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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星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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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雁关前卷起了一圈圈的黄沙,和着不知好歹的狂风混沌了关外的万里无云。站在这关卡上的战士却是无比的坚定。如今威州右路军就站在身旁。一个个铮铮铁汉是他们最值得炫耀的武器。边疆军终于开始说,威州军原来并不像传说的一般是些软弱的草包。就算知道强敌在前,也愿意奔赴前来守卫家国的,怎会有一个是无能之辈?
其实,匈奴的二十万军队也不过是张大嘴吓唬人胡说的。匈奴草牧为生,本来居住的就分散。几个部落联合起来也从没有整齐出征的。所以打击这些个空有气势的匈奴兵,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各个击溃。
承羽翎点数着兵将。心里叹气。若是再有个五万人。便更有胜算了。就有探子来报:
“殿下。西南有兵士驻扎。应是当地士族私募的兵士。有两三万人的样子。”
承羽翎知道这肯定是安国公的布置。转头去问守关的兰将军。
“兰将军。听说将军联合士族的兵力几次击退匈奴。可是真的?”
“不错。木易大将军身体健硕时,我们是不屑跟那群强盗同流的。如今副帅接替指挥。这些个士族的散兵就堂而皇之的合并进了我们边疆军。只是没有坏过事。本将就听之任之了。”
“这次恐怕还得请将军带了这些士族兵士出征。”
“此事放心。本将并不是糊涂人。”
“好!趁着匈奴大军没有整合。必须立刻出击。本王今夜带着右路军往东北方向,插入到匈奴先遣部队的后方。将军帐下三万人,加上这些士族兵士。也有五万之众。前后夹击。定能大胜!”
“殿下是要亲自上阵?”兰将军守关多年。还从来没见过木易大将军出过鸣雁关。
“本王身家都交到将军手上了。”承羽翎笑了笑。“本王喜用火弩。将军见烟火起便可起冲锋。”
“本将若敢退却一步便受千秋骂名。此次决战,以命相随!”
承羽翎点点头。率领着众部奔腾而去。其实,承羽翎心里也清楚。若那边士族知道鸣雁关上还有威州军驻扎。怕是不会出兵的。
天媛望着承羽翎跨马而去,抹去了眼泪。回头看了看龙棘。道:“你随着殿下去吧。我死不了。安国公留着我还有用处。”
“龙棘若是没回来。就对天思说我临阵逃脱了。”说罢,龙棘双手一辑。急急的跳上马去追赶那大军掀起的尘埃了。
“陆崢。上火弩!”承羽翎根本不等匈奴人反应。立刻就上了杀手锏。
漫天的火箭穿风而过。扎落在地上,营帐上,战马上,匈奴兵的身上。本来就手忙脚乱的匈奴兵即刻就倒下了一片。承羽翎大笑一声,驾马冲在最前头,高喝道:“杀敌!杀敌!”。新任了右路军都督的陆崢怎会甘愿镇国王殿下孤自冲锋。手挥利剑早就跟了上来。右路军杀到眼红。就听见不远处也有杀声起。是兰将军带着兵士发起了进攻。匈奴人再怎么鼓吹自己骑兵强悍,到底抵抗不了这些怀了必死之心的中土将士。除却几个刚开战就跑掉的逃兵。号称有十万之众的匈奴先遣军被全歼在了鸣雁关前!
承羽翎脸上,身上,到处都是溅落的血滴。是近处拼杀的结果。他回头望着跟在自己身后的战士们。在这和了鲜血的冷风中,一个个相互搀扶着都还屹立着。他苦涩的笑着。只怕这才只是个开始。
“殿下!”看见承羽翎骑马进关。天媛跑着想去抱住他。却被他一身的血吓退了几步。天媛不敢哭。她答应过他不再哭的。咽下几多泛滥的愁苦,天媛终是努力迎了过去。替他换下染成赭红的铠甲。
“你看。本王就是个被上天眷顾的幸运儿。枪林弹雨,任他如何强。在本王面前只有肝脑涂地。”
“幸好匈奴人行军都不紧促。若是被后面单于亲自领着的部队发觉了。就剩下殿下两面受袭了。”
“我家祖辈出关迎战匈奴可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对于匈奴人。本王从小就清楚得很。”这也是为何当初他父王甘愿出征的理由。可惜,最终却成了皇上剿杀藩王的工具。
天媛替他清洗着污浊。眼里又恢复了清澈。她紧紧抱住他,只把最纯的爱恋留了下来。他去吻她。来回的厮磨。也把所有的复杂清除了走。烛火时不时的响着轻微的噼啪声。连时空都安静着,不愿打扰两个知心的人袒露着相互渴望的情绪。他带着几许依依不舍,终于翻身躺了下来。圈起天媛埋在胸口,不让他们之间留下丝毫的缝隙。才终于开口:“匈奴这次损失惨重,想要再集结军队肯定需要时日。趁这个空档我得去见见皇上了。皇上徘徊在并州边上。不敢进来。到底还是怕了。”
“那我等在这里。估计天思会带人过来的。”
“我想让天思护在皇上跟前。只要皇上还在世。天下就乱不起来。”
“好。我都听你的。”
承羽翎笑着去揉弄她微微泛红的香腮:“就凭你这句话,我也要多活几年。要好好看看杨天媛是如何听话的。”
她被揉的疼。想要去拨开他的手。不自知的反而又去吻上他。他的唇绵软的,厚实的,诱人的,也是最致命的。
“单庸。田广还没有回来吗?”承羽翎被黑夜里的冷风吹了吹。脑子才清晰了些。
“田大人已经往这里赶了。”
“刘贵妃呢?”
“田大人说要亲自给殿下说明。属下真的不敢多言。”
承羽翎心里翻腾了一下。皇上出京,一定会给王宰相一个人情的。
“刘贵妃可是亡故了?”
单庸跪下来。想把责任都担过来:“是属下偏漏了消息出去。刘贵妃处调换了十六卫守着。田大人冒死才杀进去的。”
“单庸。你给本王起来!你怎会走漏消息?”
单庸站起来。诺诺说道:“王宰相从来没插手过京城安治。却突然的上奏说京城最近盗窃猖獗。要决心管治。得去了十六卫的兵符。却不知是从哪里知道了我处的消息。”
“怕不是皇上故意挑起的。”承羽翎咽下丝丝寒意。“等田广来。你告诉他本王已经知道了。让他不要再多说。”
“是。”单庸心安不少。觉得镇国王殿下终于要腾飞了。
镇国王前来面圣。皇上想了想命人去请。看见一脸坚毅的承羽翎。便预感到,这次亲征大概是回不去了。
“镇国王殿下前来。是要让寡人往并州去?”
“燕王殿下可是来过了?既然燕王愿意出兵替皇上守住京城。皇上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别以为寡人不知道你盘算着什么!你的威州军盘守在营州。时刻都能南下攻进京城。寡人进了并州,前有木易魁拦截,后有燕王围堵。你正好进了京城黄袍加身!寡人可是猜错了?”
“皇上用仁义教化百姓。百姓知道皇上为了抵御强敌亲征在外。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本王趁虚坐上皇位?百姓可能乖乖跪拜顺服?本王自持比安国公多些才智。做不了这种贪小失大的蠢事。”
“想要寡人信任你?怕我们之间还隔着不少血仇!”
“对!我父王被禁军围剿在雪煜山!我威州军十万大军一个不留。死得何其惨!”
“你倒是怨恨起寡人了!当初先皇几次下诏请威州军进并州一同御敌。你父王如何做的?你父王一拖再拖,就算先皇拖着病体亲征,也没看见一个威州军前来救援!先皇行军紧急不得医,到最后竟是进不得食!你倒是告诉寡人。你镇国王室怀了什么心?”
“当时威州,我叔父安良侯一人独大。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我父王怎可能丢下年幼的世子出征在外?且,我父王到底还是放下子嗣,肩负起了抗敌的大任。皇上却反手联合安良侯要断我威州命脉!皇上可还有甚可说?”
“你对寡人也是恨极了。为何要去鸣雁关?让匈奴进关,不是更有正当的理由杀了寡人吗?”
“边疆军和燕王在燕州对峙着。还请皇上尽快做决断。本王会拼死守在鸣雁关。不是为了还先皇的人情债。是为了不让这天下百姓再遭战火涂炭。本王都能放下家仇为国一拼,皇上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说罢。承羽翎转身离去。唤着单庸牵马。一众人腾着飞尘而去了。留下皇上独自体会着怅然。
“皇上。我们还是赶紧回京吧。”木年轻声问着。心里却早知道了答案。
“寡人这一身病。就算保住了皇位又如何?怕至死也得背个临阵脱逃的骂名。不如战死疆场,替晖儿积攒些威仪。”
“奴婢誓死相随!”木年老泪纵横。恓恓惶惶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一样的结果。
“传令!进并州!”
影卫再也不用掩饰行踪,行在最前面给禁军做前锋。皇上的车舆行得很快。再没人怀疑皇上的目的。燕王得到皇上进了并州的消息。让杨天思带着愿意归顺的边疆军速速离开。天思早就得到了镇国王的命令,让他跟在禁军近旁,定要护卫住皇上。
安国公静静的坐着。等着要见一见梅潚。因为天媛写在诀别信上的一个个字,就像是刚刚才从星落手下写出的一样。越是看得仔细就越是觉得一模一样。他终于不得不去想,既然木易将军府上的舞姬可以把字写得和星落一样,那在星落身边的梅潚说不定也能写出一样的字。他拿出那条写了血字的手帕,相互的对比。才发现,这血书上的字还不如杨天媛写得真。突然便有些明白过来,怕不是被梅潚给骗了!
安国公以治病为名,派人去威州接了梅潚来。
“你只告诉老夫。这血书是不是你冒写的?”安国公再无法装出一副淡然神色。问得焦虑。
梅潚没有什么好怕的。她在这世上唯一留恋的姐姐没有跟着来。姐姐哭红了眼送了她上车。姐姐再不想让田广为难了。
不过,这样也好,梅潚也终是自由了。所以,她答得轻松。只回答了一个字,“是!”。
“你为何骗我?”安国公想起那一刻,他如何黑了眼睛。再也看不见前方的路。
“我有什么错?难道我只能被王美人活活打死才行?是我说了谎。说王美人毒死了刘贵妃的儿子。因为王美人她死有余辜!她死,多少人得活?和我一样的宫女们多少人盼着她死?而皇上根本就不在意几个贫贱的宫女是否被打得遍体鳞伤天天活在地狱之中。好不容易逃出了王美人的魔掌,等到的却是皇上的一句殉葬!和我一起进宫的姐妹都死了。我怎么就不能耍点手段去要了他皇上的命?况且!是皇上一步步逼着皇后生下太子。害死皇后的,就是皇上!这件事上你怕是比我更明白吧!”
梅潚脸上没有涟漪。她说得没有错!
木易魁挥挥手,让人带梅潚下去。梅潚早就是半死之身。也是没几天好活了。
安国公整理着心里乱成麻的思绪。最终停留在那个笑起来就响起一串铜铃般的女子。心里默默念着她的名字:星落,星落,星落。我一定为你报仇!
“报!千岁爷。副帅请命,可否绕过燕州进攻京城?”
“为何?燕州兵力并不足以抵抗边疆军。让副帅闯过去!”
“皇上亲征的消息传到军里。已经有几名将领带兵倒戈了。剩下的兵士也多有动摇者。副帅说,怕是硬闯也没几分胜算。”
“传鎏珺王世子。老夫答应他的条件便是。”
只是,行情变了,条件是要加码的。刘世子自视仗义,只多加了一个小小的要求。他要安国公交出杨天媛!安国公没有犹豫,立刻就答应了。因为,若皇上薨,能承大业的一个是星落的儿子晖亲王。一个就是拥兵西北的鎏珺王。至于晖亲王,安国公更愿意这孩子远远离开权利的争斗。却又忌惮着鎏珺王会过河拆桥,会清洗他这个功高盖主者。所以安排杨天媛嫁给刘世子绝不仅仅是顺水人情。他还指望着杨天媛做个貂蝉,能救难于危机。只是他忘了,杨天媛可不是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我道安国公何以来了鸣雁关,却是来绑我的。亏我当初为先生担忧,连性命都没珍惜过。”
“杨夫人。如今大势已定!鎏珺王命当天子。你嫁给刘世子,便是以后的一国之母。这才是你该走的路!”
“原来安国公竟如此糊涂!我杨天媛若是贪图荣华富贵,也不会离开重华宫了!”天媛气头上,很想说几句解恨的话。却突然想起了梦中木易皇后的托付。开口道:
“我在营州受伤昏迷。冥冥中木易皇后一身白衣飘飘而来。托付我问一句话。”
安国公知道,杨天媛是个烈性子。怕不会轻易就范。听见杨天媛口气减缓,赶紧问道:“你竟梦见了星落。星落让你问什么?”
“木易皇后让我问问安国公木易魁,当初为何要抛弃她!”杨天媛眼里带了寒意。其实很想骂出一句‘衣冠禽兽!别再装一往情深了!木易星落不过是你争权夺势的借口罢了!’
“我。。。”安国公眼里立刻积满了泪。他少年丧父,面对咄咄逼人的现实,习惯了忍让。知道皇上亲口提亲,按着习惯又忍让了一回。他也是很后来才知道,星落为了不进宫逃跑过,自戕过。甚至吃过砒霜。
“老夫不想与你说这些。嫁给刘世子的事已经没有回旋余地。别逼老夫杀了承羽翎!”
“原来你自始至终就没变过。还是那个懦夫!”这句话好像是杨天媛说的,也好像是木易星落说的。却是不偏不倚的击中了安国公的伤处。安国公木纳起来。好像被谁桎梏住了魂魄。
杨天媛早就知道安国公会说出这样的话,笑了笑道:“我这些天过得快活。承羽翎肯为了我来鸣雁关。一辈子有这么一次也够了。大不了一死。我杨天媛何曾惧怕过?”
安国公已无话,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着。他算计好的棋盘被这个小小的杨天媛更换了乾坤。他仰头去看并州总是漫舞着黄沙的天。却被那空旷的蔚蓝闪疼了眼。心里好笑,难道杨天媛在的地方,真是有神庇护吗?
“传我令!命副帅带兵回并州!协助皇上抗敌!”
安国公骑上马,亲自去打开了锁拷在弟弟木易衡脖子上的枷锁。从角落里找出来吓破了魂的小丫头。给了她一瓶能治好身上鞭痕的药。他屏退了随从。一人一骑向着雪山去了。自此这个被世界伤得鲜血淋漓的木易魁便失去了踪迹。不知多少年过去,有猎户说,在山崖下发现了一人一马的尸骸。早已没人关心了。
就允许他再懦弱一次吧。他本不是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