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鼎》肖涞

2、02 我们上学了

　　下午四点，顾心芳戴着草帽，骑着一辆红旗牌三角架自行车搭着肖涞从镇上的医院赶回来做饭，肖涞跳下车，舔着一颗橘子味的棒棒糖，吧唧吧唧的吃着。

　　顾心芳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棒棒糖，朝肖涞一送，说道：“忆许和许焕帮了你，你是不是要回报他们呢？”

　　肖涞点点头，接过棒棒糖就去找贺忆许和许焕了，贺忆许还在忧心忡忡，听到顾心芳和肖涞说话的声音，立即从家里走了出来。

　　肖涞看到他，满脸开心的跑过来，喊道：“小哥，吃糖。”

　　贺忆许接过来，一脸忧心的朝他下面看了看，肖涞将裤子一掀，露出被纱布包裹的巨无霸，得意洋洋的说道：“你看，医生给我小鸟穿衣服了，是不是很帅。”

　　贺忆许眉头抖了抖，人生第一次知道怎么叫做无语，可最无语的还在后面，这家伙见到谁都要将裹着纱布的小鸟给人家展示一下，那眉飞色舞的样子，活脱脱像个小流氓。

　　好不容易等肖涞伤好了，村里五六个同龄的孩子结伴去田野上玩，贺忆许因为要上一年级了，被汪冬梅留在家里看书，没有和他们一起去。

　　许焕在田里滚了半天，又觉得无聊，提议道：“我们去划船吧。”

　　“好啊好啊，去哪划呢。”

　　“就去我堂叔的鱼池里，他买了一条小木船，我爸上次带我划过，很好玩的。”

　　“可是我们不会划呀。”

　　“没事，我会。”许焕拍了拍胸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谁知去了鱼塘，几人一看到那满池子波光粼粼的水顿时打起了退堂鼓，纷纷退到岸边两米处，害怕的摇着头道：“不行，不行，我不会游泳，淹死了怎么办？”

　　“对啊，我也不会游泳，我爸妈知道我玩水肯定得打死我。”

　　“我爸妈也是。”

　　许焕一看他们胆小如鼠，又不争气的样子，一肚子火，于是朝着肖涞喊道：肖涞，我们上去，我带你划。”

　　肖涞从未划过船，一脸的向往之色，点点头，手脚利索的跳到小木船上，许焕支杆一撑，小木船瞬间离岸边一米开外，看着不停涌动的池水，肖涞不知怎么的突然紧张了起来。

　　许焕人小力气也不大，两人划到鱼池中间，那船既不向前，也不朝后，而是在中间打起了漩儿，许焕大叫一声，吓得坐倒在船头上。

　　肖涞一张小脸吓得煞白，尤其是一想到奶奶曾经给他讲得那些恐怖的水鬼故事，顿时坐在船尾，张着嘴巴大声的哭道：“妈妈，救救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站在岸边的小伙伴们，一看大事不妙，赶紧跑回家找大人，由于人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口词不清不楚，顾心芳以为两人掉进了鱼池里，差点吓得晕了过去。

　　汪冬梅的家离他们很近，只隔着四米宽的泥路，听到杂乱不清的哭喊声，立即跑出来问情况，贺忆许也跟了出来，顾心芳泪眼婆娑的哭道：“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贺忆许心口一跳，撒腿就往田野里跑。

　　肖涞他爸，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朋友早已经来到了鱼池边，见他们两人安然无恙的坐在小木船上，心中松了一口气。

　　肖辰君找了个七八米左右的长杆，朝两人一递，让他们趴在船上，抓着长杆将小木船小心翼翼的拖到岸边。

　　肖涞一上岸，就被肖辰君一巴掌呼在后脑勺上，重重的拍倒在地，然后一脚踢了过来。

　　肖辰君是村里出了名的暴脾气，更何况一下子经历了从深渊急剧转换的心里历程，即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又有心惊胆战的苦涩，难免情绪会失控。

　　村子里看着肖涞长大的叔伯赶紧冲过来护住他，其中一个伯伯说道：“孩子没事就好，你干嘛还打他。”

　　肖辰君双目通红，叹了口气。

　　贺忆许也跑了过来，看到肖涞低着头，撇着嘴，一副想哭又不敢哭得样子，终于松了一口气。

　　贺忆许拉住他的手道：“没事就好，走吧，我们回家。”

　　虽然是这么说，但在回家的路上，贺忆许也免不得一顿数落他，埋怨道：“你干嘛没事老跟着许焕瞎折腾，我就没见他带你做一件好事，以后再不许和他一起玩了，知道吗？”

　　“那我和谁玩呢？”

　　“和我玩啊。”

　　“可是你每天都在看书写作业，我不喜欢啊。”

　　“不喜欢有什么办法，你总有一天是要上学的，而且我妈说了，只有多读书，以后才能保护自己喜欢的人，穿好看的衣服和鞋子，买好吃的东西。”

　　肖涞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小哥，那你以后给我买吧。”

　　贺忆许白了他一眼，仿佛他说了什么废话：“放心，少不了你。”

　　贺忆许上学前的第一天，肖涞让车给撞了，是辆凤凰牌的三角架自行车，他伤得不重，只是把右眼撞破了皮，一般这种情况下，以他父母热心和善的性子，此事应该早就草草了事了。

　　谁知肖辰君却卯足劲让骑车的人赔偿，扯着人家的衣领，不依不饶，肖涞睁着一双大眼睛，就站在一旁看大戏。

　　骑车的人正巧是贺忆许上学的那所学校的校长，姓郭，住在他们村隔壁的一队，因为刹车失灵，从上坡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撞了肖涞一下。

　　那道伤口，说不定明天就可以愈合了。

　　可郭校长早已耳闻肖辰君的火爆脾气，今日亲自领略一番，已经吓破了胆，哆哆嗦嗦的问道：“您看这事怎么办，是赔钱还是怎么搞，您给我一句话。”

　　肖辰君松开手，挥了挥郭校长衣领上的褶皱，说道：“说哪话啊，我要你的钱做什么。”

　　郭校长以为他会狮子大开口，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禁愣了一下。

　　原来，肖辰君也想把肖涞送到学校去，但碍于学校有年龄关卡，肖涞明年才能上学，肖辰君跑了学校好几次，都被人家挡了回来，心里不爽的很，谁晓得他家儿子运气不错，恰好被小学校长撞到了，这岂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肖辰君将事情摊开明说，郭校长忍住爆粗口的冲动，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后来，肖辰君又从田里搞了一些野货，让顾心芳准备了十二碗好菜，将郭校长请到家里做客，还请了一堆兄弟来作陪，这下好了，一顿饭下来，竟然把肖涞，许焕，许文，李晓，李鑫几个同龄的全部送进了学校。

　　肖涞端着一碗田螺，没个正形的坐躺在堂屋的门槛上，手肘边还搁着一瓢水，一边吸着田螺，一边和贺忆许，许焕他们唠嗑。

　　李鑫一脸菜色的说道：“我不想上学。”

　　肖涞却道：“我不上学，我爸就要打死我，我可不想死。”

　　可能这话说到了几人的心坎处，大家低头吃饭，没再说一句话。

　　因为是第一天上学，爸妈比较有仪式感，早上亲自将他们送了过去，虽说读书比较枯燥，却胜在班里小朋友多，肖涞觉得还是比较好玩的。

　　他们那块地方，年龄相仿的孩子有很多，一个班级装不下，便分成了两个班，贺忆许、许焕和肖涞分到了二班，李晓和李鑫、许文分在了一班。

　　班级分完，老师又排了座位，贺忆许坐在二组前三排，肖涞分在四组第五排靠走廊的地方，许焕本来分在一组的最前面，因为坐不住，老是扭来扭去，又爱拉着别人讲话，被老师赶到了最后一排。

　　第一个星期，他们没有作业，肖涞可高兴了，每天上课浑水摸鱼，下课和同学打闹，可等到他们适应了环境，两位老师开始布置作业以后，肖涞每天早上都赖在床上不肯上学，为此经常挨揍。

　　他们学校有一棵枝叶繁茂的大银杏树，据说，还是一棵神树，以前抗日战争的时候，这树比现在要高要大的多，有一次日本鬼子的飞机经过这边的时候，被拦了去路，投了个炸弹将银杏树炸成了三半。

　　现在的银杏树是后来又长出来的，如今虽然也有几十年的树龄，却远没有以前那么大了。

　　肖涞的奶奶曾告诫他，一定不要爬银杏树，一定不要在银杏树周围撒尿，一定不要对着银杏树骂脏话，不然会生病。

　　小孩子对鬼神一般都有敬畏恐惧之心，奶奶既然交代了，肖涞自然不敢再犯，以免惹怒了他爸又遭一顿毒打。

　　谁知他不犯傻，自然有人闲不住。

　　坐在肖涞身后的一个小胖子，叫刘元，是个特爱跟人唱反调的捣蛋鬼，你不让他做什么他偏要做什么。

　　你不让他爬，他一下课就像只猴子一样，窜了上去。

　　你不让他撒尿，他故意憋了一泡尿，对着银杏树就尽情的洒水。

　　你不让他骂，他站在树下将人家祖宗十八代都扯出来骂，满口污言秽语，怎么难听怎么说。

　　起初，肖涞还是挺膜拜他的，由于两人座位离得近，每天上课讲话，下课就挤在一块玩，贺忆许明着暗着提醒了好几次，可肖涞就是充耳不闻。

　　谁知过了几天，刘元突然请假了，连着三天都没来上课，肖涞没了志同道合的好友，一张小脸郁郁寡欢。

　　第五天，刘元没来。

　　第七天，他还是没来。

　　等到第十天周末，肖辰君带着肖涞去镇上给顾心芳买生日礼物，经过乡镇卫生院时，被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勾起了一丝好奇心。

　　乡镇卫生院不大，平时病患多的时候，都挤在外面打点滴，随便晒晒太阳，但今天看病的少，围观的却很多。

　　肖辰君将肖涞抱起来往脖子上一架，往人群中挤了挤，肖涞朝着里面看了看，就看到刘元正被他爸妈和两个男医生按在一条长板凳上，不停的挣扎，口中发出嘶哑又恐怖的低吼。

　　看热闹的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我看就是鬼上身了。”

　　“我也觉得是，不然一个七岁的小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几个大人都压不住他。”

　　“真是太可怕了，我寒毛都竖起来了。”

　　“不会真的有鬼吧。”

　　“我儿子和他是同班同学，说那孩子平时挺调皮的，经常爬他们学校的银杏树，还在上面撒尿。”

　　“难道是得罪神灵了？”

　　肖涞看到刘元爬起来又被压下去，压下去又挣扎着起来，双眼赤红，神色疯狂，朝着四个大人张嘴就咬，一个医生的手腕不小心被他咬住，死死不松开嘴，医生疼得面容扭曲，却始终没喊一声。

　　另一个医生赶紧拿起旁边的镇定剂，给他扎了一针，刘元突然安静了下来，翻了个白眼便晕了过去，被咬的医生从他嘴里还把手腕取出来，检查了一番，发现都流血了。

　　刘元的爸妈怪不好意思的，立即鞠着躬朝医生道歉，医生脸色有些苍白，摇头道：“没事。”

　　“孩子爷爷说他可能鬼上身了，是不是的啊。”

　　医生笑道：“咱要讲科学，不能迷信，孩子可能是癫痫病，你们先办个住院，给他搞个全身体检。”

　　刘元的爸妈总算送了口气，连连点头答应。

　　肖涞似乎被吓到了，回家的路上一言不发，脸色也很不好，肖辰君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他没发烧，问道：“怎么了，害怕？”

　　肖涞点点头：“爸爸，你让老师给我调个座位吧，刘元就坐在我身后，我怕。”

　　肖辰君笑道：“你没听医生说吗，他是犯病了，不是鬼上身，有什么好怕的。”

　　“我就是怕，我不要离他那么近，我怕他咬我。”

　　见他一脸恐惧，小脸煞白煞白，不像是装的，肖辰君才松口道：“好，我到时候给你郭伯伯说一声。”

　　没过两天，肖涞被调了位置，调到了贺忆许身边，这下可把两人高兴坏了，但他俩不知道，这是肖辰君特意给郭校长交待的。

　　贺忆许比一般孩子都要早熟，平时不捣蛋，不闹腾，没事就在家里看书练字，有时还帮着大人做家务，肖辰君想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贺忆许，自家儿子总会学到一些好习惯，于是苦口婆心的对郭校长表达了自己的想法，郭校长也比较赞同，便答应了。

　　然而过了两天，肖涞才意识到，他苦逼的日子开始了。

　　每次上课他想和贺忆许说说话，贺忆许从不理他，不仅不理，肖涞若是坐姿不端正了，会一巴掌拍过来提醒他，不认真听课了，会掐他的胳膊，打瞌睡了，就用铅笔戳他的腰，肖涞每次疼得呲牙咧嘴，愤愤不已。

　　肖涞觉得贺忆许比语文老师还要严厉，打从心里惧怕他，一放学，拔腿就往家里跑，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小朋友来找他，他也不理，也不再去贺忆许家里写作业了。

　　贺忆许见肖涞看自己的神情像见了鬼一样，也挺生气的，于是两人冷战了一晚。

　　结果肖涞第二天就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