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殇》姜采辰

2、兵荒马乱

　　兵荒马乱，兵荒马乱，这世道——哎！
　　自从老蒋那次大清洗后，南京的地下党就没有多少剩下的，只余我们这几个光杆，相互间联络也是降到最少。如今局势紧张，后方药品实在紧缺，再没有阿司匹林，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丢命截肢，我是无论如何也呆不住，才主动请缨。
　　却没想到这老蒋嘴上叫的好听，暗地里扣的更紧，根本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空隙，将药品买卖全部一手控制了。
　　他奶奶的混蛋！
　　我这两天热锅上蚂蚁一般，却又不能露出来，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原来手里的几条暗道也怕不安全，没敢用，却一直没能找到安全的运送渠道。
　　没辙了，又不能眼巴巴干等着，想想后方的弟兄们耽搁一天就有多少伤势得不到救治的，心里便烧的慌。
　　穿了整整齐齐的西服三件套，梳成两分头，戴上小礼帽，看上去便像是一个富家少爷。
　　从国立中央大学北门儿进去，绕过熙熙攘攘正在热火朝天谈论着上海战事的学生，从小花园穿过，在国立中央大学的校园里兜了一个圈儿，准备从南门出去。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我愣了一下，这是属于上海的声音，在南京却并不常见。扭头去看，毫不起眼的角落里，“雅轩书屋”四字映入眼帘。便又想起当日开口为我说公道话的那人，看上去瘦瘦的，却有股子气势在那里。反正现在去等着也嫌早，这样想着，脚下便改变了方向，走进了那书屋。
　　一股淡淡的油墨味扑面而来，层层叠叠的书堆得这小小的书屋满满的，确又齐整有序，一点不见烦乱的样子，每本书都放在该在的地方，整整齐齐不见一本繁乱。
　　我看了看，外面摆着都是些进步读物，新青年、洪水、萌芽等。走了进去，便摆着些学术的杂志、书籍，也有些旧书，都修的齐整，一道摆在架子上。屋角一架有了些年头的留声机吱吱呀呀的转动着，那和南京这个城市多少有些不协调的声音便是从这里流出的。
　　“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那个叫做鲍城的家伙，穿了一身青色对襟长衫，雪白的袖口，筋骨分明却不失精致的手上捧了一本旧书，我瞅了一眼书名，居然是一本《饮水词》。他斜倚在陈旧的木椅上，正读着入神。
　　我心中忽然莫名的一动，我晃晃脑袋，该不是最近睡眠不足了吧？大白天的眼前居然出幻觉了。
　　他从旧书上抬起头看着我，放下了正在看的书本，起身去关留声机。那本饮水词在桌子上摊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这样一句便映入眼帘。
　　我道：“哪里有你这样卖书的，一个人躲在后面看，真来了买书的都找不到摊主。”我想，刚才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里面没人呢，差点就退了出去，还好多走了一步。
　　“反正学校也要搬了，没几个人来买书的，真要来买的，一定能找到我。”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我突然发现这家伙笑起来的时候，居然还带着一丝孩子气的纯真可爱。
　　“还不是怕打过来，未雨绸缪，先搬走了。上海都守不住了，打到南京来，也是早早晚晚的事情。”他叹了口气：“堂堂大国，都得避着小鬼子走。”
　　我心中深有同感，但是这么多年地下工作做下来，我知道有些话不能随便乱说，你说者无意，被有意的人听了去，就又是大麻烦。
　　“不说这个啦，还是安安生生做我的顺民，现在不还挺安定的么？”我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对不住了，我还有事儿，先走，回头有空一定再来拜会鲍兄。”说罢拔步便走。
　　从中山大学后门窜出去，虽然南京的主干道修理的像个样子，一派西洋景观，但是大多数小街小巷还保留着原来的旧样子，我远远地便看到一坐小楼上二层的窗台上摆着一盆花。
　　我心里叹一声，两年没联系过，他还保留着这个习惯，只要花盆摆出来，便是安全的意思。
　　闪身躲入一条僻静的小巷，从口袋里掏出假胡须黏上，戴上眼睛，看看四处没人注意，才慢慢踱了出来。上了楼，在门上敲击了两长一短三下，门便拉开一道小口子。我侧身钻了进去。
　　“老宋，好久不见，还——”我闭了嘴，老宋一脸苦笑站在屋中看着我，屋子里多了好几名身着黑色长风衣的家伙，其中一个用抢抵住了他的背。
　　我马上反应过来，消息走漏了。脑子里想到的同时身子向左一闪，两个黑衣人扑向了我前一秒站立的地方。我顺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身后已经传来枪响，奶奶的这些中统的家伙，日本人都打到家门口了，居然还有这精神搞自己人，都不得好死的。他妈的二陈！滚你奶奶的老蒋！
　　我心中一边骂，身子已经在地上滚了两圈，顺手拖过凳子往后一扔，矮身窜出。
　　刚才我已经看清楚了，屋子里一共五个人，一个守着老宋，门那里守着两个，还有两个分别站在两个角上。硬攻肯定不行，不过窗户那里没人守着，想必是怕被下面的人看见吧？我估量一下，这里是二层，不高，摔下去估计没事儿。
　　就地又是一个侧滚，已经挨近老宋身边，抬脚往他身后那个用枪指着他的人腿弯上就踢，那人腿一弯跪了下来，手中的枪却没响。
　　我所料果然不错，他们是要活捉我们，好将南京的地下党残余全部挖出来。
　　“老宋，快走！”我伸手拉起老宋，就把他往窗户那边推，同时拔出藏在腰间的手枪，射了两枪压住墙角两个要冲上来的人。我得赶快，楼下一定还有他们的人，听到枪声他们的人一定会冲上来。
　　“老宋，快跳下去。”我喝道，同时右腿横扫，将刚刚爬起来的一个黑衣人再次踢趴下，左掌凌空而落，斩在他后颈上，把他打晕了过去。但就是这一瞬间身形稍顿，我感到左腿一阵麻痒刺痛。
　　“老宋快跳！”手中的枪瞄准门边那两个黑衣人猛开，同时用完好的右腿使力跳到老宋身边，用身子护住他。
　　我感到左臂又是一热一痛，来不及看，我拥着老宋就往窗户边上跑。反身冲着那些冲上来的家伙又是两枪，子弹已经射光了，飞脚踢开两人。都打到这份儿上，他们都没用枪扫射我们，看来是下了决心要捉活的。
　　身后的老宋忽然转过身，不要命的向着一个黑衣人冲过去，抱住他。
　　“老宋！”我大喊，耳中听得一声枪响，血迹在老宋背上缓缓蔓延，那个被老宋死死抱住的黑衣人用力挣扎着想要摆脱老宋的双手。
　　我耳中轰的一响，热血冲上头顶。
　　“快，快跑，别管我！”老宋拽着那个黑衣人倒在地上。
　　我狠狠一咬牙，反身上了窗台，还没忘记给最后那家伙脑袋上来了一花盆。
　　我承认我对自己估计过高，虽然窗台不高，但是伤腿受不得力，落地还是把右脚扭了。爬起来瞅了一眼四周，顺着原路往回跑，只要到了人多的地儿，就好脱身。
　　怎么会被发现？谁出了问题？南京地下党的领头就剩下老宋一个，现在连他都——
　　二陈摆明了是要将共产党的势力赶尽杀绝，面子上是国共合作了，可是实际上还是防备我们的很。
　　由于用力奔跑，我腿上的伤口迸裂开，鲜血洒落在路面。他奶奶的，这不是给后面追我的人指路呢吗？可是我没时间停下来包扎伤口了，追兵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一定要逃出去，想办法通知他们，不然真的会被一网打尽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扯下领结草草在胳膊上一扎，止住流血。一条腿伤了，一条腿瘸了，我咬着牙心里发着狠，就是不停步！
　　转弯，我眼前忽然一亮，一袭绿色映入眼帘，那人缓缓转过身。
　　鲍城！你怎么会在这里？“快离开！”我喊，他看着我，嘴角一翘，笑了笑。
　　“快离开，这里危险！”我急急的说，已经感觉追兵就在背后了。
　　他缓缓抬起手，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