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暗恋》两颗方糖

4、纸质书

　　2015年5月31日凌晨3点。

　　A市并非是什么高度繁荣的地方，市民很少有享受夜生活的习惯。在这个时间，除了几条靠近螺湾大桥的重要通路仍然灯火通明，其他地方，多数被黑暗和寂静覆盖，就连街边的路灯也显得孤零零的。
　　街上的监控设施并不完善，非必要情况下，没有人愿意在这样安全保障不充足的夜晚出行。

　　连南依独自走在街上，整条街从头到尾，都望不见第二个人。
　　两侧是住房，掺杂了几栋还没有完工就已经被投资方彻底抛弃的烂尾楼，街道灯光很暗，有些地方不被照亮，甚至完全是黑的。

　　她想，如果现在有个人从角落里冲出来，将她在这里掐死，再将尸体拖到一边的烂尾楼中，恐怕至少要半个月，才会有人发现她的尸体。

　　而在这期间，邵准不会给她打电话，不会怀疑她为何失踪，也不会报警——她可以确信。
　　连南依简直找不出第二个像邵准这样，近乎完美的空气情人。

　　连南依甚至觉得，如果他们没有在一起，邵准恐怕直到老死都不会结婚，也不会有任何恋爱对象。她极少见到邵准出门，几年前，他还会偶尔跑一跑健身房这种“轻度社交”的场合，自从家里安置了健身器材之后，他便更少出门了。

　　他的大多数时间都守在电脑前。

　　连南依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她曾经问过他，但是邵准并不想提。
　　就像连南依也很少说自己在外面都做过些什么一样，他们有各自的领地，这些区域一旦被触及，就免不了争吵不休，可是，又似乎只有锲而不舍的争吵，才能让连南依觉得自己还真实地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她不认为邵准和她之间有什么感情，也并不是所有没有感情的婚姻都通向“相敬如宾”那一个俗气的结局。

　　他们更像是冰湖之下，两条咬中了同一只钩的鱼。
　　在寒冷中，一起等死。

　　连南依轻叹了一口气，抛开那些无用的念头，她摸近一栋烂尾楼，翻身从楼边一处加了铁丝网的短墙翻进去，她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可以不让铁丝划伤手，也知道脚下什么位置会有多出来的障碍物。

　　她对这里相当熟悉。

　　从烂尾楼的入口走进去，墙壁透着夜风，呼呼作响，连南依敲了敲旁边的墙，墙面用的是早就不允许在城市建筑中使用的空心砖，短促的敲击音穿透墙面，沿着固体介质和空气同时传播。

　　“纯叔。”
　　没有回应。

　　“纯叔？”
　　还是没有回应，只是从不远处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连南依又抬手敲了敲墙壁。

　　刚才那阵声音距离她近了些，伴随着一道有些不耐烦、不太清醒的声音：“诶我听见了你别敲了，吵得很。你怎么来得这样晚？我已经在这里睡几个来回了。”

　　连南依看见出现在手机光线之中眯着眼睛的纯叔，对方戴了一顶渔夫帽：“这也就是夏天，你才能在这里睡得着，要是冬天，恐怕第二天早上直接变成冻尸。”

　　一叠报纸被卷成卷，敲在连南依的后脖颈上。

　　“没点好话……”纯叔低声喃喃着，伸手在自己侧颈和背脊上抓了抓，“糟糕，夏天有好多蚊子嘞，你有没有花露水风油精一类的东西？”

　　“我出门办事，又不是出门旅游。”
　　“像你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不是都有这些小习惯嘛。”纯叔抬眼，“瓶瓶罐罐装一包，要多精致有多精致。”

　　“那也不包括我。”

　　纯叔耸肩：“是啊，你已经结婚了，不用发愁，我可不一样，必须多收拾收拾自己的外貌，才有机会娶到老婆喽。”

　　连南依轻笑：“您既然都做了这行，就别总想着结婚啦，平时接触的人除了妓|女、毒贩，就是一些比嫖|娼和吸毒更过分的……”

　　“过分？不能这么形容，你打心里觉得这活儿肮脏，只会越活越没劲，做我们这行要有信仰。”纯叔卷了根烟，烟叶从烟尾冒出来，纯叔随手掸了掸，就叼在了嘴里，他对着连南依侃侃而谈，像是憋了许久找不到听众一样，“不仅有信仰，还要有希望，无论爱情来得多晚，只要肯来，我都能接受。而且，凭什么你都可以结婚，我就不能？”

　　连南依不置可否，她有时候会觉得纯叔身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没有因为世俗而磨灭的孩子气和冲劲，他看上去也并不像是一个已经五十三岁的人。在和纯叔说话的时候，连南依从未觉得，他们是不同辈份的人。

　　她伸手拿开纯叔的烟丢在地上，又重新抬手，说道：“少抽点吧，难闻，你未来老婆肯定不喜欢你抽烟。把东西给我。”

　　纯叔惋惜地看着地上的烟：“就知道要东西！你还没说，为什么迟到？”

　　“警局走了一趟。”
　　“你又惹上哪个警察了？”
　　“还能有哪个，梁善。”

　　“我早就说趁早把那个姓梁的解决掉，你偏不干，留着干什么？天天找我们麻烦，一次两次也就算了，现在我们几个都快成警局的常客了，身份信息录了八百遍，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隐匿身份的活儿，你说怎么搞？”

　　纯叔一边埋怨，一边把一包用牛皮纸包好的东西递给连南依，连南依接过来。

　　“如果没有梁善这条线，我们也拿不到这么多东西。”

　　纯叔叹息。
　　连南依检查了一下手上的包裹：“里面的东西都清干净了吧？我可没有吸那东西的习惯。”

　　“有人帮你清过了。”

　　听闻此话，连南依手指一顿：“谁清的？”
　　“还能有谁？我们不是一直找那家伙吗？”
　　“许晖城？”

　　纯叔点头。

　　连南依抬手捏了下袖角，没有看向纯叔，低头说道：“以后恐怕不能再找他了。”
　　“怎么了？”

　　“许晖城死了，四个小时前，在螺湾大桥。”

　　“死了？怎么死的？”
　　“毒驾，车子冲出了围栏，来不及救人，直接坠崖而死，前后不超过一分钟，我刚才会被叫到警局去，就是因为这件事。”

　　连南依声音冷淡，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纯叔来回走了两步，步子里透出几分烦躁，他最终停在那半截尚且没有熄灭的烟头之前，用鞋尖将烟头的火星碾灭，与此同时，连南依的手机屏幕也暗了下去，烂尾楼中一片漆黑，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从烂尾楼那些没有填满缝隙的砖之间，窜进来一点风，空气中带着点酸腐味和油漆味，并不好闻，倒是比警局通风口吹进去的风自由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连南依敲了敲墙壁，低声说：“我先走了。”
　　“等等。”

　　纯叔抬了抬手，挡住了连南依的去向，他再次开口的声音有点干涩，又有点犹豫：“我们这次的活儿，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

　　“你知道，现在看纸质书的人越来越少了，我们能够接触到的数量，这两年也减少很多，我听到消息说，这次的活儿，是近期唯一一次大规模的交易，上头想好好做，这次之后，估计我们这一撮人就直接解散了。”

　　“以前说了那么多次解散，还不是做到现在。”

　　纯叔竟有些感慨：“这次感觉是真的，现在电脑越来越普及，我们这些做纸质书的也确实显得有些……笨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