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罪一果一生不换》明月天边

2、 计划之外(删改）

　　一月三周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大姨妈没有按时Say到，验孕棒却如实地显示出两条红色的小杠杠。
　　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我是又惊又喜又担心。其中最让我担心的就是元笙的反应。
　　良宵共度，清晨醒来，床单上绽开的红花已经让他明白了一切——我与他的小舅是货真价实的假夫妻。
　　两年前，父亲病危，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接管苏氏集团并接任董事长，元笙的小舅——颜家的小儿子颜奕果——便与我做了这有名无实的假夫妻。
　　过去的两年里，我与他分房而居，平时各过各的，从不干涉对方。可以说，我与他充其量就只是两个彼此认识的陌生人。
　　颜奕果其实是通过一场婚礼和两本结婚证书在法律上接纳我为颜家人。如果单从这个角度考虑这件事，我还是挺感激他的。因为，自从父亲过世后，我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那年我顺利考入本地唯一一所国家重点大学，也就是荭芫大学，母亲却突然得了急病。她在家中晕厥，之后便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因为母亲的猝然离去，大一那年我过得特别压抑，直到大二才稍稍缓过来一些。大学四年里，一边读书一边平复心情，连个像样的恋爱都没有真正谈过。
　　父母的感情一向很好。失去母亲对父亲的打击可谓是非常可怕的。直到去世之前，他都没能逃出那片悲伤的海洋。看着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却只能站在一旁束手无策。我的努力全部无济于事。这或许正应了那句“哀莫大于心死”吧……
　　大学毕业那年，父亲已是须发斑白，脸上沟壑纵横，原本英武硬朗的容貌一去不返，原本笔直挺拔的身体变得佝偻羸弱。那个时候的他已是心力交瘁，对公司的日常事务早已力不从心了。
　　为了帮助父亲，我毅然放弃原定的留学计划，提前进入苏氏做了父亲的特别助理。
　　作为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我那些利用暑假和实习期在苏氏打杂的经验简直不值一提。我对公司的事务一知半解，对于那些做生意的门道更是连门框都摸不着，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里挑起管理整个苏氏集团的重担。
　　父亲肯定也是这么考虑的。在耐着性子观察了半年之后，他最终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人选是早就物色好的。经过一番细致缜密的比较，又经过几轮接触和洽谈，父亲拟定的名单里很快只剩下了一家，那就是以颜奕果作为征婚对象的颜氏集团。
　　与颜家结亲，对于苏家来说，算是高攀了。
　　颜氏是一家大型跨国企业，分公司遍布国内外各大城市，公司总资产与每年的利润额是苏氏望尘莫及的。
　　不过，好在颜氏也是一家本地企业。它的总部大楼位于荭芫市的市中心，是那里最高最现代化的一座摩天大厦，名为奕缘中心。苏氏的办公大楼仅与它相隔两个街区。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颜家老宅就坐落在市北风景最好的那片高档别墅区里。
　　父亲的私心是显而易见的。他舍不得让我远嫁，山遥水长，平时想见上一面都那么的不容易。
　　实际上，颜氏也早有入股苏氏的意向。在双方正式接洽后，颜氏的反应完全是积极主动的。
　　没过多久，在父亲专门为我操办的生日舞会上，刚满二十三岁的我见到了传说中的“颜一果”。
　　“颜一果”，恐怕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喊他。一果，奕果，有什么区别呢。时至今日，我从未跟本尊坦白过此事，只有父亲的另一位特别助理是唯一的知情人。
　　一花一叶一果，一生一世一心。
　　很可惜，颜奕果的那颗心并不属于我。
　　那天晚上，是我和他第一次单独相处，可他却连搞暧昧的机会都没舍得给我。
　　他全程板着一张脸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说他心里有人，说他永远不会爱上我，还说如果我能接受，我和他只能是形婚。当然，他还承诺，这场假婚姻只会维持五年。五年之后，他们颜氏将全面掌控苏氏，在那个时候离婚将不会对两家公司造成任何影响。言下之意就是，五年后的我将对他毫无用处。
　　不可否认，听完这些话，我的心是哇凉哇凉的。为此，我忍痛弃了那杯抹茶冰淇淋摩卡，赶紧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热红茶。
　　颜奕果长相英俊，是标准的高富帅。一米八五的大高个，穿衣显瘦的健美身材，小麦色的俊秀脸庞，再配上一身剪裁得体的意大利手工西服。只要是个正常女人就很难不对他心生向往，我当然也不能例外。
　　可刚在心头燃起的希望小火苗，转眼就被他的整桶冰啤“哗”地一下浇灭了，竟连小小挣扎一下都没来得及。
　　我本该果断地拒绝他，因为父亲肯定能从那张暂时淘汰的名单中再找出一个新的候选人来，但我还是迟疑了。舞会结束后的那个夜里，我想了很多很多。
　　最终的胜利者颜奕果赢就赢在他足够坦诚。
　　谁能保证其他候选人就一定能真心待我。如果有人一见面便对我大献殷勤，依我的性格，只会立刻退避三舍。如果有人刻意隐瞒自己的情史，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我又该如何抉择？也许还可能遇上用心更加险恶的人，就像俊男靓女的言情剧里常演的那些。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有“颜一果”这颗珠玉在前，其他人都只能被瞬间秒成渣。我总不能先拒绝了他，再厚着脸皮去把他重新找回来吧。
　　那天的舞会，与颜奕果同来的是颜筱珧母女。整个晚上，她们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和善有礼、风趣健谈，看上去完全不像难于相处的人。我便以此认定，颜家的家教应该很不错，颜家人也应该全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如果老天爷真打算带走我的父亲，颜家绝对是个最好的避风港，我就可以躲在那里熬过最艰难的时光。
　　认真考虑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我欣然接受了这门婚事。之所以如此迅速地做出决定，主要还是考虑到父亲的身体。主治医生已经偷偷地告诉了我，父亲很可能熬不过明年年中。
　　一个月后，颜苏两家同时官宣了我与颜奕果订婚的大消息，但显然所谓的“冲喜”是根本靠不住的。五个月后，父亲病重。我与颜奕果马上领了结婚证书，又马上举行了最盛大的婚礼。
　　颜氏以低价购得苏氏百分四十五的股份，加上我手中的百分之十，它成了苏氏最大的股东，颜奕果也顺理成章当上了苏氏的副董事长。
　　在他接管苏氏半年之后，父亲病危，很快撇下我去了。走的时候，他异常安详。因为他坚信，他已经给我安排了一个最最稳妥的未来，帮我找好了一座最最坚固的靠山，还为我精挑细选了一位各方面都特别优秀的好丈夫。
　　唉，如果有一天，九泉之下的他获知我婚姻的真相，肯定会气得直跳脚，会破口大骂我这个不孝女，会恨不得立刻从坟墓里爬出来。
　　话虽如此，我却从未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父亲走得很安心，苏氏至少不会毁在我的手里，我扪心自问对得起苏氏的所有员工。
　　等到五年之后，我离开颜家恢复单身，父亲留下的遗产加上苏氏百分十的股份，已经非常可观了。我可以出国继续我的学业，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周游世界，做那种潇洒自在、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的万金大小姐。那样的生活应该就是人生巅峰吧。
　　我的原定计划里没有颜奕果，也没有颜家的任何人，当然也包括元笙。
　　舞会上，颜大帅哥的决绝已经彻底伤了我的心。过去的两年里，我恪守协议与他严格保持距离。虽然一日三餐我都会挨着他坐（如果他在家里吃饭的话），但即便是在这种离他最近的时候，我也绝不会主动与他交谈。我的心里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一心一意盼着离开颜家的那一天能够早点到来。
　　然而，夏夜里的一场春梦过后，我的肚子里凭空多了一块肉，事态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狂奔而去，开始脱离既定的轨道。
　　由于母亲的早逝，一向守规矩的我对男女之事没有任何经验，便想当然地认为，不过是一次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吧。我以前买彩票从来没有中过，这个概率应该就和中彩票差不多吧。那晚过后，我傻傻地以为采不采取措施根本没任何差别。如今是后悔也来不及啦！
　　捧着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反复考虑了很久，我决定先发一条微信给元笙。这种事总不能由我单方面做决定吧。
　　【元笙，你在哪里？有急事，晚上能面谈吗？】
　　信息发出以后，等了许久，屏幕上连个“？”都没有蹦出来。
　　没有办法，我只好又发了一条。
　　【元笙，我真的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说。请你今天无论如何回个电话吧。】
　　信息出去后，我捧着手机，心情焦虑地站在卧室里间的书桌前默默等待着。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我发的消息下面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元哥哥才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呢！他从未对哪个女人动过真心，从来都是逢场作戏。在他眼里，就凭你的脸蛋和身材只怕连前二十都进不了吧，千万别妄想他会对你有任何例外。他很快就会把你抛到脑后了。”
　　说话的是颜筱珧，因为就在次日清晨，她亲眼看着我走出元笙的房间。她那个时候的眼神特别可怕，仿佛下一刻就会扑过来一口咬断我的脖子。我看得出她已经嫉妒得快要发疯了。
　　颜筱珧心仪元笙，颜府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元笙本人也是心知肚明的。像他这样的情场浪子，玩暧昧等同于餐后甜点。时至今日，他从未明确拒绝过她，一直随心所欲地与她保持那种不痛不痒的关系。
　　两人好的时候，可以无话不谈，可以像一对好闺蜜似的成天粘在一起，从早到晚叽叽喳喳个没完；可一旦他不开心了，就会立刻把颜筱珧无情地丢在一边。两年里，这种闹剧我已经见识了不下百次啦。
　　因为爱他兼怕他，颜筱珧拿他毫无办法，所以元笙是吃定她了。
　　与颜筱珧对峙的那一刻，我忽然醒悟到，那颗软糖里的成分绝对不简单。情根深种的女人逼不得已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却万万没有考虑到，会被我这个意想不到的人给半道截了胡。
　　想通这些的时候，我开始担心她会不会一怒之下对我做出不太理智的事来，还好她只是“好意”地提醒了我几句：“千万别主动联系元哥哥。他最讨厌被女人纠缠了。还有，也别指望三年后与小舅离婚，你能有机会与元哥哥交往。颜家是绝对不允许这种道德败坏的事情发生的。论辈分，你可是元哥哥的小舅妈啊！”
　　小舅妈！哎呀，都怪那颗草莓软糖，一个晚上就让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一塌糊涂了。
　　也怪颜筱珧自己，她干嘛非要在一楼的沙龙室里算计元笙，为什么不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拿出那颗糖。
　　也怪我，明知他们二人独处时最不喜欢被人打扰，我还非要进去找什么运动手环。少运动一次，难道会死吗？！如今骑虎难下，那才是生不如死啊！
　　我的心越来越乱了。
　　女人一开始只想用道德绑架自己喜欢的男人，可惜往往不怎么管用，便转而决定利用肚子里的孩子。颜筱珧如此，我难道也是如此吗？
　　如果我告诉元笙，他会怎么想？他以前都是怎么处理掉其他女人的？他会不会甩来一包钱，冷冰冰地说：“去把孩子拿掉，对你，对我，都好。”
　　想到这里，我搁在拨号键上的大拇指便再也点不下去了。
　　我忽然害怕起来。
　　已经准备好承受那些无情的话了吗？我的小心脏足够强大吗？他把钱砸过来，我该把它们再砸回去吗？我要不要冲着他大声喊：“钱，我有！钱太多就拿去做慈善吧！”然后憋着泪把门一甩潇洒离开，再躲到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把自己哭成一个泪人。
　　剧本好像都是这么写的。既然已是百分之百确定的事，我又何必非要自取其辱呢？！
　　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了一下，疼得直抽抽。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一颗颗落下，在手机屏上接连绽开了朵朵水花。
　　昊天苍穹下，九万里大地上，转眼只剩下我一个人，茕茕孑立，孤孤单单，无依无靠。
　　说到底，两家人终究进不了一家门，两年来，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颜家人，包括大管家在内，都知道我与颜奕果不过是段假姻缘，他们每天都在心里倒数着我离开颜家的日子，又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地拿我当一家人看呢。
　　我也不是没有地方可去。我还有苏家，而且不只一处，有别墅，有公寓，只是那些地方早都已经空了。父亲故去后，我遣散了所有佣人，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我栖身颜家，完全是因为害怕寂寞。
　　颜家与我有恩，我本不该奢求太多。
　　外头有人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颜家的圈套，是他们为了收购苏氏进而吞并苏氏而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我和颜奕果的假婚姻应该也是这里面非常关键的一步吧。如此不费一刀一箭便顺利达成的完美并购案，难道不是MBA教科书上最值得钻研的经典案例吗。
　　我一点都不在乎这些。没有父亲的苏氏，我独力难支，还不如将它拱手让人。好吧，也许这个孩子就是他们拿走苏氏的返利。反正我和元笙是注定不会有未来的。
　　心神恍惚间，身后突兀地冒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来，只听他小心翼翼地问：“焕月，你这是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