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殇》姜采辰

1、萍水相逢

　　1937年，10月初，南京。

　　天气已经转凉，我不由紧了紧身上的对襟长衫，将头上的常礼帽戴的紧了些。
　　又在路上绕了两个圈子，还是不见人来，我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出事儿了，准备再等一刻，若是还等不来人，就走。
　　“守义你又不守时！”看到突然搭在我肩头的那个大爪子，我便知道今天等的人是到了，“路上不太平？”
　　“没有，好的很。”守义疵了一张大嘴，笑呵呵的。
　　我用眼角余光一瞥周围，拉了守义便上了路过的公共汽车，寻了个僻静的位子坐下。守义穿了学生装，还带了个鸭嘴帽。
　　“上海怎么样了？”我压低声音问道。
　　“奶奶的小日本儿不停的增兵，死伤惨重啊！”守义呲牙咧嘴，一副忿忿的样子。“他奶奶的可惜我不能去，要不我打死他狗日的！”
　　“这次逼得他老蒋不打也不行了！”我压低声音继续道：“药运到了没有？”
　　守义一跺脚，急道：“老大，便是这药出了事情，上海那边好不容易上了岸，半路又给拦住，过不来。”
　　“小声！”守义此时心中着急，话音不由放高了。守义这么个毛毛躁躁的脾气，让他做地下工作，还真是难为人。
　　“告诉同志们别急，沉住气，我这里来想办法。”我说道。
　　“老大你自己也当心。”守义拼命压低了嗓音，道：“卿姨说中统的那一帮子还暗中查着咱们的。”
　　我拍拍他肩膀，“我心里有数。”
　　守义四下看了看，在公车停下来的时候溜下了车，很快消失在人流中。公车又顺着中山路走了一会儿，我才下了车。
　　“啊——”街西头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引起了我的注意。
　　“老猫不在家，小猫爬篱笆，你个小贼妮子，敢趁我不在偷东西吃，没的天啦！”街角跑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哭喊着往出跑，后面跟着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女子，手中持着一跟拇指粗细的鞭子，挥舞着啪啪有声。
　　小女孩儿跑了两步，一下子绊倒在地上，女人上前捉住她，扬手“啪”“啪”就是两记耳光。又拽住她的一只手和一只脚，横着提起来，往地上狠狠一掼，只听“哎呀”一声，摔得那女孩儿满嘴流血，一只胳膊也摔折了。
　　那女人走上前，又狠狠踢了两脚，骂道：“小贼妮子，老娘今天非揍死你不可！”说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我看不下去，紧跑上两步，伸手拦住那女人。“她有什么过错，说说就算了，怎么能这样打，她还是个孩子呢！”
　　那女人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冷笑道：“这是我花钱买来的，我愿意打就打，打死了也不关你的事情！”
　　我有点火了，但还是压下性子和她说：“那是条人命，你怎么能随便说打死便打死。”
　　那女人脸一扬，一副蛮横不讲理的样子：“霍是的你个多事鬼，管老娘的闲事儿，老娘买这个贼妮子就是当肉货，打着玩儿的！”唾沫飞溅，喷了我一脸。
　　我心中火气再也压制不住，抓住那女人的手稍微用力。那女人立马杀猪似的叫唤起来：“打人啦，杀人啦！来人哪！救命啊！”我赶忙松开了她的手，周围行人和四邻被吸引过来，聚拢了一圈。那女人见到人多，更加气盛，跺脚捶胸，哭天喊地。我又不能对一个女人怎样，倒弄得进退不得的尴尬。
　　“大家都来评评理啊，我管教自家丫头，干着他什么事情的，用拳头蛮塞我，哎呀呀，不能活的啦！”
　　“这位大姐，恐怕这事儿是你不对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位先生刚才只是请大姐不要打这么小的孩子，并没有做其他的事情。”我转过头看是谁在帮我说话。他个头很高，和我差不多，站在人群中也高出了半个头。他长得很清秀，很——漂亮——我只能用这个用来形容女人的词汇来形容他。他脸上的线条很柔和，不过他整个人给我的感觉却是坚毅的，锋芒四射的。
　　那胖女人见有人帮我说话，有些气短，嘴里叨叨着骂了两声，揪起地上的女孩子便进去了。
　　“喂，你等等！”这胖女人这个时候吃了亏，回去八成要在那个小女孩儿身上讨回来。
　　“你还要干嘛？”胖女人叉着腰问。
　　“你别难为这个小姑娘。”我说，又觉得自己这话底气实在不足，想想又道：“你买她花了多少银子？”
　　“怎么了？老娘不卖！这小骚货老娘还指着她换大钱呢！”那胖女人吼道。
　　他奶奶的老虎不发威当我是小猫！伸手快如闪电卡住那女人的手腕，虽然我不打女人，不过这胖婆子太可恶，不能归到女人一类，应该归到畜生一类！手上用力，没等到那女人叫喊起来我已经松了手，那女人腕子上留下了深深的一道痕迹。“你要是再敢欺负她，让我知道，我就捏断你的手腕！”
　　那女人是个吃软怕硬的，见我发威也就不敢说什么。周围的人见没了热闹看，就散了。
　　“哎，这位兄台。”我出言留住刚才为我说话的那位，“刚才还多谢你了，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他冷冷扫了我一眼，“萍水相逢，说句公道话而已。”
　　喂，喂，我又不是长得像垃圾，至于这样看着我么？“萍水相逢便是缘分，在下周泽。”我道，周泽是我在这里用的化名，做地下党，化名很多很多，多到连自己原来叫什么都会忘记。
　　他犹豫了一下，道：“在下鲍城，今日我还有事在身，先走了。”
　　“喂，我去哪里找你啊？”
　　“国立中央大学，雅轩书屋。”他丢下这么一句话，迈着大步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