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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初到丹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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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泛起鱼肚白,晨雾消散。采枝轻声说:“公主,他们逃出宫了。”
燕清意睁开眼,抬手擦拭采枝面上未干的泪水,“我们要好好活着,等待相聚的那天。”
她简单梳洗了一番,一队士兵带着她们走到王宫前。在温煦的晨光中,她踏上了马车。
行至城门时,燕清意掀开马车的帷帐,回望都城,上一世她匆匆离去,乘船东行,在舟上为亲族担心,心绪凄迷。这一世她乘马车离开,为未来做了一些准备,但依旧忐忑不安,不知命运会如何安排。
她从葛喜那里打听到,大约只有四万余人随许王出发,余下的许军留在燕国镇压流民、收拾财物、收编人马。
她听采枝说,许王将父王的姬妾都打发去庙中做了尼姑,可怜的几个庶妹也只能随母而去。易侯庶子们会随后由方将军押解回长乐。世家大臣贬为平民,没收家产,罚到西疆去做苦力。
清意轻声询问:“你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采枝附在她耳边说:“奴婢昨夜收拾行囊时,有一个侍从在一旁帮助我,他是葛喜派来的,我给了他一点银子,他便告诉了我这些消息。”
清意问:“他是在许王身前伺候的吗?”
“是的,他叫海沛。比葛喜要高些、黑些、年龄小些。很健谈。”
清意点头,“记住这个海沛,日后再向他打听消息。对了,你有打探到易侯夫妇在哪里吗?”
“他们也在随大王北上的军队中,看押他们的士兵很多,奴婢晚间再去打听一下。”
……
许军急切赶路,每日天蒙亮便出发,行至夕阳西下才歇息。若遇城镇便在城中补给一番,若是荒野便就地扎营。
燕清意起初还担心许明沅会在夜晚召见她,让她侍寝。结果过了几日,连他的面都没有见上,她逐渐放心下来,在车上埋头苦读,把《谢季英豪传》上卷看完后,开始思量下卷的故事。
四日后的晌午,他们到了燕国北部最富饶的城市丹济。
丹济建在横江下游的平原上,横江若一条白蛇绕城而过。丹济土地肥沃,物产丰饶,春日插秧,站在田坎上可见无边无际的青绿与天空的水蓝相接。
丹济亦是燕国的水路枢纽,丹济往北便是燕国边境,商人从北方带来良驹到丹济贩卖。丹济往南是燕国王都,商人从南方带来王都流行的绫罗绸缎、玉石器玩到丹济卖给达官贵族。
清意透过马车帷帐的缝隙,打量丹济郡。许王攻打下丹济后,留下了近万士兵镇守此处。此时,镇守丹济的许国士兵整齐排列在城楼上,见到许国军队后立刻开城落桥,笔直的铁板桥随着“哐哐”的铁索声落下,午后亮眼的日光射在漆黑的铁索上,反射出晃眼的光芒。
进了丹济,粪水的恶臭扑鼻而来,只见垃圾堆满道路,家家户户木门紧闭,街上沿街乞讨的孩童见到许国大军,争相跑进深巷里躲藏。商会的布帛旗帜在春风中招摇,街旁的野草抽了新芽。
她虽未来过此处,却听王都的吟游文人赞叹过丹济的富饶美丽,如今见到此番景象,心中凄凉。
燕清意以为大军稍加整顿便会离开丹济郡。然而马车停在一处,半晌未动,两个侍从在车外问安。
他们将她迎下马车,带到了丹济郡守的府邸中休息,说明日再出发。
她派采枝去打听许王为何在此处停顿,她则百无聊赖地在亭中看书。
丹济郡守的官宅,修得极为阔绰,不输王都贵族府院。她住在五进院的东厢房,她猜想她住的屋子之前是丹济郡守的公子所住,院中有一方池塘,塘边修八角亭。
房内博物架上放着青铜双耳鼎、瓷瓶、白玉虎等物,屏风上绘山水、白鹭,书架上陈列着儒家经典,亦有不少杂记。
燕清意选了一本《地经注》到八角亭中坐下,借着午后明媚的阳光观看。她以往对山川河流的知识并无兴趣,心想大概知道哪里是山、哪里有河便好了。如今既去过晋国,又将去许国,路遇大江山河皆是不知,心中迷茫,便想认真学习一番。
她看后才知,原来燕国与晋国中间隔着连绵不断的捷灵山脉,山势起伏不断,其中充满飞禽走兽,《地经注》中标注“荒芜”二字。
从燕国到晋国若要行陆路,只能绕道北上至周国边境,再走官道南下。燕国南面磅礴的灵江直通燕国,东至东海。所以她前生东逃时,是行的水路。
燕国与许国中间多是平原、丘陵之地,横江及其分支的几条河流像树叶上的枝脉,分布在燕、许之间。她想,难怪许国一路南征如此之快,道路平坦开阔,甚好用兵。
“公主。”采枝走到身边,“大王去视察河工了。许王说,‘横江及其支流覆盖万顷良田,若夏季遭遇暴雨洪灾,则粮产困难必至饥荒,易侯昏庸恐不会拨税修筑堤坝,孤还是得亲自去巡视查看一番,若堤坝老旧,趁春季加紧整修,防治洪灾’,这是海沛告诉奴婢的。”
“他未跟随许王吗?”他作为帝王,倒是励精图治,她又问,“父母兄长还好吗?”
“海沛受命清点、搜刮郡守府,并未与许王同行。奴婢想悄悄去看易侯和夫人,但守卫太多,未能面见。奴婢听海沛说,易侯食欲不振,夫人和公子倒还好。”
清意点了点头,亭边柳枝在风中柔软地飘荡,春日困乏,她靠着亭中的柱子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发现采枝为她盖上了披风。
她揉了揉有些僵涩的脖子,转头瞧见采枝和一个婢女在院中一颗槐树下蹲着忙碌,她凑上前去,发现她们从土里挖出两个土罐。
采枝见公主来了,举手擦了一下额上的汗,将泥土扶在了额上,她兴高采烈地说:“公主,这树周围都种着牡丹,这一处光秃秃的只有几根野草,奴婢猜想这下面埋着什么东西,就让她来帮奴婢挖开看看。”
婢女也开心地说:“公主快看看,这是什么?”
燕清意掏出袖帕,先给采枝擦拭了头上的泥,再擦了下罐口的封布,凑到鼻子旁一闻:“桂花的味道,是桂花酿吧。”
采枝笑道:“奴婢也闻到了甜甜的味道。”又转身对婢女说:“阿南,晚间公主歇息后,我们拿下去尝尝。”
阿南拉了拉采枝的衣袖,“你怎么这么没有礼数,公主还看着呢。”
“公主不爱杯中物。”采枝一向爱酒,闲暇时也会自己酿造,酒成后与交好的宫人分享,“奴婢得意忘形了,忘了给公主介绍。这是阿南,丹济郡守府中的婢女,奴婢从她那里听闻郡守一家东行逃难了,她本是做粗活的,便留在了府中。”
燕清意见阿南二十五六岁年级,个子不高,四肢纤细但腰粗臀圆,约是生过孩子的妇人。她轻拍了一下阿南的臂膀,臂上很是紧绷,可见平日是干力气活的,“怎么没有趁此机会归家,反而还留在府中。”
“奴婢之前成过亲,婆家苛待,孩子早夭,夫家流连酒肆,时常对奴婢拳打脚踢。奴婢不愿回家受苦受气,宁可待在府中。许军过境借住府邸,即使杀了奴婢,奴婢也不愿归家。”阿南说这话时语气沉着,对许军毫无惧色。
燕清意看她性子坚毅,不惧生死,不免心中赞许。她挥了挥衣袖,说:“不说这些了。采枝,你看那边那束红杏可真好看。”
偏院一株红杏生得茂盛,越墙挂在了清意所住庭院的院墙上,她和采枝走到墙边,她看着这娇艳欲滴春意闹的红杏,心中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她想摘花插瓶。她垫着脚尖够不着红杏,再轻跳一下,也与红杏枝相差一掌之遥。采枝比清意还矮半个头,两人对望一眼,皆是叹气。
许王一行人走进院里,他看到清意站在红杏绿墙下,秀发里斜插着一只珠花,随着她的轻跃随风摇曳,她腰肢纤细,身段婀娜,着一条水红留仙裙,广袖飘飞。
美景佳人落在眼中,本应欣喜,他却想起了今日收到的晋国密函,冷哼了一声。
他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她举起来。
燕清意惊呼:“啊!”许明沅身形高大,托举着她,她伸手便摘到了杏花。她低头与许明沅对视,面上浮起一抹柔红。
许明沅将她放下,牵着她的手走到室内,边走边说:“今日孤很高兴,那丹济郡守不是庸才,知晓将堤坝加固修复。丹济郡这年年丰收,有他的功劳。可惜他举家东逃……也罢,许国人才济济,不缺他一个郡守。”
“大王早日安排人手接管丹济吧。百姓食不果腹,日子难过。”她想起今日在街上见到的孩童,心中痛惜。
采枝拉着阿南的衣袖,“我们去烧水泡茶吧。”她再拉,阿南还是不走。
阿南怔怔地望着许王与公主牵手的背影,眼中充满震惊之色。采枝笑道,“许王平日看着俊秀洒脱,但稍一沉脸便很吓人,快走吧,莫要耽搁差事。”
燕清意从案上拿了一个花瓶,将手中的红杏放进瓶中,摆在窗边。
许王坐在方桌前,从怀里摸出一封密函,说:“猜猜这是什么。”
她摇头:“恕清意愚笨,实在不知。”
许明沅将密函摆在桌上,笑道:“晋王愿用西莫、庄、横溪三城,换你归晋。”
清意霎时震惊地站起来,双眼瞪圆,心中惶惶。晋沐恒对她是有几分真心的,两人相知相许时年龄尚小,以诗文相会,每次偶遇时皆面红耳赤。
前生他们重逢后,相拥而哭,他立誓要为燕国诸人报仇,她以身相许。那时他登基不久,日日披星戴月地处理朝政,但空闲时间都会来陪伴她,给她画画像,为她念诗,帮她画眉,两人度过了很甜蜜的一段时光。
冬日踏雪寻梅,夏日游湖听雨。直到两年后,娇媚可人又是世家贵女的德妃进宫,才分去了晋王对她的宠爱。
想来,今生的晋沐恒,还怀揣着对她的那颗真心。可他,真的愿意用三城换自己吗?清意望着许明沅,悲伤地跪倒在地:“大王……大王,也愿意这样做吗?”
许王淡淡一笑,“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三城,有何不可?”
她痛声急诉:“大王,此中必定有诈,还望大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