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性信息素和他没心的男人》骨肉茶

51、第 51 章

　　安余瘫靠在墙边呼吸凌乱，一墙之隔的外面山石砖瓦撞击滚落，隆隆声好似世界都在崩塌，但他知道那只是被放大的错觉，崩塌的只有零区而已。
　　他确信即使自己人到暮年，方才一瞬的经历也将永远伴随于他的记忆中。在世界的颠簸中，一座灰蓝的颓败建筑一角于崩塌的山壁间显露出来。如同被剥去外皮的巨幅壁画，他还未看清画中人，已被这无意显露的瑰丽吊诡的一隅震撼。
　　他无以言表内心震撼，生存的本能让他推动重力球贴上那突出于山壁的灰蓝，其他人当然也是这么做的，卢卡因为只有一条手臂险些操作失误掉到更深处，被玛库一脚踹上来，算是有惊无险。
　　墙壁上只有一个被齐斩临危之时打出来的洞，这建筑显然年代相当久远，又长年埋于地下，墙面已呈腐朽之态，在核脉冲枪的近距离射击下像块被踩于脚下的饼干碎了个稀烂。
　　所有的光源都仰仗头顶小洞，也就是他们进来的地方。
　　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他们缓神，钢线缠在他们的脖子上，牵着他们必须向前走。手里的重力球已回弹成弹珠大小，安余深吐口气，他看不清这地方的全貌，但知道这里的广度一定超出常识，因为他的声音吐出去，便虚无缥缈地不知散去了哪里。
　　“竟然真的有啊……”零区之下，真的有巨型的建筑。
　　逐渐适应这里的黑暗，配合头顶零散的光，安余看到不远处一个人影站了起来，“是不是很够劲？”那声音，是艾伦无疑。
　　安余叹了口气，他们纷纷检查自己是否四肢健在，而后默契地摸着墙壁边往更深处走，这无疑是十分冒险的做法，但呆在原地只会更加危险。
　　安余知道齐斩一直跟着自己，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个有危险就能马上支援的距离。Alpha五感优于常人，在这样未知的黑暗建筑中，齐斩像匹头狼维护着他的领地。
　　安余手臂触摸之处无不是被潮湿侵蚀的古老砖墙，他忽然停下来，齐斩便猝不及防地来到了他的身边。
　　“你发现了什么？”齐斩以为他是有了发现才停下。
　　点了根烟，萤火虫大小的光点勾得不远处的艾伦骂了声糙话。
　　安余不理他，盯着烟头很是鲜活的光点说：“不觉得很奇怪吗？这地方少说几十年没见过光，氧气却很充足。”
　　这一说，其他人悉索的活动声都停了下来。
　　氧气，这样被整座山包起来的建筑中是不可能存在氧气的，更何况这里的空气并没有那种浑浊的重量感，那么只能说明这里的供氧不依赖外循环。
　　“没错，这里的供电系统仍在运作。”艾伦说。
　　“这不可能。”齐斩可是知道，艾伦得到的那张图纸已有百年，任何的独立供电系统都没可能维持这么长时间。
　　“因为这里的供电系统是和防护罩相连的，只要那个保护着基地的罩子还能运行，这地方就不缺能源，只管放心地往里走。”
　　和防护罩相连！
　　安余哑然，防护罩的建造要追溯到基地形成的初始，防护罩的巨型电缆都是深埋于地下，而后才又在较浅的土层构筑出如今高耸的建筑，可以说防护罩的供电系统就是基地根基处一张庞大而不可撼动的网，经成型后便不可能再被切断，所有后来建筑都是为防护罩服务的养分，而他们此时所在的这栋不明真身的建筑，艾伦却很肯定它的供电系统是与防护罩同源……他大概已经猜到这里是什么地方，毕竟可能性已经很少了，他的手也有点抖。
　　他们这是，企图撼动基地的根基吗？
　　那根被虚夹的烟易到了另个人手里，安余头脑有些放空地下意识追随那光点，见它游离闪烁，那是被谁吸了一口，而后化作一条弧线捻于墙壁，过早地燃尽。
　　他的手被拉起来，那个偷了他烟的人堂而皇之地贴上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他就是知道你一定会阻止。”
　　安余耳朵一麻，随后苦笑。阻止吗？如果能再早一点洞悉……
　　他对艾伦的信任让他卸下了过多的防备。艾伦知道他所有事情，同时他也以为自己所知的艾伦就是全部。他目睹过艾伦人生最痛苦的磨难，也知晓他最为辉煌的曾经。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唯独没有看透这个人的内心，果然比自己多吃几年米的人，城府就是不一样。
　　“为什么？”齐斩却问。
　　“为什么？”他重复，并看向齐斩，他努力想要冲破黑暗的隔阂，看清齐斩此时表情。
　　虽然没有明说，齐斩是在问他“为什么要阻止”。
　　齐斩像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期待他的回答，而这“为什么”就留在了安余脑中，反反复复。
　　变了形的门框刮蹭地面，难听刺耳的声音伴着光线一起照亮他们所在这方寸。
　　玛库找到了门，门的后面是条狭长走道，顶上的两排应急小灯发出微弱蓝光，许多灯都已经不亮，剩余的光线也足够让人将走道瞧个清楚。
　　难以置信，电能真的还在运转，这里的灯竟已亮了百年！
　　他们齐聚去走道，走道空空，两排并列着整齐房门。
　　“这看着，是公寓？”卢卡挠头，而后忽然想起什么就去扒拉玛库，“让我看看你肩膀！”
　　众人这才发现玛库的左肩处绑着卢卡的衬衫，而卢卡这会只穿着件背心了。原来在进来时玛库踹了他一脚，结果自己被掉下的落石砸到。当时场面混乱，除了卢卡谁都没有注意到。
　　听到玛库可能受了伤，安余也走了过去。
　　玛库粗暴地打掉卢卡伸来的手，又以眼神喝止安余，不耐烦地表示屁大点事，大惊小怪。卢卡气不打一处来，却也知道这会不是吵架的时候，有什么账都要出去再算。
　　见玛库的行动未受阻碍，那聊胜于无的包扎也没有血液的痕迹，安余也就暂且放下心来，一群人盯着这走道两边或开或关的门发愣。
　　跑出去的卢卡指着一扇打开的门惊讶，“还真是公寓！”
　　这里竟然是两排住房，只不过面积较小，看陈设只供一人生活，比起公寓更合理的定位是宿舍。
　　他们分头搜查所有房间，大都一无所获；吸满潮气的棉被结成硬块，锈迹斑斑的水壶旁堆满不知做什么用的密封玻璃瓶，瓶子是空的，蒙了层发黄的灰尘。又与之不符的是，墙上的电子钟精准对向当下时间，将这离奇的穿越感拉回现实。
　　安余找到一些书籍，发黄的书纸翻动时发出岌岌可危的脆响，让他惊讶的是这并非什么专业书籍，而看上去只是一本小说。
　　他有些怔愣地翻看书的出版日期，在那个时代纸张还不如现在这样金贵，人们甚至舍得把故事印在上面。
　　齐斩也跟着随手拿了本翻看，一张被当作书签的照片从书页里落下，他捡起来无意地瞥了眼，而后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是什么？”安余见他神色不对，也凑过来看。
　　两人因此面面相觑。
　　照片是十几个身着白大褂的年轻人的合照，他们在一间背景很宽阔的屋子里站成一排，最中间的人双手托举着人脸大的金属块。他们都大方地对着镜头，展示着脸上的灿烂笑容。
　　他们中有男有女，都是极漂亮的人。
　　他们都是omega。
　　他们都有一头金灿灿的发。
　　安余深深地吸了口气，倒是齐斩表现得冷静的多，可能也是他的脸色一直不好，像时刻忍受着什么痛苦，于是其他的感受便被淡化了。
　　齐斩指尖点了点那块被众人簇拥的金属块说：“是生物金属。”
　　是的，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生物金属的开发催生机甲的制造，改变了人类在面对巨大虫时的被动局面，多年来生物金属的合成技术和机甲的制造使用一直劳劳掌握在奥林匹斯，奥林匹斯超然的地位也是源自他们对这项技术的垄断。
　　只有alpha能操作机甲。
　　但是，却不是只有alpha能造出机甲。
　　“再去其他房间看看。”安余说着，立时跑出去。
　　齐斩目送他的背影，慢步跟上。
　　安余又在另一间屋子找到一本笔记，显然这屋子的主人还保有最原始的以书写记录心情的传统，伴随着屋主人的情绪起伏，字间夹杂着他的工作日志。
　　——他们的科研小队成功将巨大虫的身体组织与稳定金属结合，开发出比巨大虫的外壳更加坚硬，并且不会阻隔信息素释放的全新金属物质，名为生物金属。
　　——生物金属同alpha适配性实验取得进展。
　　——生物机甲的开发提案获得通过。
　　——原型机的试架。
　　没有了。
　　之后的纸页被人为撕毁，落差极大的锯齿边缘呈现出当时的暴力，在硬邦邦的纸壳底页尖锐的笔头凹入纸壳，两个大字占满视野。
　　——错误。
　　“错误？”安余焦躁地合上本子。
　　从本子主人的字里行间读上去，alpha根本不是机甲开发的主导者，而更像是被动地配合，更可以说是像实验素材般的摆设。
　　处于核心位置的是这些不知姓名的omega！
　　艾伦从齐斩身边走过，抽走了安余手里的本子，扫了眼后随手丢在一旁。
　　“错误，”安余看着艾伦，又好像没在看他，“机甲的开发无疑是成功的，他为什么说这是个错误？”
　　艾伦抓了把头，半是叹息，“因为只有alpha能够驾驶机甲。”
　　所以呢？金发的omega从基地的创建史上被完全地抹去，甚至妖魔化，就连这个基地最为重要的技术诞生的地方也被深埋进地下。
　　那时的alpha们都做了什么？
　　艾伦的五官逐渐清晰，那双碧绿的眼中也正映出自己的脸，他们带着问题，都有些呆滞地面对彼此。
　　随后，安余一拳挥了过去。
　　艾伦就站在那，结结实实受了他的拳头，身体一个晃动，艾伦没吭声。
　　“这就是你利用阿尔贝特的双重身份掌控零区所为的事？挖出这些已经进了坟墓的陈年旧事……艾伦，我们的敌人是巨大虫！你要让自己成为历史的殉葬者吗？”
　　艾伦蹭了下嘴角，并不否认，他简直可说云淡风轻，“这就是我佩服你又讨厌你的地方，安余，你总是在考虑别人，以前你想的是以诺，后来你不遗余力地爱着零区这些人，你甚至连我都放不下，真是可笑的仁慈。”
　　“你就不恨吗？因为以诺是金发的omega，他自小被alpha们当成玩物，被所有人当成病毒，因为零区都是些没用的beta，他们不受重视如垃圾一样自生自灭。你总在想着去帮助他们，为此你失去了自己的前途，连人生也为之扭曲，我真的佩服你……为什么你不去恨那些制造出这样歧视观念的罪魁祸首呢？为什么你从不想着去将那些奥林匹斯的人拉下神坛？”
　　安余喉结滚动，倚在门边的齐斩只是冷冷地看着，看着他被艾伦逼至角落，看着他无处可躲。
　　艾伦说：“我们生活在这里，我们只能生活在这里，一代又一代，正因如此才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alpha不是凌驾于其他人之上的存在，我们也不是alpha的奴隶。我们的付出和努力，是为了自己，而那些alpha却在沿用一贯的卑劣手段控制我们！以前他们为拥有绝对的权利虐杀omega，现在同样为此，他们在屠杀beta！”
　　艾伦揪起安余衣领，他的碧绿漂亮的眼被暴起的血丝染成狰狞模样，“他们待下层城市的人如放养的羊羔，他们堵住我们的耳朵，蒙上我们的眼睛，他们以荣誉为名将下层城市的beta一批批送出基地……安余，驱散巨大虫的低频雷达是我做出来的，可那根本没用。”
　　安余兀地睁大双眼。
　　艾伦苦笑，“当时奥林匹斯的人需要地面部队添加一种能驱散巨大虫的设备，但是我做不出来，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于是我用那些破铜烂铁组装起雷达，他们却验都没验就宣布投入使用……你明白吗，能够驱散巨大虫的东西是根本不存在的，那些他们制造出的谎言只是为了让大批beta心甘情愿地离开基地。”
　　安余喃喃道：“屠杀。”
　　屠杀，beta的繁殖能力远在AO之上，基地的人口越来越被beta填满，而可供使用的物资与食物就只有那么多，如果亲自动手无缘由地灭杀beta显然会动摇奥林匹斯对基地的威慑力……
　　“事实上从基地创始之初到现在，那些alpha从来就没有变过，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利他们编织着一连串的谎言，愚弄我们，嘲笑我们。历史不是尘埃，历史是延续至今的现实。”
　　艾伦终于说了出来，这么多年，他一直背负着这巨大的罪恶感。他试着以自己的极限反抗过，比如以“反A组织”的名义进行一些活动，可在下层城市他连武器都弄不来，没有人会听他说话。
　　直到他的妻子琴被带回奥林匹斯，之后他被通缉，和监督局局长海纳森兵戎相见，让他意外的是海纳森却要和他谈合作——就在这片被下层城市遗忘的零区山地之下，埋藏着一个足矣颠覆alpha荣誉的真相。
　　他愿意赌上自己的下半生来做这件事吗？他怎么能错过？
　　他所做的事情没有错，就算要以自己和零区所有人的性命来换，也没有错！
　　玛库从门口跑过，见他们竟还有闲心在里面争执，大感惊讶，“你们还没完事？快走啊！”
　　艾伦松了手，安余却感觉自己依然无法呼吸。他拧着眉，他确信艾伦的脸上没有半分大仇将报的兴奋。
　　越痛苦越痛苦，他在用罪恶感去遮盖罪恶感。
　　安余忽然明白，“阿尔贝特”这个人大约就是艾伦对于自己的惩罚。在可见的未来，这一切的后果都将被推到阿尔贝特身上，所有的证据都将指向这层层计划中唯一被推到前面的人，就是使用着阿尔贝特手环的他。
　　既然已经被人利用，大约也只是某人手中的一颗棋，连他自己都干脆地利用起自己吗？
　　“艾伦。”
　　艾伦淡淡地看他，“你觉得我错，那就杀了我。”
　　“我不会这样对朋友。”
　　艾伦愣了下，无奈地笑，说：“你怎么还是这样。”
　　这走廊长得像没有尽头，玛库艾伦和卢卡走在前面，知晓alpha并不如他们自己所吹嘘那么厉害，果然不过都是些阴险之人，卢卡对待他们的态度也复杂起来。
　　玛库给了亲弟弟一拳，“你这单细胞，让你知道的话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卢卡闷声没回嘴。
　　他们三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安余的手背被很轻地蹭过，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人问，“在想什么？对？错？”
　　安余摇头，“在想自己。”
　　齐斩却问不再追问，而是笃定地说：“你很好。”
　　于是安余歪了歪头，这可能是他第一次正视到，搞不好齐斩要比自己成熟。
　　他说：“那是因为你对我别有所图。”
　　安余加快了步伐，将齐斩甩在身后，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