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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的皮格马利翁先生 ...

  •   视角:佚名
      “皮格马利翁是希腊神话中的塞浦路斯国王,善于雕刻。他用精妙的技法雕刻了一座美丽的象牙少女像,在创作的过程,皮格马利翁把全部的热情、全部的爱恋都赋予了这座雕像。他在雕像身上投射了自己心中完美伴侣的形象,并向神乞求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爱神阿芙洛狄忒被他打动,赐予这个命名为加拉泰亚的雕像生命,并让他们结为夫妻。”

      (逆位)
      本科阶段的最后两三个月,我窝在寝室虚度着曼妙的时光。日光透过蓝蓝的帘子一寸寸挪进屋里,我漫无目的地一下下翻着手里花花绿绿的纸张。正在准备心理学考研的室友一会说要挖皮亚杰祖坟,一会儿说要改挖罗森塔尔的。罗森塔尔效应又叫啥来着?皮格马利翁效应。可是按照性别刻板印象,我只能创造出阿尼姆斯先生啊,可是为什么“我的皮格马利翁先生”这几个字会最先跳进我的脑海呢?
      我仿佛回到了高三作为一个蹩脚文科生的日子了,被数学题砸得哭都哭不出来,每天哗啦啦翻着文学常识背诵的本子都觉得是享受,背着些“达摩克利斯之剑”,“阿基琉斯之踵”,还有什么“皮格马利翁”。
      当时我背到一半,问我的高中同桌,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有皮格马利翁先生吗?”同桌貌似是喝酒上头,羞色上脸的体质,她不经意看了一下文件夹,里面扉页里偷藏着某理化实验班男子的答题卡,继而白皙的脸上一团粉云飞上双靥。
      会害羞啊,真好。她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甚至都没有问我,问我有没有所谓的“皮格马利翁先生”。
      我惯于对着某个人在我心里的美好幻象独舞,独舞到我觉得我爱上了他。他叫闵在榕,是我空有竹马之名,从未有过心电感应的存在。我知道他不是一个任我打扮的雕像,他是他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所以我抗拒着和他在现实生活中的接触。我又忍不住望向他的一切——我需要素材啊,不然怎么让这个人物有丰满的真实感呢?我甚至无数次想向他开口,讲我对他的情感。但我好怕他觉得我喜欢他,觉得我是想和他坠入恋情,解释不清。
      与他坠入恋情有千百种可能,这十几载时光均错过了而已。
      五岁那年,我滚落了走廊中间的十几级台阶,抬手尽见斑斑血痕。迎面走来的他蹲下来抱着我哭,却不知自己晕血。我看见他惨白虚弱的脸,一种与生俱来的好感不合时宜地袭上心头。多年后我才明白,原来我喜欢看男主角“战损”从那时候就有了。
      十岁那年,异校的我们在小区门口遇见。他会远远地喊我的名字然后绕路过来和我说话,一路走一路把我送上楼。后来一阵黑暗,我们被困在了电梯里,他把轿厢中间失措的我拉到了他在的角落里。他拽过我无处安放的手指,用它指着暗处墙上的指示,用稚嫩却强作了然,镇定矫饰颤抖的语气,一字一顿读道:“本电梯设有通风装置,无窒息风险……”
      十四岁那年,他会在打完篮球回教室后,趴在我桌子前面笑着和我说话,用略带着球场回来的疲惫声线。我会把物理课做实验的蜡烛给他当生日蜡烛吹了,会从桌洞里奇奇怪怪的漫画单行本、恐怖小说和红楼梦中间抽出我包装仔细的张国荣的海报给他。更多的时候,我们会在人多的地方,选择对对方视而不见。仿佛是一个特殊的年代,“非”是口是心非,“主”是主次不分,“流”是流年不再回。
      我渐渐发觉他越发高了,会揉和他相熟的女生的脸了。他会把贴在教室前面的考试名次表一把撕了,走下台的时候两边的人群会有才反应过来的喝彩声。当时他对上我的眼神时,我还没读过《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只刻板地觉得他是个因成绩疏远我的,不成熟的人。
      一个雪天,我的后桌和我表白,周遭又不缺起哄声。我回忆中的雪光滤镜下,他在不远处歪着头倚在白瓷砖墙壁上,神情模糊,与我像是隔着白茫茫一片纸张,写道是:梨园弟子白发生,椒房阿监青娥老。
      那天,他终给我说要不要一起回家。在我去推我的“小蓝”时,他目光示意我坐在他的雪白的电瓶车的后座,“抓紧我哦”,他说。我觉得我应该装作颤抖的抓着他的如白袍一般迎风飒飒的校服,结果在车弛出去的一瞬我还是本能地一下子揽住他的腰。我的动作过于亲切,甚至冲淡了应有的暧昧,他在被我抱住的一刹那有浑身一紧,随即是无奈而又轻松地笑了。“你之后会遇到像我的人吗,某方面像也算?”他回头问我,我硬生生把他摁回去“往前看,别分心!”结果是一路我找他说话最多。
      十七岁那年,在高考口语考试考场。他出现在我身后,我无意转头看见的。他的女朋友往他怀里塞一本口语手册,“你再看看啊,或者提一下我背”。他似乎也看见了我,他眼中的笑意明明是友好甚至亲密的,却让我觉得我浑身的血在倒着汩汩地流。她女朋友背对着我,以为他分神了,“继续看,别分心”,然后把他的头摁到书里。
      二十一岁那年的某天,我突然问我男朋友:“如果我说我当初注意到你是因为你有些方面像闵在榕,你会生气嘛?”他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还一开始觉得你像我多年前求之不得的白月光呢,不生气啊哈哈哈哈哈哈”我拿手里的柠檬砸他,“所以是扯平了吗?”

      (顺位)
      我给我的室友们讲,我的皮格马利翁先生知世故却永远不减一腔热血,重情热情共情却不滥情,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均有所长。她们晃了晃我的脑袋,说:“醒醒,真的有这样的人在我们身边吗?”我在心里又问了自己好多遍:“闵在榕真的是这样的吗?闵在榕到底等不等于皮格马利翁先生?还是我只是在他的实体上赋予了很多我认为的美好特质,终成了这般幻象?”
      我仿佛对他的判断是选择性失明的,甚至都不知道幻象把真实的记忆涂抹得魂销骨灭了。
      五岁那年,他路过楼道看到我指缝里的血的时候已经接近于神情恍惚地瘫坐在了楼梯口,不明所以的我挣扎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脸,他在一团血糊到脸上之前于不负众望地晕了过去。是我大喇喇地一下子抱住了他,代入了不知道讲的什么的电视剧的情节,我泣若雨下悲鸣不已,终于引来了巡视的骂骂咧咧的园长。这大概是此生最近的距离了,他并不知情。
      十岁那年,异校的我们在小区门口迎面遇见,他飘飘忽忽看了我一眼,就被一群人裹挟着远去了。我选择逃离,五十米从来及格不了的我一路被羞耻感拽着。原来我及不了格不是因为我胖得跑不动,而是因为我喜欢沉溺,哪怕是饮鸩也不擅逃离。于是心被撕扯着,再也动弹不得。眼前花色流转的世界一帧帧昏暗下来,就像是被困在黑漆麻乌的故障电梯轿厢。我靠在一个电线杆边,经历着人生第一次大白天在路边犯低血糖。
      十四岁那年,我见证着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他会在一个午后打完篮球趴在后桌和某个女生叨叨个没完,会在自习课用投影屏投出“我喜欢你”然后让那个埋头写作业的女孩子抬头看,会在她被别人表白时,假装煽风点火,目光里躲躲闪闪藏着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不甘与隐痛。我在周记本里写下:“自此以后,你的一生光辉灿烂,只是从未与我有关”。我的头发开始打结,梳也梳不开,写道是“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同桌的女生偶然瞥到了我的周记本,却也只是一脸嫌弃盯着我的肩:“你头发的油和头皮屑好多啊,洗不洗澡啊?”,随后腾一下站起来,去和后排的一圈女生聊偶像组合去了。我偷偷望向她桌上的小镜子,看看我能有几分像坐在他电瓶车后面的女孩子,能有几分像他一直压在心里却被自己的举动出卖了心意的“白月光”。我用目光将镜子里的自己变瘦,将脖子上的疤痕抹淡,让我的脸史无前例地容光焕发,但镜子并没有义务骗我。又不是我的镜子,我并不敢打碎。
      十七岁那年,我在考场门口看到一个人和女朋友一起背书,真的好像他。一晃人影没了,我失魄地搜寻。因身高的缘故,我惯于盯着地面搜寻——我认得他的每一双鞋。盯了一会儿,也觉得可笑,就放弃了。考场外有人公放着《Someone like you》,不知怎么,我羡慕极了。至少他总有一天可以找到有这么一点点像他白月光的女孩子,而我却无法找到哪怕一丝丝像他的人,因为他在我这里,本就是虚幻的。
      二十二岁那年,我来南京考试,路过鸡鸣寺,听说那是求姻缘很灵的地方。我买了一张祈福的卡片,趴在石凳上写。塔周的风在转圈,捎起我的头发,我本能性地想把头发扎起来,才意识到我已经剪了短发。风止住了,我才在卡片上写下了一行字:“我是别人闪闪发光的青春的背景板。”没什么多的可以写了,我将如意云形状的卡片挂在了一排卡片之中,回头看了一眼,一顿一顿走下了石阶。

      我回到了学校,推开了寝室的门,刚放下行李。室友一把拽住了我,“所以你去鸡鸣寺求姻缘了吗”,她问。“姻缘,你觉得就我,会有这种玩意儿嘛?”,我边说边走近她的位子,居然瞅见她的平板上写着“我的阿尼姆斯先生”。我失控地笑了,眼泪也带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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