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微水无波

1、第 1 章

　　九月一日，天气晴。

　　顾言早上六点起床，拉开窗帘的一霎那被阳光晃了眼，下意识闭眼躲了一下。

　　“灿烂的全新开始！”他在阳光的包裹中伸了个懒腰。今天是他到新学校任职的第一天，有条不紊地刷牙洗脸，他特意选了中规中矩的牛仔裤配灰色衬衫，沾了点发胶把刘海儿刨到后面。

　　“老气一点也没关系吧，毕竟是当老师呢。”他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满意度七分。

　　楼下不远处就有一家早餐店，顾言刚搬过来不久，对周围还不是特别熟悉，这家早餐店算是他吃过的种类最齐全的店家了，豆浆鸡蛋小笼包，空荡了一夜的胃片刻之间就被填满，顾言精神百倍在公交车上挤了四个站才到了学校。

　　还好租住的地方离学校不算远，不然就这挤法，顾言担心以后都不能早上吃太饱。

　　因为是生面孔，顾言在门卫戒备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刷卡进入学校。“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校管理还挺严格。”他心里想。

　　一路上都有学生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估计也会私下猜测他的身份，顾言佯装不知径直来到教职办公室。所有的入职手续早就办好了，顾言对新的工作没有太大的担忧，唯一的顾虑是一上任就遭遇了突发事件。

　　“顾老师，我知道这有点为难你了，可是张老师突然车祸受伤，其他老师的课时任务也比较重，我们学校虽然比不上市里重点中学，可是在县里也是最好的学校了，学生数量不少，师资一直比较缺乏，每个老师手上都同时带了两三个班，实在是没有精力再接张老师的班了，所以也只能让你临危救难了。”校长亲自面谈，顾言即便是想拒绝也抹不开面子。

　　“可是，我一来就带高三毕业班，会不会有些冒险？”一般来说没有哪个学校会在高三撤换老师，就算是遇到原任老师突发车祸不得不换，按理说也应该选一位有经验的老师代课才对。

　　对此疑问，校长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我看过你的履历，虽然只是师范本科毕业，但你的英语成绩非常惊人，而且我也深入了解过你支教两年期间的表现，说实话，就凭你在大学时期的成绩和支教时候的表现来看，你能选择到我们学校来应聘任教，这让我都感到惊讶，我要是你，就算不考研也可以选择在市里考取编制。”

　　顾言不以为意地笑笑。“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选择也就不一样。”

　　校长点点头，“所以，我对你既是放心的，也是充满期待的。我一直相信每个孩子都是一棵优秀的树苗，能否成材的关键在于家庭、学校和社会，高三九班的孩子们也不例外，他们都各种各样的缺点，也有非常多的优点，我希望同样年轻的顾老师能带着他们健康积极地走过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年。”

　　不愧是校长，政务工作能力超强，顾言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高三啊！

　　顾言整理好课件，走出了办公室，然后……

　　“同学，请问一下，高三九班的教室在哪里？”正如校长自夸的那样，这所中学是当地最好的中学，为了能容纳每年递增的学生，学校前年刚刚扩建过一次，新修的教学楼对于初来乍到的顾言来说就像一个迷宫找不到方向，只好向身边经过的学生询问。

　　被顾言随机拉住的是个男生，高高大大的身材令身高一米八的顾言在他面前也没有任何优势，反倒被压了半个头。

　　现在的孩子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顾言腹诽。

　　男生骤然被阻，回过头来有些不耐烦，快速打量一番看顾言一身装扮不像是个学生才压了情绪，指着前面走廊说：“直走，走廊尽头右转。”

　　顾言刚想道谢，男生漠然转头就走，顾言瘪瘪嘴，跟在了男生身后，两个人同一个方向。男生斜挎了书包，不过看起来也只是起了一个装饰的作用，迈着年轻人特有的轻松步伐在前面走着，顾言抬手看看时间，离上课还有几分钟，慢悠悠不紧不慢踱着步。

　　两个人渐渐拉开了距离。

　　陆哲跨进教室坐到自己位置上，身后立刻就有一根手指戳了过来，他嘶了一声躲开了些，半侧了身子一边把空荡荡的书包塞进课桌一边瞪一眼手指的主人任飞。

　　“有事说事，再乱戳，小心我给你撇了。”

　　任飞缩缩脖子，收好自己的手指。“听说了吗？教英语的张教主出车祸了，好像还挺严重。”

　　“能不严重吗？听说司机醉酒驾驶，撞过去的时候连刹车都没有踩，张教主能活下来都是命大。”一旁的裴朵也来插嘴。

　　“我也听说了，张老师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呢，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她啊？”林霖扶了一把黑框眼镜，乖乖女的人设让她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称呼张老师的外号。张教主这个外号其实非常直观，没有任何贬义，只是因为身为金庸迷的张老师总喜欢利用课堂剩余时间跟学生聊聊武侠，所以才得了这样一个称号。

　　可见她还是很受学生欢迎的。

　　“你傻啊。”任飞也就敢欺负一下老实本分的林霖了。“张教主在重症里，就算现在去你也见不到人好不？”

　　“哦。”林霖点点头。“那我们英语课谁来代？”

　　“希望不是十二班的李魔头。”裴朵双手合十做祈祷状，“要是那个魔头来代我们的英语，干脆直接杀了我得了。”听说十二班的小伙伴们每天都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虽然高三班都好不到哪里去，裴朵还是希望李魔头能远离自己。

　　陆哲一直没有插话，他想起刚刚见过的那个陌生人，怀疑他就是代课老师，可是又觉得不太可能，那人明显是新来的，又年轻，学校应该不会把高三班让一个新老师来代。

　　不过当那个人踩着上课铃声进入教室的时候，陆哲也分不清自己算是猜对了还是猜错了。

　　高三九班就是自己所在的班级，他嫌麻烦没有表明，只是简单指了路就离开，现在两个人时隔不久再次见面，那人一进来就跟陆哲对视了一眼，陆哲觉得那人一点也不惊讶看到自己。

　　教室里进来了陌生男人，学生纷纷猜疑，不敢明目张胆只能小声议论，嗡嗡嗡闹麻麻的，让人头疼。

　　陌生男人也没理会，背过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再转过来时，教室里安静了一些。

　　“顾言。”

　　有人小声念了出来。

　　“没错，我叫顾言。”顾言走下讲台。“相信你们也都听说了，原来教你们的张老师因为车祸不能来上课，学校就安排了我来代课，如果不出意外，一直到你们高考结束我们都会在一起。所以，大家一起努力吧。”

　　顾言右手肘支着斜靠在讲桌上，环视教室一周没有再说话，仿佛在等待什么。

　　学生不明就里，也静静地看着他。

　　“呃……好尴尬，我以为此处应该会有掌声。”顾言揉揉鼻头，似乎真的有些窘。

　　顾言年轻又帅气，声音温润有磁性，讲话时娓娓中透着一股懒散，尾音里还时不时露一两个奶音，很吸引人，加上风趣幽默，学生们都被逗笑了，课堂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哗众取宠！陆哲嗤鼻。

　　“好吧，因为是我们之间的第一节课，如果大家都什么想问的可以尽情地问，我选择性回答大家。”顾言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男生提出异议。

　　“顾老师，我们现在是高三了，你这样浪费大家的时间不太好吧。”说话的男生一脸严肃地看着顾言，丝毫没有留意到身边同学的白眼。

　　顾言微笑着说：“相信我，你的英语成绩不会因为少了这45分钟而有所下降，而有些人的成绩也不会因为多45分钟而发生质的提升。”班上又是一阵哄笑。“当然，如果大家没有什么想问的，我也可以直接上课。”

　　“有的，有的。”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举手了。“顾老师你有外号吗？”

　　“顾言这个名字不好听吗？而且，给我起外号不是你们应该做的事情吗？”顾言不答反问。哪个老师没被学生起过外号？顾言一点也不在意。

　　“顾老师你是刚毕业啊？”

　　“毕业两年了，之前一直在支教。”教室里一片哗然。

　　“老师你多大？”如果不是说话的人语气怎么听都不太和善，顾言也不会多想，看了一眼痞里痞气的小寸头，顾言保持着微笑没有变化。“不会做算术吗？毕业后支教两年，今年24岁。”

　　“你怎么确定我指的是年龄？”小寸头没打算就这样放过顾言。

　　教室里原本热络的氛围也瞬间变得有些微妙，等着看好戏的大有人在。

　　这就开始了吗？下马威？

　　顾言觉得好笑，十七八的年纪，无处安放的青春，好像不特立独行就不是活着的人。顾言微微歪了头，刻意把嗓音压低了一点。“那你是指的什么？”

　　要玩是吗？小朋友。

　　“你觉得呢？”小寸头感受到无形的压力，不迫人，但让他有点莫名其妙的心慌。

　　顾言抬起左手握成拳头。“难道，你是在问我的拳头有多大吗？”

　　小寸头抖了一下。明明这个人在笑，却让人觉得冷，散发出来的气息也跟刚才完全不同，离他越近的学生越有感觉，前一秒还平易近人，后一秒就成了笑面虎。

　　陆哲虽然不太在意顾言是否会出糗，但是他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逞能耍威风。他往后一靠，撞了一下后面课桌，坐在他身后的任飞立刻会意，抻着脖子大声问：“顾老师，需要我们做自我介绍吗？”声音大到有些突兀。

　　“打住吧。”顾言仿佛真的有两张面具，只一个角度变化，整个人刚才的震慑感就消失不见了，就好像刚才的一切是大家一起产生的错觉。“都什么年代了，还自我介绍？你真的是零零后吗，怎么这么老土？”

　　气氛一变，又有人开始偷笑。

　　“任飞，十七岁，下个月十二号成年。我没说错吧？”

　　任飞愣了一下。“老师你认识我？”

　　“你小的时候我住你家隔壁，你忘了？”顾言说得一本正经，所有人都以为是真的，连任飞自己也努力回想自己小时候隔壁住着什么人，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住在农村爷爷家，独门独院根本没有隔壁。

　　“艹，这人怎么说瞎话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啊。”任飞趴在桌子上小声嘀咕。

　　趁着任飞回忆小时候的时间，顾言已经点了好几个人的名字，全部都说对了，大家都觉得挺惊讶。陆哲受不了直翻白眼，心里骂咧咧：一群蠢货，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学生名册吗？

　　不过顾言能记住他们所有人的信息，这一点还是让陆哲有点佩服，毕竟直到现在他也未必能把班上所有人的名字完全叫对。当然，这也跟他不太愿意搭理人的性格有关。

　　“老师，你提前了解我们是不是又要说是为了跟我们做朋友啊？”小寸头刚才没占到便宜，反被压制了，心里不甘心，这会儿又拽兮兮地斜眼挑衅。

　　“赵磊，你心灵鸡汤喝多了吧？”这一次顾言没有再给他留任何颜面，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工作，我站在这里是来上班的，不是来交朋友的，毕竟我是领学校工资的。”

　　所有人都呆了。陆哲也眯了眼等着他的解释。

　　顾言轻叹一口气。“朋友分两种，一种是所谓的朋友。就像是走在马路上突然有一个陌生人一排你肩膀，‘嘿，朋友，你钱包掉了。’这种朋友满大街都是，这样说来，你们或许也都是我的朋友。另一种是真正的朋友。人一辈子，运气好能遇见几个，运气不好，可能一个都没有。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不觉得你们会成为我真正的朋友，能成为友好相处的师生我就已经很满意了。”

　　有点意思。

　　“那顾老师有几个真正的朋友呢？”顾言循声看去，只见陆哲环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这个问题并不难，陆哲也不是怀着刁难的心思问的，可顾言突然不想回答他，嗯，就算是对他刚才没有表明自己身份的报复吧。

　　“想知道吗？这学期期末考试英语上120，我就告诉你。”

　　说完还冲着陆哲扬了一下眉。

　　有病！

　　陆哲心里又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