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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暗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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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将至,暮秋的雨已反反复复下过好几场了,枫叶一点点起了火似的被染红,只是眼下还未染透,几番风吹雨打,叶子便青红相间落了满地。
秋风瑟瑟,带着断断续续的悲嚎,吹得婉转哀戚。几个守门的家丁紧盯着后院的铁门,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山庄的大门已有些年头未开启了,蛛网密结,苔痕遍阶,若山中有迷路的人经过,只会惊呼是荒郊鬼宅,绝不会想到这曾是通州地界上第二气派的宅子。
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这山林中废弃的旧宅,实际上却是个暗牢。地面上四通八达的庭院空无一人,活人只从后门进,而死人……偌大的后院枫林,便是黄泉路口,白骨森森,不知埋了多少孤魂。
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扛着一个麻袋,进入了后院中一间不起眼的耳房。这耳房往里走便是一条径直往下的暗道,视野随着台阶延伸而逐渐宽阔,层层往下,竟深不见底,这山中鬼宅在地面之下竟是另一番人间地狱,每层都有十余个披盔戴甲的侍卫持刀站岗,他们的身后则是大小不一的牢房。
“这人关第六层。”其中一个黑衣人发了话,几个侍卫便接过麻袋朝地下深处走去。
湿冷的通道内每隔几丈远便点着个火把,映出发潮的石壁上斑驳污秽的印记,光线太暗,不知是血痕还是苔藓。每过一层,都能听见接连不断撕心裂肺的惨叫,越往下血腥味越发浓烈,伴着难以名状的类似排泄物的气味,随着地底的阵阵阴风发散开来,曲折往上,令人作呕。这些声响传到地上就变成了不痛不痒的蚊子叫,每一个侍卫都目光冰冷,不为所动。
一行人顺着第六层的牢房走到了底,这层已经听不到什么人声了,这里关的都是经历了极刑的犯人,有的早已经没有完形,身上长的也不知道是皮还是肉痂子,火光中都辨不清是人是鬼。
最里间的牢房门打开了,麻袋被刀划破,里头受伤昏迷的男人被揪出来狠狠地砸到冰冷的石板上,那石板粘腻发臭,板上还残留着这间牢房上一个犯人的皮毛血迹。
两个侍卫熟练地拉过垂在石板两边的铁链,那铁链末端是一个及其尖锐的钩子,被打磨得锃亮,侍卫将铁钩子的尖端掰直,而下一刻,这尖端便直直地刺入了男人两边的琵琶骨。
这男人被生生痛醒,看到眼前的景象随即惊恐地挣扎起来。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放开我!”
一个侍卫立刻狠踢他膝盖,他失力下跪,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肩上的剧痛还在,两个侍卫已经前后将钩子穿过了血肉,把尖端从后往回狠狠扣紧。血不停往外冒,顺着肩膀一路往下流到石板上,将旧血痕浸染覆盖。
见他没什么反应,似乎就快痛晕过去,侍卫又往他身上泼了两桶冷水,然后麻利地关门走了。
这人被抓之时就以一敌众经历了一场恶斗,早已是伤痕累累,此时冷水浸入伤口,剧痛之下全身的血和汗齐齐往外冒,身躯颤抖,他紧紧咬着牙,稳住快飘散而去的意志。
他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不能死!一定不能死!一定要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
两个侍卫等候在第六层的尽头,他们身后便是第七层的入口,那是一扇用铁浆浇灌的门,门上足足挂了五道大锁,除了用特定的钥匙打开门锁,还需极深厚的功力才能将门推开,而这里面关着的人,从暗牢建好的那天起便被送了进去,再没出来过,却也没死成。
这是此生都无法重见天日的最底层,极刑处罚,不得逃生,求死不能。
过了约莫一刻钟,一个穿着斗篷的男人来到第七层门口,他的脸遮在帽子中看不清晰,但火光移进,一道横跨鼻梁的丑陋疤痕赫然在目。
他拿出手中的半符交给侍卫,侍卫随即拿出自己的半符同他的合在一起,确认无误后便拿出钥匙一一打开了五道门锁。他靠近门边,伸手贴上铁门,凝神运功,缓缓将铁门推开了一人宽的空隙。
他收掌后转身看了看,埋头小声叮嘱了几句,便侧身进了门内。
铁门后只有一个牢房,大大小小堆了各种刑具,新的还未沾上潮气,旧的已经腐朽,每一件刑具上都布满暗红色的血块,有的和铁锈混在一起,像是染了麻风病被挠得血肉模糊的人皮。
来人取下斗篷,点了灯,光照进里边那面石壁,映出整块壁上密密麻麻的钉子。
有一团黑影吊在墙上,光照过来显出了人形,原是十余条粗细不一的铁链从这人身上贯穿,有的弯弯曲曲,有的却崩得笔直,活活将他吊挂在了石壁上,而每一次晃动,都会使他的身体在钉子上打磨,刺出血来,沿着石壁往下渗透,于是整面钉墙都是晦暗的红色。
来人走近,踢了踢穿过他双腿的链子,他身体晃动,拂过身后的钉子,那原本结痂的脚上又渗出新鲜的血来,入骨的疼痛让他猛地抬头。
“醒了?你还敢睡着?” 来人伸手狠扇了他两耳光。
油灯逼近,鬓边的头发已经被烧卷了,火苗几乎炙烤着他的脸皮,他扭曲着脸无力地将头别向另一边。
“还记得清进来多久了吗?”那人提起他的衣领,又重重往墙上砸去,身后的钉子刺进肉里,那些链条被血痂包裹着,仿佛生长到了一起,晃动起来每一处的伤疤又开始裂开,齐整整地渗着血。
他紧紧皱着眉,一字一字说道:“十年又三个月。”
他被封住了全身经脉,每次受刑之后都有人按时给他喂饭上药,甚至炖了补品往他嘴里灌。伤口又重新长合,神志又渐渐恢复,他死不了,当然清清楚楚记着日子。
“哈哈哈哈,一日不差。”那人笑了,随即眼神又变得阴冷。“不用在撑了,你已是强弩之末,就算我不给你上药,也快油尽灯枯了。”
十年来刑具换了一套又一套,铁链又重新穿过他的手脚和身体……反复被凌迟,极刑便是如此。
“哈,哈,够了……能死就够了……”牙缝里飘出来的声音,气若游丝。
“够?这十年折磨你我从没觉得够!”来人又揪住他的头发,直视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是你们欠我的!是你们!你替他受了十年刑,真是感天动地,老天要收走你这条命,把他换来我手里!”
他睁开眼,勉强露出了一点疑惑的神情。
“我很快就要找到他了,我会亲自把他带到地狱,就在你面前,亲手将他的每一寸骨头碾为齑粉!”
那人又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双眼瞪大,满是惊恐,垂死的身躯竟开始颤抖。这反应让那人的心情畅快了不少,于是那人将他放过,披上斗蓬,又退出了门去。
“来人!没发现背后那几颗钉子都快被他磨钝了吗,赶紧换几颗新的!”
光随着声音的远去一点点消失,四下又是混沌的黑暗。侍卫闻令进来,面无表情地扫过他,却没有换钉子,倒是留了一盏灯。
牢房门关上了,重回寂静中,他扭曲的表情在一瞬间收起,一张脸又恢复了没有温度的死板。
一阵“吱吱”的叫声格外清晰,他看见一只大耗子从他身上爬过,顺着铁链子和钉子往上窜。钉墙遮住的石壁后面已经被耗子打出了几个大洞,有些铁链的顶端因此有些松动,耗子对他已见怪不怪,悠闲地踩过他的头顶,攀上洞口,轻车熟路地钻了上去。
他抬头,目光穿过那些散发着腐臭味的洞口,嘴角颤巍巍地往上扬,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模糊的眼睛露出一点光,好像他正透过窗口看月亮。
“你也要来了吗,闻策。”
他勾起嘴角,竟露出了一抹深深笑意,一种难以抑制的开心涌上心间。
终于,十年了。
十年了,他和闻策都活下来了,那个人……一定也会活下来。
十年了……
十年风霜雨露,江湖已经是另一番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