够的吧!”
半天,谢简才算是挣脱开癔症,稍稍举高了些手中的耘苍刀,眼神多了份狠。
“休要胡言。”谢简说罢,嘴唇蠕动了几下,想再分辨几句,可也只是嗫嚅几下,说不出狠话。
虞了之见他不说话,他也不接话。低头看一眼周围,也不嫌弃这青砖红瓦上雨水潮湿会弄脏了衣袍,寻了一处结实的地方,大大方方的坐在房梁上,两手摆在身侧,这架势,不像是匪,倒像是和友人偶然上梁玩的小泼皮。
谢简见他没有再跑,反而收了脚坐在梁上,心里掂量着。
他走到这里算是插翅难飞,想必今日自然是能把他捉回京城的,而且他说要话家常,他俩能有什么家常可以说的,官与匪只能谈谈刀枪剑戟,论个你死我活,就是没有什么家长里短,都晓得道不同,不相为谋,按理说他应该直接捉他回去,或狠心些,结果了他的性命。
可谢简从心,他就是觉得虞了之有话说。
虞了之眨巴了眨巴眼,觉得有戏。
谢简放下了耘苍刀,但未收回刀鞘,只是悬在身侧。每次捉他,都会有变数,谢简恐生变数,好有应对。
虞了之见谢简仍然站着,甚至还拿着刀,浓密的黑眉紧皱着,像是地狱里的罗刹,显然是他对自己还是有防备,这样不好。这样怎么话家常?
虞了之随手解了身上的短剑,弯一弯腰放在谢简面前。
“你瞅瞅,我可是把诚意放在了你的面前。”虞了之弯着眼睛笑,“这回我是铁了心的要跟你回去,挨你的拷打的。如此这般,谢阁主还不放心与小生坐下话话家常?”
谢简不信他有什么家常,但他不傻,他知道虞了之是故意引开谨言阁众人,与他独处,这样安排莫非真的有话说。
谢简竟也真的收了刀并肩坐在他旁边,离他不足一尺,并了虞了之的短剑一块放在他的左侧,生怕虞了之又犯了偷病。
虞了之好笑道:“怎么,还真怕我跑了?”
谢简还有耐心:“有话快说。”
虞了之敛了笑脸端起眼光,仔细打量起身侧这位。跟他交手多次,从不像今日这样能有机会细细打量。
谢简不似他,是浓眉,眼睛细长却不小,眼尾垂下去,是男子中少见的杏眼,眼周干净,就是垂着眼睛的时候,也是线条分明。若这眼睛噙着泪,定是像话本里写的,如雨后桃花含露,是娇,也是媚。
江南的风有罪,总吹得人痴痴的。
待虞了之反应过来,他就觉得自己荒唐。这眼怎么能含着泪,那是冻得冰!他怕是犯了痴病,他可比谁都知道,眼前这人的功夫多么了得。他和谢简自朝廷发布通缉令后就多次交手,他可没吃到什么甜头,每次都是费命在逃,甚至逼得他不得不从江北下江南,这盗做的实在是没面子。
可他却发现谢简这人有个致命的弱点。
他的话真的多!
也不是每次都能听得见他念经,只是每回他但凡有点疑心,就非要立即弄清楚,就给了人机会逃。要不是他发觉谢简这人有面冷话多这毛病,每次都要跟他兜兜圈子,等寻到了什么破绽再出手,他也不能每回都能逃脱。若是每次谢简一句废话没有的上来就要他的命,他虞了之就是费一百条命,也得躺在他的耘苍刀下。
幸好只有他发觉,谢简丝毫没觉得自己话多。有了这个保命符,他今天才有胆子骗他来这,才能骗他坐下来跟他说什么家常。
况且,今日引他前来还有别的事要办,岂能被眼前人的好皮囊诓骗。
谢简坐下后,一直在等虞了之的下文。许久没听见虞了之说话,暗叫不好。每次都是在最后跟丢了人,谢简总结不出缘由,今日自己偏得又遂了他的心愿,跟他一同坐在这房檐上淋雨,难道这人还在憋着什么坏招?这绝不行。
谢简不废话,直奔主题,拔刀横在虞了之颈前,道:“你有什么话快说,本司还有要事要办。”
“要事?”虞了之畅快,他果然中计了,“谢阁主的要事不是捉拿我么?怎得还能三心二意呢。”虞了之推着他的刀柄,铁了心故意要逗他,言语也不约束,由着散漫性子来。
谢简耐心已经到了极点,怕再失了机会,决心不再同他胡说八道。官与匪的确没什么好说的,要说就回谨言阁说吧。
眼看着谢简就又要再拿起刀,虞了之见好就收,不再似刚才那般吊儿郎当,话出突然:“若我猜的没错。”
虞了之故意卖了卖关子:“阁主应该也在怀疑潘此行背后有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