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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针对某病娇的作战计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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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角:谢之湄
十几岁的我把玻璃水杯竖在桌子上,尽管搞不懂其中的成像原理,我还是看到了让我觉得害怕的东西——准确来说,是人。
“被害妄想症”,在我得知这个名词前,已然降临在我身上。就比如我假装是在放水杯在课桌上,实则在看成像,座位后方的人的成像。
“哗——”一下,闵在榕就坐在了我的桌子前。吓得我第一反应收回水杯,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的是我。“你在搞什么啊?”他显然是刚打完球回来,问出这种话令我更加坚信他的脑子还在球场上。他现在趴在我座位前,并不像热气腾腾的包子,至少包子比他白一些。他笑起来时桃花眼的形状更明显些,加上睫毛浓密卷翘,挡住下半张脸的话,是个女孩子了。这些都不重要,我下意识想去捏他的脸,但并没有。就像我觉得他是个从小就很通透的人,但也没到我啥事都要和他讲的地步。他可能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却并没停下来嘴地叨叨,还无意间挤我的桌子。我心有担忧地看向桌洞,看向挤成一团的《十宗罪》和《生死疲劳》们。
后桌有人起身了,我头脑一紧,慌得站起来,用拙劣的演技转过身。“哪儿去了?”我找着并不存在的东西,那个人果然目光掠过了我。慌乱中,我居然感应到他目光中的了然,我汗毛又要竖起来了。原来人真的可以自带嘲讽表情的,他就这样悄然而去了。
我如遭大劫,软绵绵下坠似的坐回了位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桌上多了一张空白的卷子,闵在榕越俎代庖地顺手替我写了名字。“谢之湄”三个字一个比一个写得丑,又丑在正常的范围内,让我无力指摘。“你是欠了什么人钱嘛?你不对劲唉。”闵在榕上下打量我,露出我染上赌瘾般的痛惜神情。“你当然可以轻松咯,没有人记你放学回家的路线,没有人记你上课回头的次数,没有人在暗处看你看到你发毛吧?”我一言不发,只在心里说。
我所表述的那个“记录我的人”,是修棋。我真的很想问问他,他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上课喝水和看小说的次数,下课去厕所和参与嚼舌根的次数。“被害妄想症”甚至成了我安慰自己的一个设定,我从来不把“病娇”当成可爱的生物,而是可怕的存在。上一个玻璃水杯的离去,是因为我用她观察后方的“病娇”,不留神她摔下桌子,没了。带伞的时候掉脑子总是丟伞,带水杯的时候又会碎水杯,这是中学时期我财政亏空的一大原因。
修棋,英年就戴着金框眼镜,链条手表。常年裹在大一号的白校服或黑风衣里,吹着城东瑟瑟的风。他有时候会拿出罗盘和塔罗牌,简直中西合璧。照理说,这样的男人在扭打一气的同龄男子中会显得格格不入。奈何他的表妹算是个校内“人物”,罩着他,听起来怪怪的但确实如此。以及他眉旁有一道浅浅的疤,我同桌杨葭琼有次喊他“刀疤”,吓得我赶紧捂住她的嘴,搞得仿佛他的伤痕是决斗时留下的。
他会带着一个试管来上学,我曾经斗胆问他问啥不带个两排试管,答案是他从灵魂深处而来的笑。他问我喜不喜欢昆虫,看着他略反光的眼镜,我拼命点头——万一我摇头他送我蜘蛛咋办?他的笑容叫自信,叫志在必得,叫嘲讽。是什么导致十字开头的我大概明白了跟踪的最佳距离,自然是亲身经历。就在大白天,马路边,现在想来也不知道我在怕什么。我无数次想愤愤转过身,面对着他走回去,问他“跟什么,有什么好跟的噻”。但是看过的恐怖电影的套路告诉我:不可以挑衅,不可以作死。
不管怎么样,我也要开始学他捣鼓的玄学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结果我在当天晚上不知怎么捣鼓出自己五行缺木,哪个木?闵在榕的“榕”是木还是修棋的“棋”是木?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的开始。后来我安慰自己,木是杨葭琼的“杨”,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是周末,手机上弹出修棋聊天框的那刻,烫得我把手机扔到了床上。所以通感这种修辞不能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不然我的床就要被点燃了。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我是不信大白天能把我怎么样的。甚至觉得自己的被害妄想症好了,反倒是反向的被害妄想症了,迫不及待地把手放在魔盒之上,焉知是不是放在我的b面之上。
我按时站在约定的大厦的b幢,a幢是之前和闵在榕学软笔的地方。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突然一个念头爬上我的内心:他在暗处看我。手机尖叫着滚烫,另一端:“我看见你了,你是不是背着红色的包?”有羞耻的火苗钻进我的视线,生理性的怒气吞没了我a面的克制,我对着听筒讲“你在搞什么啊,你不对劲唉!”电话那端是桀桀的笑音,“我就是看看你有没有带人的。”我下意识用臂弯捂住鲜红的帆布包,上面印的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变得像个大蒜。整个人笼罩在除邪的灵异光环中。“你不许离开,听到没有。”他说。让我笑死算了,真的,对我一丝一毫的触动都没有。重回理智之后,我选择应景性地“嗯”了一声,避免自己太松弛。
也不知道怎么他约人玩个双人桌游都那么大讲究,我全程很平淡。毕竟这种活动容易暴露我不识数的高光时刻,本着敬畏之心我很少说话。他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般地收起了达芬奇密码的盒子,一字一字问我:“你是不是担心我杀了你?”我的玻璃杯应声碎了,今年的第三个。我揣出冰凉的手机,打开聊天记录朝着他,说出了一句事后我自己也想不通的话:“我大可以不来的,你觉得呢?”我抛弃了自己拙劣的演技,站起了身,去前台付了我那一份的钱。在离开大门后,捂着帆布包,抽出伞柄冲向了电梯。电梯门打开时,几个穿着正装的二十出头的男女一脸茫然地看着逃亡一般的我。门恰到好处地合上,我缓缓下坠,和方才的世界错落在不同的时空。
闵在榕可能也想不到,十四岁每天背着藕粉色书包,带着薄荷绿雨伞和柠檬黄水杯一蹦一跳的谢之湄,每天为了她自己的性命而担忧。他可能不会被人这样盯上吧,说不定呢,说不定哪个爱慕她的少女在暗处盯着他。这又怎么样呢,那个少女大概率不会跟踪大法和昆虫饲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