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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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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六月,酷暑干燥,稍稍有风的夜晚,尘土漫天飞扬。暀山很是不碰巧,她与同事一同聚会,不幸被困一家小饭店两个多小时。
风沙微止,见惯不怪的几名同事丝毫不受影响甚至还提议去唱歌。
暀山并不愿去,难得风沙停她想尽早回,要是突然间再起,不知又要被困到何时。
不等暀山先开口,其中一名同事先了一步。陆续得到赞同,唱歌的提议最终作罢。
这种鬼天气,路边的车都没有几辆。等了许久,直到猎猎的风携着黄土扑了她一脸,一辆出租车才姗姗来迟。
暀山激动得无以言表,顾不得打车费比以往贵了一倍,立马钻上车。
才上车,司机师傅同她搭话,“哎,这种天气真的很烦人对吧?”
暀山扑了扑头发上的尘土,回道:“对啊,确实烦。三天两头来一次,前一天刚洗的头发,第二天就要不得了。”
“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倒像是南方那边的,你是南方人?”师傅在暀山声落之后,问她。
“呃,确实不是本地的。我南方人,福省的。”暀山实话相告。
暀山对口音这事始终存有疑惑。首先,她在这边儿,这边的人每每见着她都问:是南方人吧?然而,年节回家时,她又总被说:这口音,完完全全是个北方人了嘛。次数多了,暀山索性放弃,也不再管口音不口音的事。
这司机师傅热络,总有滔滔不绝的话聊。他赞叹:“福省的确是处好地方。”
暀山点点头,笑笑的说:“不分的,待得舒心的地方都是好地方。”
司机师傅闻言大笑,连连称是。
暀山正要闭目养神,又听对方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街上都没怎么有人了,才回去啊?”一天周旋,她已是疲累得紧,但碍于礼貌只好继续:“同事聚会。这不是被困饭店了嘛,不然就早一些了。”而关于工作的问题,则是只字未提。
暀山本科学的殡仪专业,之后顺理成章从事了对口工作。暀山的母亲于若凤当年就坚决反对她学习这个专业,宁可她复读一年都好过读这个狗屁专业。而暀山固执超乎想象,一路走到黑,即便当初于若凤以断绝母女关系为要挟都没能阻止她。
此后一年多,暀山跟于若凤的关系交恶。再后来一些,彼此间才有了转好的迹象。只是,和乐的情境并没维持多久,她再一次忤逆了于若凤。用于若凤本人的话来说就是:暀山根本就是来气死她的。
由于职业特殊性,她极少跟别人提及自己的工作。倒也不是这样的工作给她蒙羞,令她无以启齿,就仅是她懒得一次又一次去答为什么一个女孩子家要做这种工作的问题。
司机师傅倒是没深究,毫无眼色进入下一个话题。暀山无奈,捂嘴打了个哈欠,勉强撑着困意听下去。
一路通畅无阻,很快便到了。下了车,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暀山现居住单位分配的房子,一室一厅一厨房,外附独立卫浴。面积不大不小,足够潇洒自在生活。
房子是她工作半年之后才分到的,而且废了不少功夫。领导签字那天,笑着跟她道:“小江呐,也就你了,换别人真没这么好运气。”这语气,无端端听出了一股无可奈何的偏爱。
暀山姓江,单位的人都管她叫小江,主要一部分原因就出在暀山的这暀字上。单位很多人不识这字,一念到这字都懵。来回几次,大家干脆直接就管暀山叫小江,方便又省事。
她一度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总觉得这名字里有一股古早年代时的味道,一点也不时髦。人家那些曼妮呀,露娜呀,听着就高大上。但没辙,这名是阿公翻着字典取的,暀有三层意思,光、德、是,外通“旺”,阿公喜欢这名的寓意,二话不说就给敲定了。
不过,她的人生好像跟阿公的期许相悖而驰。至少,过去的二十多年是的。
其实,单位这几年不解决住所问题,仅有的几处房子也是照顾特殊情况的员工才预留的,一般情况下很难分配得到。
条例有一条额外允许,也是为了照顾外省来的员工给的一个福利,即外来的、单身的员工可视情况考虑。暀山符合条件允许人群一类。她,省外,且单身。
几经审核讨论,领导都没批。狼多肉少,僧多粥少。暀山心知肚明,因而没抱多大指望。抵不过时不时提几嘴,并没有让人感觉到厌烦地提,反而让人觉得这性格真是倔得可爱。时日一长,倒是加深在领导那的印象。
新一批安置房下来,领导头一个想到暀山。
也得亏她的坚持,加之工作勤恳热情,办事有条有理,领导们对暀山有很好的印象,不需考虑地一致在纸上盖了章签了名。
城市越大越让人心慌。暀山跟数以千计万计的男男女女一样,在陌生的城心慌。好在,住房有了,她能稍稍喘上一口气。
暀山是位十足十的南方姑娘。她生在海滨地区,吹着凉爽湿润的海风,吃着肥硕甜美的海产长大。毕业后,暀山没有像班里绝大多数同学一样往富饶的地方去。她来了西北。所有人都说她读书读傻了,哪儿不好去,偏偏到环境这样恶劣的地方来。不止那些人觉得,起初时候那些艰苦条件,也让暀山本人深深怀疑自己脑子坏掉了。
一定是脑子坏了,进水了才选择到这儿。
初来乍到之际,干燥的气候,漫天的风沙,饮食习惯上的差异,无一不令她苦不堪言。那几个月,不管涂抹多昂贵的保湿霜,没过两个钟头,绝对被呼呼的风消磨殆尽。然后,最明显表现就是皮肤干燥爆皮,严重爆皮。更过分的是,她一名头号大吃货,竟然吃什么都没胃口。
吃不好,睡不着,好好一个年华二几的女子,活活被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像今天这样的天气,早是见惯不怪。在这里生活的四年,她真的学到了很多,学着沉淀自己,学着宽容和接纳。
你看,一个人总要用最积极乐观的姿态努力去生活,竭尽全力去适应一个地方,随遇而安,不再有诸多怨言。或许,这该是每个人都应当拥有的态度,谁人都不例外,谁人都不特殊。暀山也是,在生活面前,照样没有特权。
又停水。难怪上楼时碰见一大叔扛着一大桶水。
楼下有专门卖水的店,一桶五十公斤的水卖十块钱。要是洗澡,得用掉一桶,洗澡又洗头那使的水更多更贵。
从前那个花起票子来绝对不眨眼睛的姑娘,她懂得心疼钱了,懂得一分一厘来之不易的事理。因而,如何应对这样的意外,她早是得心应手。
浴室角落那口显目的大缸是当初在拐角五金店边的铺子买的,再花上二十块钱请师傅搬上楼。这口大缸一陪便陪了她四年,度过可长可短的光阴。
每日出门上班前,暀山都要先接好一大缸子的水,日日如此。防范于未然,诸事细致谨慎。可不记得谁说了,这样的人往往缺乏安全感。
因为用水一事,暀山有被气哭过。
来了一个新环境,身边人,身边景,甚至身边语言都是陌生的地方。置身陌生中,疲惫了一天,之后,拖着疲劳不堪的身体回到一个可以纵容自己任何负面、消极、灰暗情绪的地方,只想一头扎进浴室,舒舒服服冲个热水澡。现实往往不遂人意,那一瞬间,堆积如山的委屈喷涌而至,将人窒息。
她哭过,就坐在冰凉凉的地面委屈得嚎啕大哭,那一股子的凄惨仿似被抛弃的孩子。
纵然委屈得兜不住时,暀山也不曾打电话跟家里两位长辈哭诉一句。她性格固执,不可多见的固执。路是自己选的,即便跪着,她也要走完。
暀山跟哥哥绪山亲近。可她已经长大了啊,已经不再是小孩子,动不动跟自己哥哥哭鼻子和小朋友有什么区别?
故此,承受暀山漫天委屈的,也就剩下那么一个人了——从小玩到大的闺蜜,曾有西。
有西是位极其合格的倾听对象。尽管她个性上急躁,风风火火,张扬跋扈,可不得不承认,她对暀山是顶好的。风里雨里快二十年的友谊,可知其中深厚。
有西对暀山虽好,可不表示没有脾气。这位美人儿的脾气众所周知的坏,坏得透顶。
偶尔有时,也仅是偶尔,这个偶尔就是当暀山半夜三更打电话过去骚扰时,她才会按耐不住臭脾气。
有西起床气重,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山儿,拜托你,麻烦你,你瞧一瞧这多少点了,让不让人睡呐?有什么话,我们明天谈。你乖,睡了啊。”后半截语气明显柔了。
莫由来的,暀山心情大好。
手机不合时宜响起,似一道催命的符。浴室里的她一衣不挂,浑身带水。那道铃响依旧,一声接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