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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 98 章 ...

  •   青林看我新鲜,问我,“娘子说这些年你回老家养病去了,今儿一见果然气色不错,倒比七年前更滋润些,还是故乡的山好水好,我也盼着有天能跟着娘子和你,去你们老家走走。”

      我心想,我与姐姐的老家可在天界猪棚,你这点子腱子肉还不够那些馋涎欲滴的肥猪们塞牙的,于是说,“那得让姐姐多喂养你几年,你这身子骨太单薄了。”我注意到他眼圈一团乌青,显然没睡好,又逗趣他,“姐姐不在,你都睡不好了?”

      他说,“一个长久的噩梦缠身。”

      也许这正是是姐姐所说青林身上的顽症。我问,“你梦到了什么?”

      “记得不真切。”他边想边说,“似乎关在一个幽闭的书房之中,又像一个荒废的祠堂,外头却是姑娘们的不知所终的欢声笑语。”

      这话倒让我嬉笑起来,原来男人们心里都是一个理想抱负,那便是沉浸在姑娘们的乐趣之间,游荡泛舟般惬意,如若实现不了,梦中定要达成。我抬头看姐姐,已经在厨房忙碌起来,只为她不值。

      我说,“既然是姑娘的笑声,可为何你脸上流露出这般恐惧之色?”

      “那些姑娘像恶鬼般纠缠,将我置于鬼洞市集中买卖,逼着我以声色示人。后来头顶飞来一只长着人头的大鸟,伸出双爪将我抓起,飞在幽蓝的夜空之中,寒风中我瑟瑟发抖,突然又从天而落……”

      诡异的故事戛然而止,我也理不出所以然,只问,“看过大夫没有?”

      “看了。可是有的大夫骗人,说了些口若悬河的话,把药神之类的偈语都搬了出来,后来才知道是为了几两银子。有的干脆认为我在撒谎耍人。”青林无奈地摇头说,“也吃了不少药。这几年好了些,只是有时候苦了娘子,梦魇的时候,总是拉着我的手,陪着我一起熬。”

      还没说完,姐姐,喊我们进去,又嘱咐,“天寒地冻的,可不能病了。一会儿渚烟阁的姑娘们都要过来呢。”

      我问,“这会儿过来做什么?”

      姐姐微笑说,“这山里有个酒场子,冬日里最暖和,她们要过来帮着青林踩曲。”

      我问,“什么是曲啊?是巫山巷夜夜笙歌的曲调吗?”

      姐姐轻轻拍我一下,“两个曲不同,但都是诱惑人心所用,她们今儿要踩的曲,是酒的种子。那可是替青林制酒用的。”

      我问,“那什么是踩曲呢?”

      姐姐说,“就是让姑娘光着脚,去踩那也发酵用的酒曲,也就是酒引子,非要踩上个两三天,这酿出的酒才飘香四溢。本来这活计应该放在端午,可是这隔壁的山洞里正是暖和,最适宜当作酒场子,而且冬日姑娘们不生汗渍,所以这几日,便喊渚烟阁的姑娘们都来一趟。”

      说完便给我端上了一碗鸭血汤,我喝了一口,姐姐师从乔婶,果然美味,一夜的寒气全部抖搂出去了。郎方此时也起床走到我脚边,拉着我的碧裙说,“姨娘,抱我。”

      从小在女人堆里的孩子,自然会撒娇,我将他抱在腿上,用勺子喂他汤喝,我问,“今日你的姨娘们要去踩曲,你去不去呀?”

      郎方说,“昨儿已经玩了一日了,今儿就在家里读诗了。”

      读诗,果然是女柳先生的孩子。我问,“你不是不爱读书吗?怎么又要读诗起来?”

      青林在一旁说,“他自小爱好诗词歌赋,偏不爱长篇治国谋略的泱泱道理。”

      郎方站在我的腿上伸开双臂又要他抱,青林一脸娇宠地将他抱进怀里。然后念了句,“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

      郎方跟着背了句,“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

      我这愚笨空空的脑子,连个孩子的话都听不懂,青林微微皱皱眉头,郎方又念道,“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姐姐过来指责青林,“才这么小,竟然他学会了忧愁。”

      青林一脸冤枉,“我可没让他背这后面的句子,从来都只教导他前半首诗,连诗本子都撕去了一半。”

      这下青林也嘟个嘴,一时感觉这里坐了两个孩子。姐姐说,“就你,把撕下的诗本子只塞在书柜后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爱去角落翻弄,可不找出来看了!”

      郎方躲在青林臂弯,我笑着问他,“你长大以后,考不考功名?”

      他顽皮地说,“可以去应个试,写篇洋洋洒洒的文章,将这人间的道德礼数都数落个淋漓尽致!”

      姐姐过来拍了拍他幼小的肩膀,“尽跟你父亲学!”

      还没吃完早饭,渚烟阁的姑娘们都来了,暖烟和豆蔻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位年轻姑娘,昨儿匆匆打过照面,便来了生意,没能认识一下。今儿暖烟介绍起来,“这位叫黛山,这位叫霜华。”

      黛山微微有点胖,却不似从前映山那般敦实,也更喜庆些,霜华双眼都是机灵,似乎远远就能盘算出男人诡辩的心思。

      人来齐了,我跟着紫来,又带着这群姑娘们去了原来姐姐修养的山洞之中,原来这山洞深处还有一块洼地,干燥温暖。紫来点起了四周的灯笼,一片亮堂。

      在紫来的指导下,姑娘们先是将小麦和曲种混进一个个方盒子里,霜华带来一篓子梅花,倒进一汪清池之中搅拌,丝丝缕缕,整个山洞蔓延着清新的花香,不像是活计,而是准备泡进大澡堂子。姑娘们坐在台阶上,卸下鞋袜,然后小心地垫起脚,走进那梅花清池之中。

      黛山问,“男人最奇怪,喝口酒还要我们女人们来踩。”

      霜华扶着她在池中踢着水,“他们喝茶也是一样,最好是在女人怀中暖过了,那茶才甘甜。”

      接着暖烟也跳进池里,笑着说,“依我看,女人本身也并没有香气,非要在这花池中泡过一番才能踩出香气。”

      豆蔻笑着说,“我要和客人们说,千万提防对面牡丹坊的酒。”

      众人们都笑了,只有我听不懂,我转头想找姐姐,她一定知道其中缘由,才发现人不在,我问紫来,“你看到白姐姐了吗?”

      紫来说,“她一开始就没跟过来。好像出去了。”

      原来如此,我又回到这酒的话题,问豆蔻,“为什么提防牡丹坊呢?”

      豆蔻弯着眉毛,过来扶着我手臂,笑着说,“她家上个月买了位南方来的姑娘,总是束着脚,哪怕带客人进了卧房也从未松乏过。开始有人说,是因为她在裹一对玉足,好捧在男人手心。可是有一日,一个客人趁着夜色,偷偷松开了那袜子,就如同翻开了漏过风的酸菜坛子,一股子烂鱼味!”

      我问,“你们可闻着了?”

      暖烟笑着说,“没呢,可是这故事早传得巫山巷风言风语了。还给那姑娘取了个外号,叫酸脚贵妃。”

      巫山巷始终都是这些粗鄙的玩笑,我早已习惯,不觉得有趣,只说,“也许是别的人家看这姑娘漂亮,心生嫉妒,所以编出了这个酸脚贵妃的故事。”

      暖烟说,“现在青琐姑娘操持着牡丹坊的生意,这事可把她气坏了,传出话说,要拔了这个造谣者的舌头。后来有人传话到文三娘耳朵里,说是本来青琐姑娘是为了吊足男人们的胃口,才让这对金莲迟迟不肯抛头露面,好将身价卖得更高些,可是这计谋不知传到了谁家三娘的耳朵里,便怂恿了一位客人前去捣乱,才闹出这么多风波。这下青琐姑娘的如意算盘打得稀烂,可不生气?”

      我也乐了,“这人可不一直是这样么。那些年她多少自作聪明,都给别人做嫁衣裳。可她不是服软之人,就这么吃了这哑巴亏?”

      豆蔻笑着回答,“为了解这困局,她在巫山书院大开夜宴,请了城中的达官贵人,就等舞台上倒立舞动,在月光下那玉足如小荷才露尖尖角一般,在碧绿的裙摆中升起,好歌一首风流之曲,惹得公子们百般怜惜。”????我说,“青锁姑娘也胆大,这足袜一脱,就如赏花般短暂,男人们看过了便不稀奇。即便证实了那玉足不是酸菜,日后也难卖个高价钱。”

      暖烟说,“那日青锁姑娘花钱请了官差,将巫山书院围得水泄不通,生怕巫山巷的其他三娘和姑娘们又动歪心思,将这小荷玉足的局给搅了。但是天不遂人愿,那一日台上的舞才到一半,突然一位坐在前排的公子倒下,然后涌出了无数的老鼠,在书院到处乱窜还不说,如潮水般由南至北将巫山巷冲刷了遍。”

      我问,“那渚烟阁就在隔壁,不也收到了牵连?”????暖烟点头,“可不是么,我们躲在二楼三楼,连乔婶也在楼上躲了三日,只喊到,世道不太平咯,不太平咯!”

      霜华跟着说道,“这鼠患没头没尾地结束了,但是都说这老鼠是牡丹坊新来的姑娘惹来的,没招揽到贵客掏银子不说,青锁姑娘也视她不祥,没几日就贱卖南下去了。”

      这故事听着与姐姐有关,这些病鼠可不就是从灵峰山谷而来吗?

      泡完了脚,姑娘们一个扶着一个,在紫来的指挥下,站到酒曲的方格子里踩了起来。先是黛山喊了出来,“哎呀,好软,像是踩在了吴公子的肚子上!”

      霜华笑着说,“就你这身板,还敢去踩这南安城最娇贵的客人,就不怕把人踩死了,他在京城的官爹爹,派人将你关起来?”

      黛山说,“他习惯犯懒,偏要躺着,我坐起身腿没站稳才踩了一下,又不是故意的。”

      这话让暖烟笑了起来,“也不怪人家犯懒,我看你近来腰上又长了些肉,肯定是把吴公子累坏了,才要躺着的。”

      黛山说,“这你可冤枉我了,这吴公子一日醉后悄悄在我耳边说,本来他都死了,只不过借了条鱼的身子活在世上,日日睡在水中,站立起来百般难受。”

      暖烟倒不惊讶,“这天上的黑一抹上,什么鬼魅离奇的事情都出来了。我半年前也遇见位奇怪的客人,也是位富甲一方的公子,但睡觉只在床底下睡,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习惯睡在角落。我估摸着他上辈子是老鼠,这辈子享不来那么多富贵,才要躲在床底下!”

      豆蔻说,“近年来奇怪的客人越发的多了,这有什么稀奇,我还伺候过只啃玉米的客人、睡在梁上的客人还有时时要将头浸在水盆里的客人呢!”

      暖烟说,“谁比得上你,什么客人都接,什么活计都伺候!”

      说着两个人打了起来,我听着觉得不祥,这哪里是人,分明是在那灵峰山谷内,交换灵魂的妖怪在作祟。我听着忧心,世间因果轮回,姐姐造下的孽,早晚都要还的。这本来就暖和的山洞,被姑娘们一通胡闹,更热了起来,果然有巫山巷姑娘在的地方,都是春风得意,这话从来不错。

      我嫌热,心中搁有彷徨,往洞口走了几步,打量这并不太平的人间,乌黑的雾气染去一半白云,像是一片乌糟的大染缸,似乎有恶鬼怨灵在人间厮混,朝着蜿蜒的源头追溯,看到这些鬼魅的烟雾都是从灵峰山而来,这是姐姐的阴谋,用于获得厎阳之魂的庇佑。

      这是姐姐给人间送去的灾难,只为了和青林在一起。

      紫来走到我身边说,“你要明白,为了青林,这些年白姐姐变了许多。”????我说,“她曾经看不起琉璃光和瓷面狐狸的手段,可是如今我看她倒和他们越来越像了。”

      紫来说,“青林的梦魇,让白姐姐丧失心智,每夜睡去,这身边的男人仿佛踏入了另一个欢乐场,说着奇怪的梦话,有时半宿,有时竟一日两日,更甚者十天半个月,她用尽天地法术都不能叫醒他,只能等他醒来。”

      我问,“会不会是那位厎阳之魂的诡计?”????紫来说,“白姐姐也问过他,他回答:你本是猪,人间的一切本就是奢望,即便再不如意,对一头猪而言,都是求之不得的运势,应该珍惜才是。他今日还在你身边,他日你灰飞烟灭或是流亡地狱的时候,再去患得患失也不迟。”

      我无奈地说,“原先我只以为,姐姐在这天底下最无所不能,如今却成了一只蝼蚁,过个烛台都要颤颤巍巍,生怕被烫死了。”

      紫来笑着说,“咱们陪着她,与青林平淡过往此生吧。”

      说着,便看到姐姐风尘仆仆地从天边飞回来,我看她风尘仆仆,便上前询问,“姐姐你这一大早去了哪里?都不说一声。”

      她似乎不太高兴,“我去了趟厎阳山。”

      “去找映霁天?”

      “不是。岩桂、金蕊和水华死后,我将她们种在厎阳山的桃都池下,指望日后长出最妖魅的女身,修炼一身本事,再回来帮我。可是我今儿再去看,已经都不见了。”

      我顺口说,“是南石将她们的种子都偷走了。”

      “什么!”姐姐瞪大了眼,“你怎么也不将她们带回来?”

      我说,“他说是为了我对她们的想念,所以才偷去的。”

      姐姐似乎有些生气,冷笑一声,“你在巫山巷也见过这么多男人。这信口雌黄的话,你竟然还在相信?”

      换做以前,姐姐的话我一定坚信不疑,好像正是因为听多了她的话,此刻这些句子,倒在我心中晃晃悠悠,随时都可能摔成碎片。

      看我不做声,姐姐又补了句,“这么多年,还是一个猪脑子。”

      这话让我哑口无言,一时间,我竟然无法分辨,谁究竟诚实,谁究竟包藏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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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 9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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