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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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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东宫屋檐上的神兽,也被大雪淹没,远远望去,就像一排整整齐齐的雪旮瘩。
乔楹已经八九天没回家了,他顶着黑眼圈,怀抱几本奏折挪进正殿。
祁彦正用鹿皮擦拭一只半人高的粗陶大缸。
神色极为专注,半丝眼光也没分给来人。
殿下新得了个宝贝?
乔楹凑上前去,越看越是奇怪。
这大缸泥胎不匀,釉彩简陋,形态粗糙。他围着足足转了三圈,也没瞧出这玩意儿除了个头大以外,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看殿下那个宝贝样子,一定是他眼拙!
乔楹心中不服,又凑得进了些,终于在缸底看到一个清晰的标记——得味。
他皱起眉头,“得味”两字,为何如此熟悉?
是在哪里见过?
乔楹一拍脑门,不就是南市街口专营咸菜缸那家老字号嘛!
殿下怎么抱着个咸菜缸?还这样爱不释手?
乔楹也算与祁彦一同长大,可还是经常看不透他。但是殿下的每个动作,肯定都是有深意的。
他决定抽空去那家专营咸菜缸的老字号——得味轩探一探。
“奏折都看完了。”祁彦眼睛也不抬,凉凉地开口。
“回殿下,看完了。这几本还得您过目。”
祁彦朝案上努努嘴,“那儿还有。”
乔楹想哭。
“殿下,臣都有一旬没回家了。家母托人捎了好几回信,说家里有些事情,等臣回去办。您看……”
祁彦终于放开他的宝贝咸菜缸,眉目寡淡,“亭林啊。”
乔楹就一哆嗦。
“你觉得盛家如何?”
乔楹舒了口气,正色道:“您指的是国公府,皇后娘娘本家?臣不敢妄言。”
那也是太子殿下的外家。所谓疏不间亲,乔楹自是深谙此道。
“但说无妨。”
“这……”乔楹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最近与二皇子走得有些近。”
当今皇上子嗣并不算太旺。除嫡长子祁彦外,还有万贵妃所生的二皇子、宁昭仪所生的三皇子。
“嗯。”祁彦点点头,示意乔楹继续。
“臣以为这也情有可原。盛家是您外家,已经亲近之极。与二皇子走得近些,许是为了避嫌。”
“避嫌?”祁彦冷哼一声,“听说孤的二皇弟,对明州回来的幼女很是上心,似乎还有求娶的意思。”
“这……”如果结下姻亲,可想而知,盛家的态度就变得暧昧。对殿下虽造不成倾覆性的影响,可朝堂的争斗,不能小看任何一股势力。何况国公爷手里也是握着兵权的。
祁彦不仅是储君,还是大权在握的储君,却并不妨碍其他皇子的野心。只要祁彦没登上那个位置,其他皇子就还有机会。
如果要稳住盛家,最好的办法就是殿下娶了盛家的幼女。但是这话乔楹却不会说,也不敢说。
他知道,殿下是有意中人的。只不过这位女子是谁,却是连他也不能碰触的秘密。
祁彦的语气突然郑重起来,“盛家如果与二皇子结亲,你说子渊会如何?”
子渊是安王祁宣的字。
大齐的兵权。五分在祁彦手中,三分在盛公府手中,还有两分,分散在安王旧部手中,这也是安王一直想要开府的原因。
只要开府成功,安王旧部自然都会归拢到安王麾下。那么安王府的势力便会更盛。
这件事说来也怪。安王大婚之后,便开始张落开府之事。那时殿下刚刚返京,对安王开府的态度是力排众议,一力赞成。可是就在数日前,他却突然改变态度,暗中示意御史参奏,安王在京开府不合祖制。
到现在乔楹对此还是一头雾水。
可是不管安王开府成功与否,将来万一有夺嫡之争,都不能忽略安王的立场。
对于安王,乔楹却很是放心。
“安王与殿下一向亲近,自然是帮殿下。”
乔楹的话只说了一半,安王不单单与太子殿下感情好,还是他乔家的女婿。胳膊肘自然不能往外拐。
祁彦的唇边闪过一丝笑意,“那传言你听说了吗?”
连着看了八九天公文奏折的乔楹一头雾水,“什么传言?”
“太医院里传出来的那个。”
乔楹仍旧茫然,“没有啊。”
祁彦撇了撇嘴角,道,“安王不举。”
乔楹惊得差点跳起来,一向处变不惊的他,眼睛瞪得铜铃一般,“什么?”
祁彦仍旧噙着那个想笑又不好笑的表情。
乔楹撸起袖子就往外走。刚出门又转了回来,“这传言可真?”
“既说是传言,你说呢?”
乔楹在大殿里来回走了两圈,额上青筋直跳。无风不起浪,既然有了传言,就有几分可能。不过他还是很快冷静下来,又走回祁彦身侧,“殿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祁彦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我倒是不知道什么。不过现在想想,好像从未没听说他身边有侍妾通房。”
祁彦暗暗观察乔楹的表情,果然是关心则乱。否则他很快就会想到,此时大殿里的这两个人,也从来没有侍妾通房。
乔楹双臂撑在案上,怒气冲冲地责问,“我妹妹成亲之前,你不说?”
祁彦摊开手,一脸无辜,“我出征前,你妹妹还没说亲。我还朝时,你妹妹已经是安王妃了。请问要我什么时候说?”
乔楹愣了一下。如若是平日,他一定能听说祁彦的话里有股子不同寻常的落寞,可今日,他一拍桌子,坚定地道,“不行,我务必要回趟家。”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祁彦看着乔楹的背影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咸菜缸,“阿沅阿沅,这辈子你可学聪明了。”
然后,他抱起宝贝大缸,去了大殿后头的库房。打开门,正当中赫然排成一排的,还有二十九只同样的咸菜缸。而那些古玩珍宝,都被随意地堆在角落。
这三十只大缸,就是前几天从乔府带回的乔沅的谢礼。随缸附有一小笺,上书十六字:
何以解忧,唯有得味。
每日一摔,博君一笑。
这是让他摔缸取乐呢。
祁彦很想知道这丫头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他堂堂大齐太子,摔咸菜缸取乐,像话吗?
所以他只能把它们都锁在自己的库房里。
——
安王府雪堂。
老王妃脸色阴沉盯着祁宣,“为何凭空就有了这样的传言?”
祁宣垂头丧气,“儿子不知。”
这时有妈妈隔着门回禀,“回王爷,太医院王医正求见。”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今天已经第五个了。
祁宣一阵烦躁,“不见,就说我不在府中。”
他站起身,安慰老王妃,“母亲,不过是些谣言,莫理会,过上一阵,便不攻自破了。”
老王妃慢慢道:“不攻自破,那也要你媳妇肚子有动静才行。”
祁宣就是一愣。
老王妃又问:“这话如果叫你岳家听了去又如何?”
祁宣顿时哑口无言,“这……”
那肯定要乔沅与他和离。
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散布这样的消息?现在朝中人人在传,太医院里的太医更是蜂拥而至。而他,发作不得,自证不得,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祁宣从小到大,就没这么憋屈过。
老王妃问身边的妈妈,“王妃呢?”
“一早就出门了。”
“快到年底,铺子田地的租子要收,还有些杂事要处理。王妃这几日少在府中。”
老王妃又看向祁宣,“如今怎么办,你可清楚了?”
“儿子明白。”
——
白莲巷是京城里不起眼的一条小巷,没有达官贵人出没,却也无贩夫走卒。邻里都是殷实富庶之家。
巷口的一间宅子建得高屋大院,很是威风,几日前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这户人家神神秘秘。
奴仆不多,财物颇丰,家私贵重,不但如此,连搬家都是趁着浓郁的夜色。
白莲巷向来安静,这番动作自然逃不过邻里的眼睛。
巷尾的齐宅,丫头正跟主母叙述这件新鲜事。
“……上好的杭稠洒了一地。这么好的东西,真是可惜。可这户人家却不太在意,就那么堆放在巷口,好一会儿才有人来收拾。肯定是个财大气粗的。”
主母笑了笑,问:“主人家什么样?”
“一位带着帷帽,面遮黑纱,怀着身孕的夫人。搀着丫头的手,看下人们搬家,没一会就进屋去了。就由着下人们糟践好东西。”丫头说起来很是心痛的样子。
“那男主人呢?”
丫头摇头,“没看见。”
“看热闹就罢了,莫要生事,下去吧。”丫鬟走后,主母却露出沉思的神色。
之后接连几天,丫鬟都会向主母回禀新邻居的动向:
那夫人回家,下人捧着宝香斋的盒子,足足有半人高。
那夫人的马车,炫丽堂皇。
那夫人的穿戴,绝不像平头百姓。
主母每每听得兴致盎然,不时还问上一两句,“还没见到男主人?”
“没有。今日奴婢打听了一位管事,那人言辞闪烁,鬼鬼祟祟。夫人,您说这家会是强盗吗?”
主母噗嗤一声笑了,“你个小丫头,胡思乱想什么?”
这时,有丫鬟蹬蹬跑进来,“夫人,爷来了,马车已经进了巷口。”
主母满脸喜色地站起来,刚要往外走,又吩咐丫鬟,“把小姐唤醒。”
丫鬟不禁迟疑,“好不容易才哄睡的。”
主母却道,“不妨事。”
少顷,丫鬟饱了一个两三个月大的婴孩来,因为被从睡梦中唤醒,手脚乱蹬着不停地大声啼哭。
主母抱起婴孩,正迎上从门外进来的男子。
那男子宽袍缓带,高大英俊,正是安王祁宣。
女子边晃着孩子边笑道,“您看这小妮子,看不到爹爹,就一直哭着不肯睡。”
祁宣面目柔和,含笑看着孩子,顺手就接过来,“我来看看,我这小郡主脾气大着呢。”
女子扶着男人的手臂,听到郡主两个字,眼中有光芒一闪而过。
祁宣逗了一会孩子,孩子累了,哭声渐止。他小心翼翼地交与奶娘,然后探臂揽过那女子,声音温柔怜爱,“莲娘,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