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血肉至亲（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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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阿苏勒惊呼。
大君没有回应阿苏勒，他持炬火，光影随他而移动，不多时，他出现在了老人所在的石牢。
他找好孔位，火把被固定在岩壁间，也彻底照亮了这个石牢。
老人被刺得躲闪了一下，随后微眯着眼睛抬头看燃烧的焰心。
“你竟然还活着！”大君看着老人闲适的模样，一把把他拽了起来。
“阿爸……”阿苏勒的声音不大，但是在石牢里也足够清晰地传进大君的耳朵。
“这个老爷爷教会了我刀术，能不能……”
“闭嘴！”大君暴喝出声，他从没在阿苏勒面前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愤怒的碎壳露出悲伤的缝隙，化作表情扭曲在吕嵩并不年轻的脸上，他紧咬牙关，好像要随时挥出拳头，可他的眼神，悲伤滔天，难过得能覆盖整片草原。
“老爷爷？什么老爷爷！”吕嵩狠狠把老人摔倒在一边，“阿苏勒，他不配你这样叫他。”
老人此时还没起身，他略微佝偻着，毕竟是老了，比之大君，他实在沧桑。
可他的从容又像是岩石的积淀，沧桑的外皮不过是慵懒的伪装。
吕嵩看透了他的模样，这个卑劣的男人征战草原的时候就是纵横捭阖的野心家，如今老了，演技更加精湛。
也更加浮夸。
吕嵩抓着他的头发拖着他，想给阿苏勒看看这张丑陋的脸，却受老人铁链长度的限制，只勉强走了几步。
“阿苏勒，记住阿爸下面说的话，但出去后你要忘掉一切。”吕嵩望着阿苏勒所在的方向，靠墙坐到了一边。
“青铜血不是神赐的血，是魔鬼的血。”他疲惫地捂住脸，那块白翳被盖住，像是无法浮起的往事。
“这个人，本应是草原的英雄，你的爷爷。”吕嵩拿开遮面的手，指着老人的方向。
“爷爷……”阿苏勒默念，随后想起了北陆的传说。
钦达翰王：吕戈·纳戈尔轰加·帕苏尔，年轻时便一统北陆，率领虎豹骑与铁浮屠力克胤朝皇帝所率领的“风炎铁旅”，英雄般的人物，却病逝在一个普通的清晨。
可如今，他的父亲却说他的爷爷尚在人世，还被囚禁在这座石牢。
“在富饶的中州，有位有勇有谋的公主，她本该度过美满的一生，全因为他们毁了，当年东陆皇帝与他开战，两个怯懦的男人，带着他们的千军万马，呵。”吕嵩评判着这场在他出生前的战役。
“谁也没赢谁，都打不动了，也不肯讲和，那时北陆的草皮恨不得翻过来再吃一遍，你知道真颜部的覆灭，那你知道牺牲了多少像真颜部那样的部族，才供养得起‘铁浮屠’吗？”
“这样的困境下，信使就是那位公主，她斡旋于东陆皇帝和他之间，阻止了两族血流成河的命运。”
“她如果生在蛮族，大概是要侍奉神的天女。她会竭尽所能地帮助别人，一辈子受人尊敬和供奉。”
阿苏勒想起了大合萨讲的故事，没有比“阳光”更适合她的名字了。多耀眼的人啊，即使多年仍不减光芒。
吕嵩也在回忆着，他虽然已经有权利给予他母亲一切的哀荣，但是他想，北陆这样的蛮荒之地，不配留住那样美好的人。
“可是天女怜悯了一个疯子，就被疯子拖入了地狱。”吕嵩怨毒地说着。
“我还有一位姐姐，阿苏勒，你没见过她，她不像蛮族人，不像那些脑满肠肥的汗王，她美丽得像一泓泉水。”吕嵩起身，抓起老人的肩膀，他手掐在老人的脖子上，语气阴森，像是看到生人的伥鬼，“伟大的钦达翰王，我的父亲，你还记得你的女儿吗？”
他又蹲下掰开老人紧攥的掌心，“你手里勒死还有苏达玛尔时的触感吗？”
老人通红着眼眶，他从吕嵩手里挣回了手，干涩地说，“当时我发了狂，苏达玛尔……”
“那我母亲呢？你驱逐我们的时候，你有想过我们会饿死在雪原上吗！她来找你的时候，你给过她信任吗！”吕嵩根本不听他的狡辩，是非曲直他心中已有评判，不然不会把这位钦达翰王关在幽深的石牢一关就是三十多年。
而今钦达翰王已死，这里只有残魂吕戈。
吕戈躲避着亲儿子的诘问，聊胜于无地重复着，“是青铜血……”像是这样就可以给所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阿苏勒一字一句全听见了，可这陈年的故事只让他发抖。
青铜血，是狂血，是代代流在他们血液里的毒，而他，把毒亲手喂给了阿史那隼。
他必须尽快出去，阿隼也是他的光，可他身负的黑暗太重，终有一天会绞杀掉那道光，“不能太亲密了”他在心里说。
他要把阿隼放在一个妥帖的位置，他能看到又可以保护阿隼的地方。
这才是谷玄的用意吗？阿苏勒仿佛看见一条虚无大道，尽头都是那些拥有青铜血早亡的人。
他不知不觉踏上了这条路，而他们在等他的下场。
“父亲，我明白您让我知道这些事的用意，但是我还是祈求您留爷爷一命。”阿苏勒稳住心神开口道。
“您已经关押他很久了，那就让他完成赎罪吧。”阿苏勒无法代替谁原谅他的爷爷，他只能征求一个注定走向的结局。
吕嵩长叹一口气，略微恢复了大君的仪态。
“阿苏勒，你太心善了。我那时真希望你只是血厥，阿爸愿意找来一切为你医治，可你是青铜血，那会毁了一切。”
“今日你要答应我，无论他教了你什么，你都不要用。”吕嵩注视着阿苏勒。
“我以盘鞑天神的名义起誓。”阿苏勒发誓。
吕戈此时却大吼出声，“阿苏勒，你不能拒绝！那是青铜血！”
“你要把大辟之刀传下去！答应我！”吕戈眼里焕发的光彩，分不清是贪婪还是希冀。
“我答应你。”阿苏勒在心里应承下去。
吕嵩不在意这个似疯子的人的大喊大叫，他把老人扔到了一边，“死心吧，青铜血已经断绝了，就像世人遗忘的你，我是最后一匹‘马’了。”
青阳大君的葬礼很特殊，父亲的墓穴只有儿子知道位置，他们会牵着母马和小马来认路，然后在真正的墓穴处当着小马的面杀死母马，鲜血和眼泪一起沁润那片土地，小马会记一辈子，而等到小马变成老马死去，就再也没人知道墓穴的位置了。
石牢随着大君和阿苏勒的离开重新陷入黑暗，只剩下吕戈一个人轻声问，“阿钦莫图，你还会原谅我吗？”
黑暗不会给他回答。
阿苏勒跟着大君来到地面，果然和他认知得不差，这里就是蛮族人祭祀的地方。
他们出现在山脚的石宫中，狂风在山间回荡，多少蛮族人在这里祈求一句神的回音。
“走吧，阿苏勒，有人还在等着你。”大君叫住了晃神了的阿苏勒。“阿爸也有件事要和你说。”
阿苏勒根本没留意后一句话，他的心全落在‘等’那一个字上，在胸腔内忐忑地跳动起来。
他忍不住向外跑。
他听到清晰的咳嗽声，一声声覆盖着他的心跳。
入眼是那个他守了日日夜夜的人，“他怎么瘦了那么多？”繁杂奔涌的念头先冲到了眼面。
然后他落在了阿史那隼染血的前襟，他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恍然，“他不是咳嗽，是在咯血。”
阿史那隼看他的目光足够他参悟一千年，明明是笑着的嘴角，目光中却悲喜交织，若是两边的石壁听多了的祈祷而生出灵肉，看阿史那隼的眼睛心也要痛上一痛。
风传达着他吐出的，轻飘飘的，带着沉重思念的三个字“阿苏勒。”
“我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血肉至亲（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