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未隔世》落落草扣

35、归云重逢

　　白霜窝在离之怀里被带到了归云峰，他心里总是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一进院子，清星染一袭艳丽的红衣印入白霜眼帘，他只能大概看个背影，那人跟雕塑一般望着前方，只有红衣随风摆动着，白霜心里微微有些酸涩，似乎觉得那个人背影都透着凄凉。清晨站在门口没有走过去，轻声说道:“小师叔，该喝药了！”那人还是一动不动，离之抱着狐狸试探性的小声喊道:“师叔祖，离之来看你了。”清星染缓缓的回头，只转头那一瞬，白霜就呼吸一滞，他愣愣的看着那人，面白如纸，夹带病色，那双眼睛本应极美却呆滞空洞，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离之，面上没有一丁点情绪，仿佛是画中人一般，死气沉沉。白霜心想:他生的这么美，怎么会杀了我和父亲呢？如果不是这么大的仇怨，我定是要喜欢他的。他收收心神，准备伺机而动，他的修为远不及清晨，必须要趁着清晨不察一击而中。见他回头，离之大着胆子朝着他走过去，一只手抱着小狐狸，另一只手去拉住那红色的衣袖，领着他往院里的石桌边走去，清星染由着离之牵着走了过去。清晨急忙把碗端过去放在桌上，他给离之使了个眼色，离之急忙扶着清星染坐下来。清星染安静的坐着，仿佛旁若无人。离之把小狐狸递给清晨，拿起勺子给清星染喂药。清星染喝了一口，他看着离之嘴里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随后他双手抱着头，表情似乎极其痛苦。白霜看着他那样，心里跟着揪了一下。清晨顾不上怀里的小狐狸了，他急忙扶住清星染问道:“小师叔你怎么样？”清星染捂着头痛苦的自言自语道:“不是清霜，不是清霜，离之不是清霜！”离之吓到了，他急忙过去想拍拍清星染的背，他的手刚放在清星染肩膀上，清星染就触电般躲开了，他摇着头，眼泪从眼角滑落，他惊叫:“别碰我，都不许碰我，清霜会生气，清霜会不高兴！”清星染猛的站起来，转身跑出了院子，起来的时候把药碗打翻在了地上。一身红衣往后山的荼靡林跑去，清晨和离之赶紧起身去追。白霜也悄悄跟了过去，他看见那个红衣男子在荼靡丛林钻来钻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荼靡刚开始挂上花苞。清晨追过去的时候，清星染已经倒在了一架荼靡花架之下，他的睫毛上已经结了冰雾。他手上拿着的灰白色发带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清晨赶紧扶起他，给他渡入灵气，离之就站在旁边看着，他急得眼里隐隐有了泪花，可是他修为不够高，一点忙也帮不上。白霜偷偷躲在一根较粗的花藤后面，伸着脑袋打量着那红衣男子，心里盘算着何时下手。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清星染身上的冰雾才慢慢散开，人也慢慢睁开了眼睛，身体内有了一点灵气，他也稍微清醒了一点。他看着清晨有些发白的脸色，抱歉的说:“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清晨:“小师叔无事便好！走，我们回去！”清晨灵气耗得有点多，他刚起来，就眼前一黑，往旁边倒去。离之急忙扶住他问道:“师傅，你怎么样？”清晨撑着身子站直，说道:“无碍，打坐调息片刻便好了。先扶你师叔祖回去再说！”离之松开清晨，蹲下去将清星染扶了起来。这时，白霜瞅准了时机，他摇身一变，化作人形。白衣一闪而过，明晃晃的匕首朝着清星染刺了过去。清晨和离之当场石化，瞪着眼睛张着嘴看着，那把匕首斜斜没入清星染的胸口，血顺着刀口涌了出来。清星染和白霜四目相对时，清星染笑了，浅浅的梨涡慢慢浮现在嘴角，血从嘴里流了出来。白霜突然捂着心口晃了一下，不知为何，他觉得心好痛。清星染身子从离之手上滑了下去，他虚弱的说:“清霜…”，努力伸手，想要碰一下眼前的白衣。离之总算从惊吓中反应过来了，他抬起一脚将白霜踢开，拿剑追了过去。清晨依然在震惊中没有回神，他甚至忘了还跌倒在地上的清星染，目光追着白霜片刻未曾移动。白霜将离之的剑打落，他一掌将离之拍倒在地，提着剑再次刺向清星染，他觉得刚才的匕首刺的位置有点偏，担心要不了那人的命，必须要再补一剑才放心。清星染看着剑刃越来越近，他依然笑着，眼里有了一丝情绪，似那万年不动的寒潭之水被石子投进一般，起了涟漪！“不要，清霜…”清晨惊叫一声。白霜没有犹豫，他的剑眼看就要扎进清星染体内的紧要关头，一把利刃破空而至，将拂梦击飞，斜插入一边的荼靡藤蔓上！暗紫色的身影已飞略至清星染身旁，清棋落并指点了清星染两处穴道止住血，他对离之说:“快去请老夫人！”离之赶紧爬起来御剑离去。清晨急忙蹲下扶住清星染，清星染的眼神还停在白霜身上，嘴角的笑容越发动人。清棋落顺着清星染的眼神冷冷的看了过去，猛然一惊。随即利剑再次出手，他大声呵斥:“哪里来的妖物，竟敢化作他的样子，找死！”大乘期的威压白霜根本就扛不住，他一招还没出，清棋落的剑已经直逼他面门，白霜见自己躲不开了，眼睛一闭，心想:“完了！”他想象中的痛并没有传来，白霜闻见一阵荼靡花香，他睁开眼睛，红衣男子的手中捏着剑刃，血一缕缕从剑上流出。他愣住了，心里又是一阵揪着疼，他捂了一下心口，只听那人说“不要，他…他是…清霜！”清星染拼着一口气飞过去握住了清棋落的剑，此刻再也坚持不住了，他闭上眼栽了下去，清棋落赶紧丢掉剑抱住了人。白霜见机抽走拂梦，化成小狐狸，一溜烟逃下归云峰，出了青城剑派，一路顺水而下…清棋落顾不上追他了，他抱起清星染飞回归云峰院落，清晨打开门，清棋落将人抱了进去放在床上，床上的被褥和床幔慢慢结起了冰层，顾不得多问什么，清棋落赶紧扶起清星染给他渡入灵气。片刻之后，清时歌跟着离之进来了，清棋落停下手，将清星染平平放下，说道:“师姐，你看看阿染！”清时歌在床边坐下，她搭着清星染的脉，神色凝重！半晌，清时歌收回手摇摇头说:“小染情况很糟糕，你这么多年来，费尽心思用灵丹妙药在他体内养出来的这么点灵气，这一刀下去，怕是要散光了。匕首离心口位置太近了，我不敢轻易拔出来，怕会伤及心脉啊！归云峰有你布的守护阵，到底是谁伤了他？”清晨赶紧跪下说道:“师傅恕罪，那小狐狸是弟子带上来的，我并不知…”“你速速去魔族请尤公子，明日之前务必要赶回来！”清棋落打断了清晨的话，他现在顾不上罚不罚的问题。清晨称是，急忙御剑离去。清时歌说:“我先回挽月阁配药，希望能帮他坚持到明日尤公子过来。”清棋落从怀里拿出雪莲递给清时歌说:“师姐费心了”清时歌接过来说道:“说的哪里话？小染他也是我的小师弟！”清时歌起身离开！清棋落坐在床边看着清星染，替他擦了擦嘴角的血。他心里百味杂陈，为了清星染的伤，他几乎常年奔走寻药，这次在昆仑雪山守了一个月才采到雪莲，他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一进院子就看见打翻的药碗，他赶紧找去后山，就看见那惊魂一幕。清棋落当时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再晚一步，这会儿他的小师弟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刺杀的人居然还伪装成清霜的模样，可是清棋落知道那人绝不是清霜，如果是清霜又怎么会下得了手？离之见自己执意带小狐狸上山闯了大祸，他跟个鹌鹑似得缩在外屋不敢吱声。清棋落看了看外间的人说道:“离之，小狐狸是你带上来的吧？”离之赶紧跪下:“是，请师祖责罚，是我不听师傅的话，把它带上来的，”清棋落:“你下山去执律堂通知你清乐师伯，让他暂时主理大殿诸事。你和释风带人去把那个小畜生给我抓回来，抓不回来，你就不用回来了”离之心惊胆战的说:“是，师祖！”答完，赶紧下山去了！

　　白霜一路狂奔，天亮时，他躺在千灵河边，长长的舒了口气。心想:他为什么要救我呢？他当年不是杀了我吗？难道之前我和他认识？这时，远处一个白衣男子御剑而来。他停在白霜面前，问道:“你上哪去了？”白霜:“你谁啊？管我上哪了！”“白金朴，你说我管你干嘛？”白金朴气的不行。他当初带领妖族撤回千灵城，就被他父亲强行扣在皇城闭关，他挂记着清星染多次想逃走，最后被他父亲关了起来。白金朴根本不知道他父亲救了尤念白的事，这一关就是七十年。直到昨日，他父亲才把他放出来，告诉他说这家伙几日未归，让他来找。他不明所以，当时他问父亲:“有什么好找的，他肯定去找小美人去了呗！”白锦弦对他说:“就是怕他去找清星染，他的记忆被我封印，如今去找，只怕是寻仇！”白金朴这才慌了神，赶紧一路追来了。这会看见白霜在这躺着，他心里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可是他一口气还没呼完，就听见白霜说:“哦，你就是舅舅家的大皇子，我表兄嘛！我去青城剑派了，刚下来，休息一会就准备回千灵城！”白金朴一把将白霜从地上抓起来，惊恐万分的问道:“你去青城剑派做什么？”白霜拍开白金朴的手，站好，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悠悠的说:“还能做什么？报仇咯！”白金朴心里顿觉不妙，急忙问:“所以呢？你见到阿染了吗？”白金朴此时心里祈祷:他没见到，有清棋落在，没事的，没事的！结果白霜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碎了他的期望“见到了，我捅了他一刀，他那病殃秧的身子，我赌他看不见今天的太阳了！”白金朴听完一脚就把白霜踹飞了，他又急步走过去抓起白霜，愤怒的说:“你居然真的去杀他？你居然真的能下的去手？”白霜对白金朴击出一掌，无辜的问:“他杀了我还有我父亲，我为什么不能杀他？”白金朴咬牙切齿的说:“很好，你做的棒极了，等你恢复了记忆，我倒是希望你能像如今这般理直气壮，跟我回去！”说完，他抓起白霜，踩上剑飞向千灵城。

　　中午，画烛带着尤鸣奕跟清晨来了归云峰。屋内，尤鸣奕正在给清星染施针，清棋落紧张的搓着手，画烛和清晨站在门外。画烛:“你是说五公子做的？”清晨:“我绝不会看错，他还是七十年前的样子，丝毫未变！”画烛:“不可能，当年圣尊那一剑穿心而过，我们亲眼所见，他根本不可能活的下来！”清晨:“可是这么多年，我们都找不到他的尸体。如今他又出现在归云峰，绝非偶然！”画烛:“你说他是狐狸，我倒是想起来，锦七夫人确实是狐族！”清晨:“离之和释风下山去抓他了。如今还是小师叔的安危重要些！”…屋内，尤鸣奕收完针，在桌子边坐下来对清棋落说:“我只能先拖两日了，拔刀之前，我还要准备一些药，刀离心脉一线之差，我也不敢马虎！”清棋落:“多谢尤公子千里奔波，这么些年，每年都要麻烦尤公子多次，我真是过意不去！”尤鸣奕:“掌门也不必太过忧心，吉人自有天相，我也定会尽力而为！怎么说他也算是我的家人。”清棋落:“我师姐的挽月阁有药，尤公子需要什么只管开口，若是青城剑派没有的，我另外再去想办法！”尤鸣奕:“嗯，我去看看，掌门还是留下来照顾他吧！我若需要别的，画烛会取去想办法。”尤鸣奕说完起身打开门出去，画烛跟着他，两人去了山下的挽月阁。清晨进屋问道:“师傅，尤公子怎么说？小师叔他？”清棋落摇摇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清晨，你说，那人真的是他吗？”清棋落陷入沉思:一方面希望是他，阿染疯魔七十年，如果明明看见了却又说不是，他担心阿染会再次奔溃！可一方面，又觉得不是他，他怎么会伤阿染呢？清晨见师傅难过不已，他打开门出去，轻轻关上门，站在门口望着荼靡林，自言自语道:三师弟，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晚上，白金朴将白霜带回了千灵城的皇城，把他扔在白锦弦面前，愤怒地说:“父亲，你把记忆给他恢复了。”白锦弦:“还不行，万一魔灵之力招来天劫怎么办？”白金朴:“你若是再不给他恢复记忆，以后千灵城只怕要生灵涂炭了。”白锦弦惊讶的看向白霜，问道:“霜儿去哪了？”白金朴不待白霜回答，气呼呼的说:“去报杀父之仇，他杀了清星染！”白锦弦大惊失色:“霜儿你，你真的去了？”白霜耸耸肩说:“舅舅也觉得不该去报仇？”白锦弦沉默了，他更不敢帮他恢复记忆了，万一霜儿知道了真像得多难过？白金朴见他沉默，提醒道:“万一阿染真出事，你说他会不会因为你封印了他记忆这事屠了千灵城？”白霜小声说:“没这么严重吧？就算他不该死，你们也不至于这样想我吧？”白金朴上去又是一脚，他大骂:“好啊，你可一定要稳住了，待会可别闹着要死要活啊！”白锦弦拉起白霜说:“我替你解了封印，你莫要太自责，也莫要怪我，舅舅也是迫不得已！”白霜纳闷的想:至于吗？我就算不是魔族也还是个妖，杀个人而已，舅舅瞎担心什么呢！白锦弦运转妖灵，凝气于双指，点入白霜的眉心，白霜闭上眼睛。片刻，那些往日的记忆如潮涌般扎入他脑海…

　　三岁时不愿意离去被父亲强行带走；十岁时自己拼命救回了弟弟却没有被多看一眼；二十五岁时自己带人挑衅云镜宗，擂台初见那么青色的身影，那人年方十八九，眉眼含笑，唇边有浅浅的梨涡，眸中似有星辰，扑面而来的荼靡芬芳，他骄傲地说魔尊也不过如此；自己换下红衣扮作少年混入青城剑派；他青衣孤影执剑替自己挡天雷；自己恩将仇报上归云峰行刺未果；文家池无底洞内，自己气急败坏殴打白金朴，以为白金朴对他欲行不轨；蝶衣谷他生死一线，自己千里奔赴妖族闯阵只为拿针救他命；归云峰清陵江边那夜他情难自控彻底沉迷；归云峰荼靡林三年朝夕相伴，他嘴角上有永远也记不得擦掉的点心屑；他为自己做的珠结双合字护身符，上面挂着晶莹剔透的荼靡红果；博古一行自己险些命丧，他却未来看一眼，自己那时的奔溃；魔都水狱他被父亲折磨时自己紧揪的心；出逃苍州城他被抓走时自己的惊慌失措；知道死替咒时他想死又不敢死的心；归云峰他笑着跟自己要名分，喜房红烛高照，他穿着大红色喜服的惊艳；三滩渡口他抱着自己，笑着说那就一起吧，人间或黄泉，都要相伴！一点一滴…白霜痛苦中嘶吼着:不要啊，他仿佛又看见自己一刀刺进去的时候，他浅笑的模样，和他紧抓着剑刃慢慢倒下去的身影！所有的一切，他记起来了，可他好痛苦，那一刀扎进了清星染的身体，也扎进了自己的心！他哭着，紧攥着双手，拂梦悬立在他身侧发出嗡嗡的声音，魔灵之力觉醒。白霜抓起拂梦掠身而起，拂梦横空扫过。宫殿瞬间倒塌！白霜跌落在尘埃中，他单膝跪地，手拄拂梦，阴沉沉的说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求你放我走，你为什么还要封印我的记忆？为什么不给我解开？为什么要放我出去？”他阴鸷的眸子杀意浓郁，白锦弦:“事已至此，你要怪我就动手吧！”白霜慢慢起身拖着拂梦一步步走向白锦弦，白锦弦闭上了眼睛，说道:“金朴不知此事，妖族也是无辜，杀了我就平了怒气吧，不要再妄造杀孽了！”白霜举起拂梦照头劈了过去，白金朴急忙横剑一挡，顿时觉得手臂发麻。白金朴直接被拍倒在地上，他强撑着白霜的剑说道:“现在后悔了吗？杀了我父亲就能抵消你内心的愧疚吗？”白霜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字里行间都是杀意:“我要让这千灵城从此再无生灵！”白金朴吐了口血说道:“要杀要剐的，难道你不该先去看看他之后再说吗？”白霜立时松了手，他真是气糊涂了，他的星染还生死未卜，他居然还在这里杀人！他收起拂梦剑飞向千狐洞，白素槐一句“回来了？”还没说完，就被白霜抓起来踩上拂梦飞出了千狐洞！白素槐摇晃着身子问:“霜儿你带老头去哪？”白霜阴鸷的说:“救人，救不了他，我就扒了你这个老东西的皮！”白素槐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他知道了，他不会真的去杀人了吧？我的天，这下糟糕了！白霜不再理他，只一心御剑飞行，赶往青城山。白锦弦扶起白金朴问:“你怎么样？”白金朴摇摇头说:“父亲，我也得去看看阿染，您别再拦我了。如果你当年告诉我一声，我去青城剑派传个信也好啊！阿染要是出事，您得担一半责任！”说完，白金朴也不管他父亲是不是同意，咳了一声，也御剑离去。白锦弦站在废墟上望着消失的人影，喃喃说道:要是我也不能确定能不能留下他呢？难道空给他送去个希望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刷最后一个副本，本故事已近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