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BUG》琉清

18、宿敌

　　“在您以人类身份出生的那一刻起，「它」就在不断蚕食您的身体、吞噬您的生机……”话到这里，桔梗一直都在观察坐着承受天罚之人，果然——

　　对方神色淡然，似乎早就知道了自己身上背负着天罚。

　　她的这番话并未给对方带去任何情绪波动。

　　“「它」不会在您生命结束后就消失，而是会以「继承」的形式，由您的子孙、世世代代承受下去，直至生命消亡。”

　　即便猜测到了对方已经知晓此事，桔梗还是按照习惯把天罚所会带来的负面后果描述给了此人。

　　“您是正式继承了巫女职责的神子大人吧。”哪怕身体正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产屋敷当主仍是在面对戳破自己身体健康的年幼巫女时选择了微笑。

　　即使天罚夺去了此人的身体健康，却没有夺走他那副好听的嗓音。听着与神谕一般的嗓音，桔梗忽然想起适才斩杀掉的恶鬼称呼其为「产屋敷」。

　　那是眼前之人的姓氏么？

　　根据她这段时间与恶鬼缠斗多次的经验——恶鬼应当不屑从自己口中喊出人类的名字，除非印象深刻。并且……

　　凭借恶鬼面对人类向来一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架势，遇到猎鬼人不应该都是要么被其斩杀、要么就是亲手结束对方的生命，难道他们也会被迫放过棘手的猎鬼人，任其生存、任由其追杀己身？

　　如此一想，恶鬼喊出「产屋敷」这个名字以及此人自身背负的天罚就变得具有故事。

　　探询到此处隐藏的因果，桔梗在面对产屋敷询问时毫不犹豫颔首回应：“初次见面，我叫桔梗。”

　　得知了桔梗的名字后，他的视线自然转向紧跟在其身侧的少年。不知为何，对方挥舞的短刀与额头上大块的红色斑痕莫名让自己格外在意。

　　缘一对上产屋敷的视线，“继国缘一。”

　　「桔梗、继国缘一……」

　　“咳、我记住了。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过后，产屋敷合上双眼，“我是产屋敷杏哉，目前是产屋敷一族的当主，但很快就不是了。”

　　所谓的「很快就不是」并非族中有人谋取他的位置，而是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在他独自面对恶鬼、与之战斗之时，就已经意味着产屋敷当主已换了人。

　　桔梗安静观察着产屋敷当主，而后从袖中拿出一粒各种草药合成的黑色小丸递给他，对上产屋敷当主困惑的视线，她解释道：“您现在说话都很难受吧，它可以暂时缓解您身体的痛苦。”

　　“谢谢。”产屋敷当主没有丝毫怀疑桔梗，伸手接过她递给自己的药丸就吞服了下去。

　　齿尖荡出百草药香，凌冽、清爽的气息顺着喉咙一直往下，瞬时火灼的胸口都得到了舒缓，再开口说话已不觉得疼痛。

　　「出乎意料……」

　　产屋敷当主轻轻眨眼，再次抬头看向桔梗时，淡然处世的脸庞自然流露出意外的神色：“很神奇的药效。”

　　“我可以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这段时间桔梗放出式神四处搜集资料，虽然信息不全，但她却已清楚恶鬼存在时间远超于眼前这位产屋敷当主的年龄，既然如此……桔梗观察着产屋敷当主的反应，缓声追问：“刚才的恶鬼为什么会喊出您的姓氏？”

　　产屋敷当主赞赏地看着桔梗，随后起身温声道：“这里不是合适的谈话地点，很快「那个男人」就会发现「我」的下落并派出其他恶鬼前来，我们先离开这里。”

　　看来事情远比自己想的要严重。听出产屋敷当主的顾虑，桔梗点头，唤上安静立在旁侧的缘一就动身离开此地。

　　-废弃的竹海幻境，产屋敷修养地-

　　“一群愚蠢的东西！”

　　“知道了产屋敷的下落却不及时前来通知我，竟还与他先动了手！”

　　“是谁——”

　　“到底是谁给你们的权限！？”

　　鬼舞辻无惨所幻化的一城少主面容已扭曲，俊秀温和的脸上满是杀欲。

　　当感知到有下属发现了落单的产屋敷当主下落并与之展开缠斗，鬼舞辻无惨就拼尽了自身最快速度赶往，可他最后还是错失了最佳时刻，来到竹海，留给他的只有下属化为齑粉的痕迹，而产屋敷当主已不知所踪。

　　震怒之下，他将所有感知到自己气息前来膜拜的下属斩杀干净！

　　散发着恶臭的鬼之血以鬼舞辻无惨为中心，飞速地污染了整片静谧的竹海。

　　“产屋敷——”想到这些年来对方旗下的鬼杀队成员对自己无休止打扰，鬼舞辻无惨咬牙切齿，低低地咒念这个姓氏。

　　“……他的命必须由我亲自夺去。”

　　“谁都不可以……”

　　「动他。」

　　当最后的词汇悄声无息落下，一双充满杀戮欲念的猩红双眼缓缓合上。

　　晨曦的光芒缓慢从远处天际翻滚、意要撕裂黑夜掠地而出，藏匿于阴暗处的生物察觉到危险皆快速离开当下会被光芒笼罩的土壤，骤然间的动静连空气都被迫裹夹上了阵阵令人不由头皮发麻的稀疏声。

　　在进入产屋敷当主指向的安全区域前，桔梗已抬手净化了此地几处的污秽。

　　“这里不适合您的身体修养。”跟在执意要进入此地宅院的产屋敷当主后方，桔梗适时开口提醒。

　　天罚已经被上天所厌弃的证明，被舍弃之人失去庇护终将被世间污秽侵蚀。本来就是容易吸引这些阴暗之物的体质，还身处在阴暗之物聚集的地方，只会加快生命流逝。

　　“抱歉，我暂时找不到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请您见谅。”产屋敷当主选好的下一块适宜疗养的秘密栖息地已经交给了后代，如今的他在恶鬼那边暴露了踪迹，贸然前去栖息地恐怕会被恶鬼察觉。

　　桔梗看着有所顾虑的产屋敷当主，沉思片刻后颔首：“我和缘一都不会受环境的影响，只是您会比较难受。”

　　安静、干净的地方她知道得不少，但她所知的一切讯息都要等听完对方的「故事」才能决定是否分享。

　　当前什么信息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为保护干净之处的生命，就只能先委屈他了。

　　想到这里，桔梗抬手伸入袖中，从里面拿出一小瓶子的草药丸，“这个给您，身体不适的时候服下可以缓解天罚负面影响。”

　　“谢谢。”产屋敷当主伸手接过桔梗手中的瓶子，垂眸，眼神温和地注视着瓶子，“我的家族一开始并不姓「产屋敷」。”

　　“「产屋敷」这个姓氏是先祖听纳了神官建议后所做的修改。”

　　“在发现族中新生儿频繁早夭、健康族人忽然患上怪病之时，先祖就已察觉到了我们一族可能正在遭受天罚……请来神官之前也做好了全族接受一切惩戒的准备。”

　　“而令全族遭受此难的——”产屋敷当主话到这里便握紧起双手，此刻他的情绪起伏极大，哪怕竭力克制也仍是不可避免倾漏出了愤怒的情绪，“是族内所出的「恶鬼」。”

　　“这是我们一族的耻辱，是酿成世间悲剧之源。”

　　“从先祖那辈开始，我们一族在继承「产屋敷」之名的同时，也恪守了灭杀世间恶鬼的责任。”

　　“为了能生存下去履行此责，「产屋敷」一族与神官一族联手，「产屋敷」世世代代的男性都将迎娶神官一族的女性延续后代生命。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确保下一代子嗣能够顺利幸存下来，继续履行灭杀世间恶鬼之责。”

　　但即便如此，「产屋敷」一族仍遭受着天罚，生命极为短暂。

　　桔梗观察面前的产屋敷当主年龄不过二十一，可生命特征却比垂垂老矣之人还要糟糕。

　　即便是神官一族的血脉也只能起到延续至此的作用……桔梗已经完全不敢想象在没有改名、体内也没有神官之血时「产屋敷」一族的景象。

　　如此沉重之事却被对方竭尽全力用最平缓的语调讲述出来。

　　“令产屋敷一族遭受此难的恶鬼，就是鬼之始祖吗？”桔梗不确定猜测。

　　“是他。”产屋敷当主毫不讶异桔梗的聪慧，在初见对方的身手与处事能力时，他就已经猜想到她会发现此事之下的关联，“他的全名叫「鬼舞辻无惨」。”

　　“！”

　　这么怪异的名字，桔梗还是第一次听。

　　她错愕了一会，马上就看向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聆听她与产屋敷当主对话的继国缘一。而后者，在察觉到身旁之人望过来的视线，眼皮一动，视线就缓缓侧过来，安静的与她对视。

　　“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对着桔梗的视线，缘一语调平静回应。

　　听到缘一的声音，产屋敷当主嘴角浮现出极其轻微的弧度，“鬼舞辻无惨出身于平安时代，距离现在也有几百年了。”

　　“除了先祖，无人知晓他的模样。但如果……”话到这里，产屋敷当主轻缓的语调忽然变得坚定：“他站在我的面前，我必定能第一时间认出他！”

　　世代不断地挣扎、战斗、牺牲，他们已经牢牢记住了对方的灵魂气息！

　　绝对、完全不可能错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