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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第 180 章 ...

  •   这一通话把我说懵了,人都变成了猪?南石高高在身后看着我,似乎心有灵犀的一笑,对我说,“你在梦中的遐想,倒是真的在人间实现了。”

      我脑中突然有了此刻人间混乱的模样,巨大的海棠树被劈碎后砸向大地,天气诡异,时而大风时而大雨,将陆地湖泊搅在一起,如同油锅里的乱炖,还好猪大多会游泳,所以即便凡人被汹涌的水淹没,也会因为变成猪而逃过一劫。如同姐姐再世刚来到海棠城,无数头花猪在水中刨腾的景象。

      我不解地问姐姐,“可那药是在梧桐树下找到,给青林回归本性所用的。”

      姐姐说,“你给的药错了,青林服下的药丸本就是神仙所用,贬去畜生道的,不然怎么又能吐下江河湖海,将人都变成猪?”

      我想起来,那日在鹿吴轩偷了好几种药,其中就有藏在精巧匣子中,棕色小铝罐里变猪的药。肯定是我给错了,才酿成今日之大祸,也终于理解姐姐眼中的愤怒。可是想到天下的人都变成了猪,我心中偏偏却偷乐起来,不只是我,连挂在头顶之上的南石也发出了乖张的笑声,笑着说,“反正青林做猪也有些日子,在这天地混沌的时刻,还是做猪最安全、最自在。”

      姐姐抬头盯着南石,斥责他,“你还跟着笑,如今你砍倒海棠树,在人间犯下的滔天大罪,够囚禁你一辈子了!天上的神仙们都指望借着这由头,将你千刀万剐呢!”

      南石说,“白羽扇,你曾经也在这地狱的深渊不可逃离,如今也说起这般风凉话!”

      姐姐说,“我虽与厎阳之魂交易,但并未陷害世间无辜的百姓生灵,而你劈砍海棠树,将人间堕入一片黑暗,百姓流离失落,死伤无数,正好给了荼涙神将你困在地狱的借口,这完全是你咎由自取的下场!”

      南石像一个临死前的囚犯,张狂地说着荒诞不经的歪理,“人间永远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模样,从来都是粉饰太平的功夫,只有变成了猪,才能真正回归无常,成为一桩误打误撞的妙计。”

      这血潭之上卷起了黑色柳絮状的烟雾,像是曾经在灵峰山谷内,厎阳之魂游离的鬼魅身影。姐姐双眼痴愣,流出害怕的神情,不知是因为害怕厎阳之魂再找她的麻烦,还是回潮起在地狱受过的苦难,她收紧双臂的衣裳,不理会南石口中的疯话,瞪着我问,“不废话了,你快将青林的药给找出来!药在哪里?”

      我翻遍全身,也找不到那棵梧桐树下的药,喉咙卡住了一般,姐姐冷漠地看着我,失望地说,“你果然不中用。”

      我笨了几百年,姐姐居然第一次这样指责我,我看着她的双眼像一对烧尽的碳火,气度竟有几分映霁天的高傲,一股委屈涌上心头,“不中用?你为了一个男人,这么说我?”

      姐姐怒斥,“这都是你从一开始就犯下的错误!不是你给青林出的主意,让他变成猪陪在我身边吗?”

      我不知姐姐什么时候醒悟,将此生的脉络理个清楚,“这会儿你倒是清醒了!我犯了什么错误?从猪到人,你让我向东,我便往东走,听话地像个仆人或者小狗,后来你为了青林去地狱,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地狱深渊,没能救你出来,是我无能!可为何我心里要一直搁着你呢?姐姐,当年在天界猪棚,如果不是琉璃光晚一步要杀我,我早就被屠夫大卸八块了!”

      她似乎自认话说得有些重,上前要拉住我的手,被我推开,“没了你,我六神无主,只能在人间等,等到你出现的那一日,我以为一切都可以像曾经的日子一样,你却失心丧志,一如曾经的我。我猜测一定是我受你庇佑几百年,终于换我守护你,所以在海棠城遇见你,挖空心思靠近你,又尽力照顾你,再千方百计让你和青林在一起,难道都错了吗?”

      姐姐换上双眼的温柔,她对我自然有海深的情谊,满目绛红,像落进湖水的晚霞,说道,“我只是逞强,假作千杯不醉的圣人,事事要得分明清楚,可是自己却最糊涂,错了千万步,倒怪罪眼前人的善良。”

      南石在头顶竭力大喊,“白羽扇!你这个执迷不悟之人,竟为了男人蒙蔽了双眼。你以为你是谁!珠花的一生又何必围着你转!况且她本不是猪,而你这头荒蛮的猪,当年贪图她的智慧,偷了她的天资,害得她傻愣愣地陪了你这么多年。猪就是猪,变不成人!”

      看姐姐恢复本性,一如曾经在天界猪棚替我遮风避雨的善良,便不喜南石将猪说得难听,于是辨言,“映霁天说过,姐姐原不是猪,而是青林的青梅竹马,是因为顶罪才去的猪棚。”

      南石问姐姐,“真是这样嘛?白羽扇,你应该已经知道真相了。”

      姐姐目空一切,好似温柔之下再退一步,卸下了所有伪装和坚强,对我说,“那是映霁天骗我的,她说青林灵体中的七窍,有一窍落在我的身上,不是我与他青梅竹马的缘分,而是她处心积虑的计谋。”

      “为什么?她为什么骗我们?”

      姐姐说,“你还记得那年从鹿吴轩跌落人间,我们第一次去厎阳山吗?”

      “记得。”我回忆过去,“那是因为要找到青林在人间的时间,姐姐好与他相遇。”

      姐姐摇摇头,如一阵冰冷的凉风吹过,“不是,我们从鹿吴轩跌入凡尘,遇到了一块写有字迹的石头,上面题字曰:人间无穷恨,梦止女姊宫。”

      我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正巧碰到块石头,姐姐才在人间打听了这女姊宫和厎阳山的故事。于是点头,“确实是。”

      姐姐再问我,“我曾经关在这地狱深渊中受刑,你可记得,是谁告诉青林,让他来救我的。”

      我说,“还是映霁天。”

      姐姐说,“是了。我们在人间往来,都是她早就算好的,远在我爱上青林之前,映霁天便化作一股迷人的烟雾,飞去了鹿吴轩,取了青林的一窍,她本来想找你,可是那一日睡觉,你窝在我的怀中,才误以为那个被南石送去畜生道的仙娥是我,便将青林的一窍情怀错放在我身上。”

      我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故事,曲曲折折地绕得没了方向,像是糊里糊涂被送上一艘汪洋之中的船,大风大浪晃晃悠悠让人晕眩干呕,只能趴在船沿任凭潮水的摆布。曾经在我印象中淡泊逗趣人间的映霁天,如今也换上了精明的眉色,挑起了世俗的眼神,甚至她在鹿吴轩,从《花鸟冢》中救下我和南石的一番,也有了别样的用意,成为她报复琉璃光的关键一局。

      往事任人杜撰,我想起琼英和南石说过关于我记忆之前的种种,即便沉重也能放下,我说,“过去你未见过的事,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又何苦扰乱自己的心性?”

      姐姐淡淡一笑,“我曾经总以为自己有不俗的英才,即便是头猪,也要逃出天界猪棚,造就鸿途的天地,后来映霁天说我不是猪,我更有坚定的决心,觉得无论是神仙还是地狱的恶灵,都能勇敢挑战。可是现在,我被戏弄地有些灰心,从一开始,我只是映霁天报复琉璃光的一枚棋子,养在天界猪棚的一剂厚实的毒药。”

      我看着她脸上枯草黄的光景,不知是身上地狱还是心中苍然,竟然让我有些怜惜她,于是问,“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她笑着问我,“这重要吗?即便到现在,我仍有一片痴心,就是救下青林,也许各就各位之后,我才能真正放下,或者我就此离开,再不来人间。”

      我不知如何劝说,“那姐姐,你是否还爱青林?像当初在天界猪棚见到的那样心动?”

      姐姐说,“我从前天真,总觉得秉着自己那颗向往青林的心,历经磨难,千帆过后,总会能与心仪之人长相厮守。可是我错了,强求比不过命,我生来是猪,与他本就牵强,最后精辟力尽,像熬过头的粥,只有淡淡的苦味,又怎能幸福呢?就像上一世我熬尽心血和青林在一起,到最后你真以为是他喊了句伍姑娘,我心生妒忌才杀的他吗?”

      我说,“难道那不是你一直的心结吗?”

      姐姐摇摇头说,“我累了,顾忌青林的过往,还有那邪梦缠身的梦魇,将我对他的热情一点点浇灭了,直到他喊出了伍姑娘,我才有个放弃他的理由。”

      地狱的深渊飘起了金雪,细碎的金光撒在姐姐身上,像是久埋地底的佛像,终于破土而出,照射着佛身的金光。

      这话,像一座立着的佛塔刹那倾倒,碎成瓦砾,我不甘心,“难道这些年,我坚信你与他磐石的爱,都是假的?”

      姐姐说,“不是假的,是真的。你还是太年轻,总要分个真的假的,可世间从未有绝对的事。我杀了他,不是因为我爱他,也不是因为我不爱他。就像现在,我希望找到他的药,也是我一个人的坚持。”

      “你此刻还是希望与他长相厮守?”

      姐姐点头说,“是的。只是没那时在天界猪棚的单纯,也再没那么多勇气和抱负,那些年我在地狱想了很多,倒羡慕起你的愚钝。现在找不到药,我也要走了。你知道为什么在地狱喝孟婆汤的时候,我选择忘记他而不是忘记你吗?”

      我说,“可是后来你在人间仿佛还是忘了我。”

      姐姐笑了笑说,“那是因为我想回到天界猪棚,回到与你还是一头白猪和花猪的时光,那才是我最美好的日子。所以看你换作人样,我倒认不出你来了。”

      她的身后卷来一片黑色的烟雾,载着一叶扁舟,像曾经划去灵峰山底的那艘,嘴上不问,但心中猜测她能来地狱,应该与映霁天或是厎阳之魂有关。

      姐姐要离开,我拉着姐姐说,“姐姐,你帮我救下南石吧。”

      姐姐说,“这铁链来自人间倒塌的海棠树,是荼涙神给他的囚笼,又有厎阳之魂要萃取他的灵气,要将他日夜折磨,他如何逃得出去?倒是你,困在这里无用,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我领略过姐姐的冷漠,但那是对别人,而眼下,她来去匆匆,对我的心上人视若无睹,我不领受她的无情,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走。”

      姐姐质问我道,“你真的爱上了他?”

      我含着泪,点头承认,“就像你曾经对青林不顾一切,我如今终于理解姐姐你的感情。”

      姐姐像个生气的师傅,“你听不懂我刚刚的故事吗?还要重蹈我的覆辙?你从天上的小仙娥,到猪棚里一只任人宰割的猪,都拜头顶这个男人所赐,现在你还不愿离开他吗?就不怕这是另一个取你性命的骗局吗?”

      我说,“即便知道了真相,姐姐你还不是义无反顾来地狱为青林找药吗?”

      姐姐长长一声叹息说,“也是了。我们都有各自的心愿。”说完伸手一笼,召出了那盏迷魂灯,她说,“我不能留在这里帮你了,不然我也没办法离开地狱,留下这盏灯,让其召唤地狱所有的亡灵替你守护南石吧,不然真要被厎阳之魂夺去了性命。”

      放下灯,姐姐踏上那叶扁舟,乘着黑色的烟雾转身要离开,我拉住她的手,跪下求她,“姐姐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办法的,从天界猪棚到人间,所有的困难你都迎刃而解,这一次你一定会帮我的,只有你了。”

      “这是地狱!不是巫山巷,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荼涙神用了多少年才逃出去的地方,而我曾经又在这里受过怎样的苦难,你不是都亲眼目睹过了吗?”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看着姐姐默默离去,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道完满腹心思,就甩手离开人间。

      只是姐姐离开的是地狱。

      我瘫坐在地上,毫无力气,对着头顶的南石叹气说,“你因我而堕入地狱,现在又毫无办法,也无法援救。都是我没用,荒废了几百年时光。”

      “你陪在这里,相比我过去孤独的几百年,才是极乐之地。”

      南石真是不会安慰人,听到这话,我哭得更凶了,只是看着姐姐留下的迷魂灯,像一个古老而沉重的秘密。此灯忽明忽暗,一会儿淡淡的秋香黄,一会儿如坟地的绿萤光,像姐姐变幻莫测的目光,偷偷打量着地狱深渊不怀好意的诡计。

      我说,“这灯真有用处吗?”

      南石说,“这灯的妙处在于持灯人的手里,能捉摸主人的心思,用其气息,在万物空灵之中抓捕所寻之人的痕迹。”

      我看着这柔软的灯光,浮上空中,像一朵朵飘上地狱上空的花,流成一股向上的河,寻找着懂花识花品花的主人。

      南石问,“也不知这光要寻去何方?”

      我好没劲地说,“可能要把我在人间吃过的鸡鸭鱼牛都招来吧,对于这些美味来说,我可没少干伤天害理的事。”

      南石偷笑说,“如果真来了,这深渊之处可都挤不下了。”

      我说,“是呀,光我啃过的兔头骨头,就能将这里堆成个小山。”

      无意的一句话,却让我想到,如何将这深渊堆高,平地起山峦,不就能接近南石,想方设法将他解救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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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第 1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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