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未隔世》落落草扣

41、番外之－涂扣惊折

　　某一年寒岁年节，恰逢青城剑派双喜临门热闹非凡。青城剑派的大小姐和掌门的小徒弟要在年节那日成妾。听说那位小徒弟当年回山之后，在山门口跪了十日，他师傅才让他进门。他喜欢那位大小姐喜欢了不知道多久，不过那位大小姐似乎心有所属。后来，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那位大小姐突然就同意了婚事。掌门和那位大小姐的母亲前掌门夫人一合计，就选了这么个日子，让二人成亲。而青城剑派最杰出的两位隔代弟子承揽了婚宴一应事宜。
　　晨起开门雪满山，屋檐之下红绸悬，艳红的绸缎似是在妆点暮雪千山。青城剑派的弟子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即便忙的不可开交，大家也是喜笑颜开，欢声笑语不断在山里传开！当然，除了吊桥上倚栏杆站着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二人一个眉头紧皱，一个一脸严肃，一点笑意也没有。释风仰着头揉了揉肩膀抱怨道:“清欢师伯和清陌师叔大过节的成亲，是个什么讲究？”一旁的清霜冷声道:“下午你们去山下迎客，换执律堂的人回来布置挽月阁！”释风:“为什么不是你去？我不认识人，”清霜:“不认识更应该去，下午来的是博古的人。”释风:“三师叔，你和师叔祖成亲的时候有这么多人来道贺吗？”清霜沉默着，那应该是简单到史无前例的婚宴了，别说道贺，连块喜糖也没有。释风又问:“师叔祖明日会下来吗？”清霜:“师姐拜堂时他会来。”二人大致商量了一下，便各自去忙。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忙，比如挽月阁后殿，清画月和清时歌看着妆台前那不施粉黛，面容也依旧瑰丽无比的清欢，笑的合不拢嘴。画月说:“我们欢儿真好看！”清时歌也笑着，清欢不好意思的低头小声道:“月姨…”再比如，青城剑派大殿后院里，烹雪煮茶的清棋落和云澜，悠闲自在，谈笑风生！还有归云峰，雪中撒欢的两白一青三个人影。忙了一整天，布置的也差不多，青城剑派大摆宴席，还是头一次这么大的阵仗，宾客络绎不绝的前来贺喜，清棋落带着四名弟子挨个敬酒，向远道而来的客人致谢。释风难得有了点空闲坐在了桌边，他看着桌上五花八门的甜点，终于想起了已经一整天没看见那只小馋猫了。释风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问桌上的人:“离之呢？谁看见离之了？”众人摇头都说没看见，邻桌的一个弟子说:“六师弟，我半上午时看见小八跟那位云小宗主抱着几坛子酒往大殿后方去了，”另一个弟子接话:“还用问，小八又去找师叔祖了呗，三师叔那么凶，也就小八敢上山，也不怕腿被打折。”释风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带了一盘点心，绕过后殿没人时，御剑往归云峰飞去。

　　此时归云峰屋内，早已经人仰马翻了。酒坛子滚的到处都是，云书舟早已经醉的趴在桌上不醒人事，清星染也醉的不轻，他侧头枕着自己一只手臂，另一只手依旧端着海碗，摇摇晃晃往嘴里灌酒。他努力睁开眼，迷离的眼神瞅着离之，想听清楚他叽里咕噜的说着些什么！但他似乎什么也没听进去，但是，僵在门口的释风却全都听了去…
　　离之趴在桌上，泪眼朦胧，他不停的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花生，委屈的声音传入释风的耳朵:“师叔祖，我其实特别羡慕你，虽说你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可是大家都对你那么好，师祖，师傅，师叔，师伯们，还有那个尤尊主，还有那个小白殿下。我就不一样了，我有父亲又如何呢？博古沈家虽是商户，但也小有名头，大家都以为我是沈家的公子，衣食不愁。可是我的心酸只有我自己知道阿！我三岁我母亲便不在了，本来也还能过！直到五岁那年，父亲又娶了新的娘子，我的日子也跟着天翻地覆，有了后娘也就有了后爹，那个女人又怀了双生子，便唆使我父亲，强行将我送来了青城山！那么大的家里却容不下个我。呵呵…可是我这么笨，修为迟迟无长进，早晚师傅会失望的吧！他也会赶我走吗？那之后呢？我能去哪里？…”他手上的筷子掉在桌上，花生始终也没有夹到。离之似呓语般的声音哽咽着越来越小，他缓缓闭上眼趴在桌子上，眼角的泪滴顺着鼻梁滴在桌上…释风保持着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的状态，听完了离之的话。他看着离之彻底醉倒，赶紧收了心底的情绪，走了过去，清星染迷糊中看见一道黑影过来，但是看不清，也没力气问，反正能来归云峰的人屈指可数，他放心的合眼沉睡！释风摇了摇离之，喊道:“离之，离之？”桌上的人毫无反应。释风看着满桌狼藉，心想道:三师叔回来看见就该杀人灭口了。他顾不上别的，弯腰抱起离之，御剑飞回了青城剑派。释风生怕师傅看见了，他带着离之翻墙进了偏殿，把离之放在自己屋中。释风看着眼前面色绯红的人，有些心疼的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他蓦然记起:离之上山那一年才七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将他扔在山门口就转身离开了，甚至没有回头多看一眼。小小的离之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眼里噙着泪花，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他当时站在师傅身后，看着那小小的人儿却不知如何安慰！师傅牵起小不点的手将他带回了大殿，小离之一步三回头，却是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进了大殿后，他师傅把离之小小的手递给他，说道:“离之，这是你六师兄。释风，从今日起，离之跟着你！”从那之后，他就多了一条小尾巴。也不知是从何时起，这小子也学着师傅的样子叫他名字，而不是叫六师兄。释风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过，他看看床上的人，忍不住想吻一下他。弯腰低头后，他终究还是忍住了，理智告诉他，不能那么做！释风给离之拉上被子后，想起归云峰那一屋子的狼藉，他硬着头皮打开门出去找他三师叔！
　　释风找了一圈，最后在后厅厨房找到了清霜，清霜正在往食盒中挑选点心。释风走到他身后，小声说:“三师叔，师叔祖好像醉了，你赶紧回去看看吧！”清霜猛然停住动作回头，用阴鸷的眼神扫视着释风，问道:“谁给他送的酒？”释风支支吾吾，清霜赶紧提起盒子往山上赶去，想到有个祸害还在归云峰，释风急忙跟着一起去了。清霜回到房中一看，心态就炸了，顾不得追究责任，赶紧抱起滑倒在桌下的清星染，出屋往中间正房而去，释风趁机抓起云书舟，偷偷溜了！生怕他三师叔把拂梦架在他脖子上。
　　次日中午，离之才醒过来，他醒来时新人都已经拜完堂了，他揉揉突突跳的太阳穴，摇晃着起身打开门，守在门口的弟子急忙把他又推回去，小声比划道:“别出去，三师叔会打死你的！”离之猛然想起来，师祖和三师叔嘱咐过，不能给师叔祖送酒，可昨日他和书舟偷偷带上山的可是师祖酿的隔春梅，他们好像还把师叔祖灌醉了…离之两步跳上床，整个钻进被子里，对门口的弟子说:“无论谁问都说我没醒！”弟子应道:“六师兄已经说过了！”说完出去关上了门，继续守在门口。离之缩在被子里不敢露头，他心想:完了，这可真是上赶着作死，菩萨也保不住我了！释风整日跟在清霜身后，想找个机会替离之求个情，可是他看见清霜眼神阴鸷，三步之内都透着寒意，他心里没谱，不敢贸然过去！直到婚宴结束，送走了就近的门派，安顿好了一切之后。清晨走到释风身边，冷冷的说:“带离之去师祖院里！”说完转身走了，释风只好回去带着离之去了后院。清棋落坐在石桌前一脸严肃，清晨和清霜站在身后，离之看着清霜一脸的杀气，不敢往前走，清棋落冷声说道:“过来！”释风轻轻推了一下离之，两人走过去，离之赶紧跪下低着头，清棋落冷冷问道:“你可知师叔祖喝酒会影响修炼？他正是凝气入体的时候，这一醉，几天都醒不来，醒来须重新开始！”离之:“师祖，离之知错了！三师叔，我是看师叔祖实在想喝隔春梅，所以才…”清霜沉声呵斥:“所以你就抱了好几坛给他解馋？”离之不敢抬头，他低声说:“是书舟说他要喝那么多，可是我们都没有师叔祖喝的快…”清棋落厉声训斥:“离之你真是越发大胆了！”释风赶紧跪下求情:“师祖，都怪我没有看好离之，才让他闯了这么大的祸，您饶了他这一回吧，罚我吧！”清晨:“释风，你起来，这和你无关，你如此纵容他与他无益！”清霜:“师傅，我打算等星染醒来后带他闭关，就罚他在归云峰打理荼靡花吧！”释风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他怕的不是师祖，而且三师叔！清棋落:“在寒洞吗？”清霜:“嗯，他的体质在后山寒洞修炼能事半功倍！”清棋落:“闭关也好，整日跟一帮小辈混在一起只知道玩，何时能练气入体！”清霜瞪了一眼离之，然后离开了。清棋落:“起来吧，云书舟是你的长辈，不要因为走的近就随意喊名字，没大没小！”离之和释风站起来，小声答道:“是！”二人一并退出了院子。又过了三日，清霜和清星染闭关了。离之被安排去了归云峰，释风原本打算一起去的，清棋落却安排清晨带众弟子下山去历练！两人来不及告别便各奔了东西！
　　一年，两年，三年…
　　离之一个人待在归云峰，他被阵法困在山上，他下不去，别人也上不来。离之觉得自己大概被遗忘了，就连释风也没有再来看过他。他春日修剪花枝，夏日收集荼靡果，初秋采摘莲芯，秋末拾取松针，严冬取山上白雪。来年春天的时候，燃松针沸雪，放入莲芯储存。第三年春天，他在院子里的木槿树下埋下了整整十坦荼靡雪酿！忙完这一切，他坐在摇椅上晃着双脚，这三年，他几乎都是自言自语过来的，他想念释风，想师傅，想师叔祖…可是，师叔祖久久不出关，释风没来看过他，师傅也没有！他难过的垂下眸子，喃喃说道:“释风大概忘了我了吧？”“哼！我倒是想忘。给你收拾了那么多烂摊子，我想忘都难！”离之猛的抬起头，一袭黑衣的释风稳稳落在院中！离之一下子扑了过去，三年憋出来的那点稳重，看到释风那一刻全都抛诸脑后了。离之不争气的哭出了声，眼泪鼻涕蹭了释风一身！释风一抱搂住离之，哑着嗓音调笑:“上山时我刚换的新衣服，可不是给你擦鼻涕的！”离之可不管那三七二十一，他使劲往释风怀里钻了钻，委屈的说:“释风，你三年零一个月没来看我，我记仇！”释风喉结滚动，他摸了一下离之的头，轻轻说道:“三年一月零九天！”他这一下山就是整整三年，他没有一日不记挂这个小东西！时间越长，想念越深，他有时甚至控制不住自己，想立刻飞回他身边来！他每天都是掐着手指数日子！好在，终于回来了。两人在院中相拥了许久，离之哭够了，他放开释风。两人一同走到桌边坐下来，离之:“你不会是刚回来吧？”释风:“嗯，一回来马不停蹄的来看你！”离之:“你怎么进来的？”释风:“这么个守阵拦得住你英明神武的师兄吗？”离之撇撇嘴:“师祖说我何时破了阵何时就可以下山，可是我…”释风:“事关师叔祖，师祖难免生气，这惩罚算轻的了！我生怕三师叔一生气把你赶下山去！”离之:“释风你呢？你都去了哪里？有没有什么奇遇？有没有遇到心仪的姑娘？”释风突然起了一点坏心思，他瞅着离之说道:“有啊，已经带回来了！嗯，不日便会成亲！”离之突然心里一拧，他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眼里的失落没有逃出释风的眼睛。离之小声说:“那真是恭喜师兄了，”说完，他低下头，不想让难过的神情被发现。释风:“你难道不想去见见？”离之:“不了，我想留下来等师叔祖出关，师兄成亲就不要喊我了！”释风心里笑了，他说:“我有东西给你！”离之站起来背对着释风淡淡地说:“不劳师兄挂心了，师兄的东西还是留着给别人吧，离之什么都不缺。天色不早了，师兄早些下山吧！”说完，他自顾自往屋里走去，释风赶紧追过去，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不让他进屋！离之:“师兄这是做什么？”释风:“生气了？都开始叫师兄了？嘴巴什么时候这么勤利了？嗯？”温热的气息从耳边传来，离之忍不住打颤，他说:“我有什么可生气的？我替师兄高兴！”释风:“认真一点说，”离之:“好，恭喜师兄，师兄可以放开我吗？”释风:“不可以，跟了我十几年，除去前面几年你小不懂事，那剩下的这些年呢？你当真不知吗？”离之:“我不明白师兄说什么，你放开！”释风反而搂的更紧了，他一只手环着他，另一只手将他的头扭过来，当看到他眼角有泪光时，释风突然就慌了，他觉得这个谎撒大了。他赶紧把人扭过来抱在胸前，轻声说道:“好，你不明白，那我说给你听。我天生劳碌命，早习惯了有你在身边经常惹是生非！如若不是遇见你，我便不知何为欢喜！”离之委屈的哭了，他起劲给了释风一掌，释风往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子，笑道:“这么大的气性，”离之扭过头不看他说道:“不想理你，你走！”看来真的生气了，释风悻悻退开，有些失落的说道:“那你先休息，我明日来看你！”离之:“等等，把给我的东西留下！”释风顿住脚步，惊喜的抬头说道:“好嘞！沈公子”。一把白光闪闪的剑出现在离之眼前，离之顿时被惊艳了，他接过剑眼睛瞪得圆圆的，不可置信的问道:“给我的？”释风笑着点点头，说:“嗯，我说带姑娘回来是逗你的，给沈小公子陪个不是！”离之拿着剑比划了一圈，心想:真是把好剑啊！释风抱着手看着离之，白衣少年面如白玉，颜若朝华，眼中流露的暖意柔情似是能融化世间万物，他微笑时又比平日多了一分生动！释风轻声问道:“可喜欢？当年秘境就该替你寻一把，时间太仓促没来的及，如今补给你了！”离之高兴的说:“喜欢喜欢，释风真好，以后我就能自己御剑了！”离之高兴之余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被骗的事情了。释风突然有一丝丝后悔，其实他没有剑不也挺好的嘛，唉，已经给了，断然没机会再收回来了！他看着眉开眼笑的少年，说道:“我给他取名叫惊折，涂山烽侯惊，扣禅关拗折。你看如何？”离之将剑举在头顶，笑着看向释风，温柔四散，仿佛自己举了一支花一样，他轻轻回道:“扣禅关拗折，归来万缘自静！”释风懂得，离之亦明白！有些情不必言明，别人如何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自己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