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扣》棉帛

106、第 105 章

　　路惠带来的是花茶，泡法简单，开水一冲静待片刻，一盏五彩缤纷的花茶就好了，又往其中加入糖粒，又好看又好喝。
　　大家煮好的茶一一排放在长桌上，每个人拿着小杯子，每一样都倒来尝了尝。最后，还是路惠的花茶拔得头筹。贤妃送了一枝红玛瑙十二滴珠金丝钗给她，锦盒一开便有宝光溢出，十分精美华贵。

　　茶宴散时夕阳已经西斜，走出蕙草庭，沉烟为无事发生而松了口气，便见云依依和叶兮梦向她走过来了。
　　依依道：“充衣带来的茶可还有？”
　　沉烟道：“还有些。”
　　依依道：“我刚刚喝着就知是绵香片，王爷前两日还念着想喝这个茶，寻遍了都没有，又不好为这点事去麻烦皇上。充衣可否把这剩下的送我？”
　　沉烟道：“这也没剩多少了，既然是王爷想喝，那我让人再送些过去吧。”
　　依依道：“倒也不必，王爷喝茶就图个新鲜，今日想喝明日或许又不想了，剩下的这些也够了。”
　　沉烟稍一犹豫，便听兮梦道：“云姐姐，我都说我不和你一起来的，姐姐对我心存芥蒂......”她一说话脸上就带了几分委屈的神色，妃嫔们三三两两地从她们身边路过，难免朝她们多看几眼。
　　宫里关于她们姐妹之间的闲话可不少，沉烟不想站在这里和她们多费唇舌引人猜测，心想反正这包茶好多人都喝过了，她们拿去也没什么关系。
　　于是把剩下的半包递过去，道：“我对你没有什么芥蒂，你别多想。拿去吧，若不够我那里还有些。”
　　兮梦连忙接过，道：“姐姐心里不怪我？那就好了。”
　　再无别事，沉烟便和她们道了别。
　　回到蝶憩香风殿，膳房已经把晚膳送了过来。菜式虽简单清淡，但好歹干净量足。因为她生病的事，好多宫人都被郁梵处置了，如今她虽仍在充衣位份上，但宫人们也不敢太糊弄她，说不定哪天就复宠了呢。
　　“主子，你觉不觉得今天有些奇怪？”饭后，小金一边为她换衣裳，一边道。
　　“你也有这种感觉？”
　　小金道：“嗯。不过好在什么都没发生。”
　　“以后咱们还是尽量躲着些吧。”沉烟说着，懒懒地靠在软塌上，任由小金用篦子轻缓地为她篦头发，那密密的篦齿梳在头皮上，只觉得舒服。
　　她另有心事。
　　三位贵女的一言一行在她脑中像慢动作一样回放，她越发觉得将来的瑞王妃多半就是云依依了。不知路惠是何打算，她总是淡淡地，看不出心思。那韦意心一边巴结皇上，一边又对瑞王妃的位子很在意，真是贪心不足。
　　更声刚响过两下，悦儿忽然三步并两步地急奔入内，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她总是这样冒失，小金正想斥她几句，她已急声道：“不好了不好了，主子，出大事了。叶美人大出血了。”
　　沉烟冷静地道：“别慌。慢慢说。”
　　“主子，”她的脸色在灯光下半明半暗，眼睛瞪得有点可怖，“叶美人入夜时分就喊着肚子疼，没多久忽然开始下红，可她又没怀又没来月事。太医诊断后说、说是中毒，说就是你下午给她的那些茶引起的，皇上请你过去问话呢。”
　　“什么？”小金大惊，“那茶大家都喝过的呀，就是普通的茶，别人都没事就她有事？再说了，那茶不是云依依要去给瑞王喝的吗？”
　　沉烟脑中电光一闪，忍不住冷笑出声，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等她到晴雪秋月时，屋子里已满当当都是人了，有坐的有站的有跪的，下午在寄容处喝茶的人都在。付云景一头青丝只用一枚玉钗松松挽住，穿着也很随意，一副正要睡下又匆忙起来的样子。
　　“凶手。”从角落里风一般飘出来一句话，太轻了很快便消散无踪，以至于沉烟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郁梵端坐上首，沉烟行礼如仪，良久都没听到唤起的声音。
　　寄容道：“叶充衣，你真是狠心啊，叶美人可是你的妹妹，你为何下这样的毒手？”
　　沉烟茫然道：“娘娘在说什么？妾不明白。”
　　寄容脸上没有半分笑意，狭长的眼眸紧盯着她越显薄利，道：“你不明白？叶美人喝了你的茶，不一会儿就腹痛如绞下红不止。太医来得还算及时，虽然止了血，但只怕以后再无生养的可能了。好好一个人，就这么废了。”
　　沉烟听得心惊，忙道：“不可能。除了她，还有好些人喝过我煮的茶。我自己就喝了不少，都好好的呢。”
　　寄容道：“本宫又没说是你下午煮的茶，料你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耍这些狠毒手段。本宫说的是你后来单独给叶美人的茶。”
　　“单独？”沉烟心转如电，已知不妙，往云依依处看去，她垂眸静立于角落，面色平静得如一汪无波无澜的湖面。
　　有人把云依依问她要的那半包茶放在她的面前。
　　寄容问道：“看清楚，这是你带去的吗？”见沉烟点头，她又道，“里面的茶叶对不对？”
　　沉烟仔细看了，确实是绵香片。
　　她道：“是妾的，但这茶不是给叶美人的，而是云姑娘问妾要的。”
　　寄容道：“这绵香片本就是出自明城，难道她没有吗？”
　　“她说她的喝完了，让妾把这些给她。”
　　郁梵面沉似水，道：“云姑娘，是这样吗？”
　　云依依听唤，跪下回道：“并非如此。妾从明城来时带了足够的绵香片，不需要问充衣要。确实是充衣给美人的，当时臣女就在旁边。”
　　“你撒谎。”沉烟一时怒火攻心，控制不住情绪地喝了一声。
　　云依依以头触地伏跪下去，声音沉稳地道：“臣女并无半句虚言，充衣把那半包茶给美人时说，这是家乡的味道，让她时常喝喝，不要忘了父亲的叮嘱和姐妹之间的情谊。又说，旁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亲姐妹才能互为依靠。美人在回宫的路上还觉得很感动，以为充衣不怪她了，还说以后姐妹之间要多走动走动才是......”
　　沉烟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只觉得此人陌生至极。这些话她明明没有说过，可云依依此时说来却犹如亲耳听见，顺畅得很。
　　寄容道：“叶充衣，人证物证都有，你还想怎么辩呢？”
　　“妾没有。”沉烟的手指用力地扣进地毯里，厚实的地毯软绵绵的总是抓不到实处，更加让她的心无着无落，正如她这句简单明了却又显得很无力的辩词一般。
　　她们一步一步都设计好了，她如一只落入猎人精心布置好的陷阱中，找不到出路。
　　‘阿云，怎么办怎么办？’她无力地呼唤着，此时此刻，她想要依靠的可以依靠的竟也只有米云。
　　寄容长叹一声，语气里带了些惋惜，道：“叶美人是你妹妹，虽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但好歹是你的血亲，后来又自甘卑贱做丫鬟服侍你。就算你不满她和你争宠，也用不着走这步棋吧。如此不留后手，啧啧.......”
　　付云景的声音像深冬里的雨丝，轻飘飘地却紧追着人不放，从人的头发丝里沁进寒气去，道：“说起来，以前叶家四小姐曾经怀疑过她不是叶二爷亲生的，如今想想，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哪会有亲姐妹下这样的狠手的.......”
　　寄容道：“长大成人后才接回府中，从小也没见过，冒名顶替不是没有可能。不知叶二爷是怎么确定的？”
　　云景道：“这....具体的臣妾也不清楚，还是要问叶美人，美人她醒了吗？”
　　宫人答道：“刚醒。”
　　郁梵稍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很快就有人把兮梦抬了出来，她整个人蜷缩在软椅里，脸白如纸，眼睛哭得红肿如桃，看着沉烟忍不住发起抖来。
　　“你这毒妇，我一直敬你尊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她哭喊起来，却因刚刚醒来身体虚弱而致嗓音嘶哑，像俯在草丛里伺机而动的毒舌吐着蛇信，更让人后背生寒。
　　沉烟又惊又怒，她们竟布下这样的局，叶兮梦恨她竟恨到这个地步，甚至不惜自毁？这样面面俱到她不知该如何逃脱。
　　沉烟沉痛地看着她，道：“兮梦，你为什么啊？你真的恨我恨到宁愿毁了自己吗？”
　　兮梦哭得不能自已，因郁梵在，她深恐自己的样子惹他厌恶，掩面哭道：“是你恨我啊。你一直都恨我，你一直恨我......”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云景上前安抚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背让她冷静，问道：“美人，大家都知道你受罪了，皇上也知道，为了让你的罪不白受，现在你得说实话。当初把充衣接回叶家，是如何验明证身她就是叶老爷的亲生女儿的？”
　　兮梦道：“据我所知，并没有验明证身过。”
　　“那怎么就能肯定她是叶二爷的亲生女儿呢？”
　　兮梦哭着摇头，道：“我不知道，父亲就是认定了。”
　　云景道：“皇上，叶美人有一个亲姐姐名叫叶兮如。妾以前同她还算交好，曾听她说过一些事，说自从叶充衣进了叶府后，叶府就很不太平。她不光挑拨她们母女和叶老爷的关系，惹得叶老爷对她们生厌，还杀了叶老大人心爱的猫，再嫁祸到她们头上，害得她们母女被叶老大人赶出了叶府，美人的娘亲还因此殒命，而她姐姐也一度下落不明。”
　　“一度？”寄容适时问道。
　　云景道：“是。臣妾顾念旧情，一直放心不下，进宫时让家里人一定要尽力找寻她。大约是吉人自有天相吧，终于找到她了，也是苦命得很，她虽活着，却.....落入了风尘之中。”
　　“啊......”兮梦似乎也才知道这个消息，忍不住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