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18章 ...

  •   吴王府的门禁历来森严,就是门前飞只鸟也要射落下来盘查究竟,唯独对她苏星回宽进宽出,是个特殊的例外。

      可她偏偏不常来,生子后来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对于苏星回的造访,裴王妃摆足了王妃的派头,命人在院庭前设置了障碍。苏星回每走过一道门,就有婢女手持毛掸上前,拍打她衣上的雪,还让她脱去鞋子再进内室,只因鞋底侵了雪水,会弄脏王妃最喜爱的红氍毹。

      苏星回隐忍不发,默默忍了裴王妃的小儿行径,在仆婢好奇探究的视线中,一声不吭地走进王府内宅,踏袜站在渗着幽幽凉气的地面。

      裴王妃围坐一张绒毯里,浓密的乌髻梳得一丝不苟,衔珠金凤在她额上闪耀生辉,一身罗裙纤丽星繁,服帖得没有半分褶皱。

      裴王妃在燕居中也常作此打扮,似是为了刻意彰显她高不可攀的身份。

      “苏十九娘,你不来我倒要亲自去找你了。”裴王妃手捧着热茶,眼神轻慢地打量着苏星回。

      她委实没有料到,囿于深宅十几年的苏星回能忍耐至此。

      在她不多的记忆里,这个少女时在宴春台出尽风头的女子,可是深受她那位驾鹤多年的祖父邢国烈公的严训,有着拗折不断的脊弓。

      苏星回闻言牵唇,将背挺得愈直,“恕我直言,王妃娘子不会纡尊降贵。”

      她反唇相讥道:“王妃一向自恃身份,拉不下颜面来教训我这个不入眼的小人物。所以我自己识相地来了,顺便问一句,作为我儿的亲姑母,娘子可曾有过半分真心的疼爱。娘子口口声声的关切和照顾,无非是想踩着我的脸面给我好看罢了。”

      进来也不给赐座,摆明是准备让她一直站着回话。裴王妃对她有多厌憎,苏星回心知肚明。她当然不介意站着,但绝不是屈服于对她身心的两重羞辱。

      “放肆!”裴王妃恼羞成怒,将茶盏重重撴下,“你还有脸质问我。正经的夫妻你不要做,和离了却赖在别人家里,要做不知廉耻的淫.娃.荡.妇。”

      “王妃娘子当真是好口才。”

      苏星回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她微挑眉峰,呼出来的气比外面惨白的雪还要冷上三分,“荡.妇是连我也说不出口的,河东裴氏的女郎学的东西,受到的家教,果然是我们寻常人家不能触及的。我苏十九也真是三生有幸,得见大婚当日鞭笞新郎的奇景,此刻又目睹了王妃的口出成章。”

      “这会儿你倒是俐牙俐齿起来。”方才情急失了仪态,裴王妃后知后觉,气得手指骨节错响。

      “三郎是怎样从背负众望的世家公子变成心狠手辣屡屡遭人弹劾的权臣,还需要我一件一件讲给你听吗?”

      “他胸有大志,并非全是因为我。”现在和她搬弄旧账,眼前她们就有数不清的旧账可翻。苏星回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她的居心也别想矢口否认。

      “娘子真以为我十余年当了个聋子瞎子是吗。娘子也说他背负了众望,那问过是他想要的吗?十几二十年,日复一日,他就不累么?”

      “可他又怎敢停下。你们用他时求他,不用他时弃他,没有半分迟疑。世家子弟的心也是肉做的吧,还是只有你们裴家不是?”

      裴王妃做了皇室的媳妇,也学来了主上驭下之术。她一心为自己的儿子钜鹿郡王作打算,取舍之题早就做的得心应手。以她的高傲,怎么可能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利用血亲铺路。

      “你是以何资格,以何身份跑来教训我。凭你也配!”

      让一个讨厌的人当面撕开她的面目,没有比这更让人膈应的事。裴王妃揪扯着身上绒毯,恨不能当场杀了她。

      苏星回没有错过她眼里的杀意。

      她不觉得怕,只觉得自己有机会当面对峙,骂得还不够狠。

      可她突然不想骂了,裴家这一个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早就看透了,看烦了,“根本无需娘子说,我也是要走的。”

      “嗬。”裴王妃仿佛听见什么笑话,抠出血丝的手陡然松开来,忍不住拊掌,“大难临头各自飞,不愧是你苏星回,心一直这么狠。”

      “这不正是王妃娘子所希冀的,我既然如娘子所愿,娘子该高兴才是,为何仍要气恼?”站了这么小会,双腿早就冻得没了直觉,苏星回不耐烦再站下去,继续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题。

      她来这一趟,就没打算坐下来闲谈。她只是想当面告诉她,只要苏星回活一天,她都别想再做这种蠢事。

      “朝廷里不太平,王妃还是管好自己的家事吧。妾身告辞。”

      苏星回敛首一礼,大步坚定地退出,将裴王妃气怒的骂声全部抛在脑后。

      寒霰拍在脸上,天地又浮满了冷雪,整座皇城都被灰白的晨光笼罩其中。

      苏星回策马跑过洛水,看到苏平芝远远等在岸上,她急忙勒住缰绳,放缓马速,“二十二。”

      苏平芝撑着一把伞,小跑了两步,气吁吁站在她马前。

      “怎么回事?”苏星回径直发问。

      “我去裴宅找你,你没在,说你去了吴王府。”苏平芝等到了这会儿,嘴唇冻得乌青,他跺起双脚,口中呼出一团雾气,“今天早上我在胡肆里听到了好消息,急忙就来找你。”

      苏星回跳下马,听他说道:“台院昨晚连夜推鞫,姊夫在刑部对答如流,未受刑讯。因为没人敢对他用刑,刑部官员苦熬了一个晚上,辗转审讯了其他几人。”

      “那些人是吴王在京畿道别院的杂役。吴王为了饲养斗鸡,占地扩建别院,别院里聘用的杂役也比从前多了一倍,由此混入了细作,那人一口咬定吴王逾制修建是受到姊夫的挑唆。姊夫作为吴王的姻亲和势力,没有对吴王行到规劝之责,即便他没有教唆,也得背下一半的责任。”

      雪落进衣领,脖颈的肌肤冰冷,苏星回拉严了衣襟。

      她想起王贺恩将仇报的行径,心头火气流窜,不由地咬紧了牙槽,“台院背着陛下参与党争,同流合污,早就不干净了。他们为了扳倒三郎,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一处漏洞。”

      苏平芝不置可否,“这次还只是微末小事,姊夫尚且能够应付,不出意外的话,初十前就会无罪开释。”

      他揉着发红的鼻子,不动声色地将伞移到了苏星回头上,“但常言说的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往后需要百倍小心才是。”

      苏醒回暗暗琢磨,没有回话。

      “对了——”苏平芝又恍然想起来一件事,郑重其事道,“昨天褚显真的门生,一个名叫蒋鸿的人去过刑部了,大概进去有半盏茶的功夫才离开。褚显真这个婆娘到底耍什么花招,要是让我知道她又使什么坏心眼,非得给她厉害瞧瞧。”

      苏星回无情地冷嗤,“她不把你打死,就该早晚三柱香叩谢佛祖了。”

      大概是冻僵了,苏星回脑子里乱糟糟,实在想不出褚显真莫名的举措,索性沉默着捏揉起手指。

      甘露元年的血案她没有忘记,这次虽然有惊无险,却也给她提了个醒。

      她必须尽快想到办法,避开甘露元年的死劫。可

      是什么办法能杜绝灾祸的重现?她只是一个岌岌无名的女人,没有参与朝政,没有左右一个朝代兴衰,一个帝王喜怒哀乐的能力。

      内心的惶然和迷茫让她深感无力,半晌才听到自己暗哑的嗓音,“好了,你走吧。还听到什么消息,就写信告诉我。”

      …

      雪是在初八这天傍晚停的。

      皇城关闭城门前,刮过凛冽的一阵北风,轻易地吹皱了洛水上的浮冰。

      苏星回在檐脚看完了弟弟捎来的书信,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

      她得知褚显真非但没有落井下石,还让门生蒋泓从中替裴彦麟申辩。虽然裴彦麟信心十足,确信自己能摘身出来,褚显真那些表面功夫起不到什么大用。

      但苏星回还是疑虑又震惊,一番怅然过后,又生出无端的愤怒。

      她笃定这是褚显真对她直白赤.裸的示威。她太了解她,太知道怎样才能击碎她的骄傲自尊,让她颜面无存了。

      “阿媪,收拾好我带来的东西。我们该离开了。”

      她吩咐着张媪,把信撕成碎片,投进霏霏火势。

      张媪知道她回苏家是一早就做下的决定,但是……

      “分的这样清楚,会不会伤了阿郎的心?”

      火焰舔舐着炉壁,漆黑的纸灰仿佛扑火的飞蛾,飞过她的云鬓,飘坠在雪白的地面。

      纸灰散尽,苏星回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不会的。等我以全新的面貌回到这里,那时候才是真正属于我的。裴王妃不会再奚落我,褚显真不会再嘲笑我,她们轻视我,都是因为我曾经的确不值得。”

      “娘子……是醒悟后对阿郎的愧疚吗?”张媪心疼娘子受到的羞辱,也在意她会就此离开,一去不返,“十五年了,娘子真的就,没有半分情感吗?”

      很多人都说她是个没有心的人,但再硬的石头也会被水滴穿透吧。

      苏星回手指捏着螺钿梳背,温柔地摩挲上面的雁纹,“阿媪,很早以前我偷偷看过鹤年习射,八九岁的孩子,举着比他还高的弓,掉了眼泪都不肯放下。”

      “我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阿耶教他要那样。我想,这个孩子可能太孤独了,有个兄弟姊妹何尝不好,于是后来我们又有了裴麒。可是裴家姑舅接走了他,送到裴王妃膝下,再不肯送回来。我去求姑舅,连门也进不了,生生被泼了一身水。”

      “阿媪,我没有厌恶过我的孩子。我只是,太傻了,是罪有应得。现在我想明白了,要去为犯傻的这些年赎罪了。”

      说着这些话,她嘴角绽放笑意,连张媪也感到惊诧。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可阿郎待娘子一如既往,娘子何需离开!”

      “不必多说了,我有自己打算。”苏星回不觉一笑,“去叫兰楫和王莹进来吧。”

      从她回京开始,就一直不对劲,这倒底是好还是坏?张媪实在是不懂,忧心忡忡地出去了。

      片刻后兰楫和王莹结结进来。得知苏星回要离开裴府,两个婢女震惊之余掩袖而泣,她们都表明愿意和她同去,哪怕一日两餐,粗茶淡饭,也都无妨。

      苏星回摇头,她并非要她们如此,“你们要是走了,我想见她们兄妹,该要如何相见呢?别伤心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她所言虽然有理,两个婢女还是舍不得,泣声久久回荡。

      苏星回安慰着她们,借口要休息,让她们各自退下。

      她躺在碧文圆顶的罗帐里,思虑万千,辗转反侧,闭上眼全是裴彦麟死去的哀容,睁眼所见又都是他置办的物件。

      这间摆满了奇珍异宝,绘饰花鸟彩纹的房间,无处不是他经手的痕迹。

      台院当年弹劾他靡费金宝,铺排浪费,可是他一件白罗衫能穿数十年。

      时至今朝,看着眼前的金玉堆砌,繁花似锦,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裴彦麟早在无形之中融入了她的生命,身体反而比她的心更早明白,她的余生如果没有这个男人,这一生都是不作数的。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