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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番外1 海岛(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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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门》
-番外1 海岛(2)
-踏过一道坎,迈进一扇门,才得以见抽丝剥茧的一切真章。
自收到柏潜的诊断结果后,我从没把他当做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我私心把他看作于我前一日毫无分别的爱人相待。
他只是按约去了我父母家吃了一顿午饭,日落黄昏又穿着一样的衣裳回来了。
可当他在我眼皮底下毫无防备失去意识那刻,我心间的无力感,逼迫我接受迟迟不愿相信的事实。
试问七八岁的心理年龄,如何承受陌生的亲吻呢?
麦西娜给柏潜做了一次全身检查,检查结果显示他是因情绪过于激动,刺激颅内血块移动,压迫神经才陷入昏迷。
她让我把柏潜昏迷前的情景还原一遍,听到我失控吻了柏潜,她立即瞪大了眼睛无声谴责我。
羞耻感顿时爬满了我故作镇定的脸,我忍着难堪再三保证不会再犯,麦西娜才高抬贵眼放过我。
“这不是一个勒令你们断绝亲密接触的警报。”麦西娜用激光笔点着彩超片说,“而是这里,已经成为了柏的生命威胁。”
“尽快安排手术,真的不能再等了,树。”她离开卧室前,脸上的认真与挣扎还深深印在我脑海里,久久不去。
柏潜没有昏迷很久,不到一个小时就醒了。
他睁眼一看到我倚在床边,就迅速卷起被子滚到另一边,手指捂住唇,眼底满是愤恨,一副贞洁烈男的场景。
我一颗心被麦西娜的话堵着,没空去敷衍大惊小怪的柏潜,见他生龙活虎醒了,索性脱了鞋躺在床的另一边。
我还记得自己对着麦西娜眼底要溢出希冀的样子。但她直接了当地否决了我对于柏潜有可能因为血块移动出现记忆混乱的猜想。
她说柏潜目前的身体状况没有任何改变,每一项指标都和从海里捞上来脱离生命危险那天没有太大区别。他是正常人,并不是碰上了剧本,演失忆。
生理性抑郁症的致病源很复杂,并不完全受病人身处环境影响。病人前一秒大笑,后一秒自残的比比皆是。
她尽量从科学的角度劝说我要合理看待柏潜自杀一事,人生处处都是意外,或许柏潜没拍《罪臣》也会有抑郁症再复发的一天,又或许他是因为想同我呆的时间再久一点才撑了十年,病之所以会复发,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并未根除。柏潜的病,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危险,他做出一个人平静离开的举动,已经是莫大的勇气,不是为了让谁愧疚。
我此时躺在床上,任她这些话穿心过肺,只觉通身都陷进了一处无底的冰窖,无人来拥抱我,好让我再努力抬头看看人间。
“喂你干什么哭?是你亲我诶!你占了我的便宜,我初吻是想留给我喜欢的女孩子的诶!”抱着被子躲在墙角的人,轻轻踢了踢我的小腿以彰显存在感,可我根本无暇和他计较初吻的事了。
半晌我又想,原来柏潜小屁孩时期就知道要把初吻留给喜欢的女孩了。难怪后来他读初中时遇到喜欢的人,就不玩青春暗恋那套,直接告白接吻了。
我越想气量越窄,偏偏这时柏潜见我不理他,不停地踩我的脚趾泄愤,重是没多重,就是惹得我心火更盛了。
我梗着脖子回怼他:“你喜欢个屁!你早就不喜欢女人了!”
以柏潜现在的心理年龄大概很难理解前后两句话的逻辑关系,更别说他根本还不知道男人还能和男人相爱这一茬。他被我怼了倒没生气,只是犯轴踢我小腿嘀咕:“呵呵,我总不能是喜欢你!”
他的动作轻到甚至可以说很幼稚,就是脚欠碰来碰去,小声反驳时尾音又拖得很长,像撒娇。
我心里那点矫情的委屈劲儿莫名就被他咕腾这两下给闹没了。我抹了把眼睛,翻过身斩钉截铁告诉他:“你就是喜欢我。”
“哦。”柏潜随口敷衍,然后从墙角挪一点点挪到我面前,手指碰了碰我的手臂,小声和我打商量:“下午做的那个鸡翅还有没有了?”
我垂眼看他小心动作的手指,笑了:“你不是说你讨厌我,饿死也不吃我做的饭了吗?”
他飘忽的眼神一怔,然后可怜巴巴地松了手,哼哼了两声就翻身躺到我旁边不说话了。
我心情更好了,故意上前去逗他,“要手臂吗?”
柏潜闭着眼哼哼:“嗯。”
“不给。”我趴在他耳边说,“反正你讨厌我。”
闻言,柏潜的身体轻微缩了一下,但还是嘴硬,闭上眼睛装睡。
我枕回自己的枕头,对着他的后脑勺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枕着我的手臂才睡得着么?”
柏潜没回声应我,但我注意到他贴得老后的耳朵。
我笑着告诉他:“因为你的身体已经习惯我身体的味道了。我们认识十六年,兜兜转转也纠缠了十六年,就算你的意识还接受不了我,身体肯定觉得我熟悉。”
我的话没等多久就得到了回应。
柏潜转过身,眼底迷茫地看向我,“十六年,好长啊,可是我为什么会不记得你呢?那个医生,明明她说我不是失忆。”他一个字一个字向我确认,“医生不会骗我对吧。我都还记得我有弟弟,还有……”
我按住他难受的脑袋,顺着常理替他补充:“在你七八岁的记忆里,应该还有父亲的存在,但是你醒来到现在,都没提过他,你不觉得奇怪吗?”
柏潜呜咽了两声,眼泪立刻淌了一脸,“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我的家人没有印象,但是、我有个弟弟……就是那天我醒来见到的人……”
我伸手把柏潜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好,没事,还想吃鸡翅吗,我去给你做,你是不是饿了。”
他像只受伤的小兽,在我怀里瑟瑟发抖了很久。但是又很乖,只是安静地表达他内心的恐惧,我用了一整盘鸡翅包饭才把他哄好。
次日我又找了麦西娜和她说晚上柏潜的情况。
她皱了皱眉头,没多发表什么见解,只是又催我尽快给柏潜安排手术。
“风险大吗?”
麦西娜苦笑:“这让我怎么说呢?早做安排,早打算吧。”
我的心因为她这句话闷了一整天,寸步不离地跟着柏潜,无端讨了很多白眼。
直到晚上,麦西娜兴奋地把我从柏潜身边叫走。
她打开平板给我列了一连串数据,又算这个,又比较那个,我没太懂,但能理解她最后总结的结论。
她说柏潜时而表现出不符合年龄的症状,像昨天那声“滚”,以及那句“饿死总比被关着开心”这些,都不是因为他意识错乱,而是这就是他年幼时的写照。
很可能就来自他缺失的那部分,关于他父亲的印象。
麦西娜因为排除了柏潜病情恶化的可能而心喜,我却因为这项发现难受得形如锥心。
七八岁的柏潜,潜意识里对父亲的印象竟然是这般破灭的么?
他是不是真的被骂过滚,真的被关起来挨饿受冻?那么是不是有可能还受过其他程度的暴力呢?挨过打吗?
他还那么小……想起父亲这个人竟然会有发病的迹象。
刚和暗恋的人表白成功,就因为父亲的赌债被迫退学养家,无颜面对情窦初开,出了社会很多年都为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耿耿于怀。
好不容易撑到送弟弟上了大学,也有一个很圆满的新家,却在妻子怀孕时再次被父亲绑架勒索,导致公司亏空,女儿差点没保住。
他应该对这样的人生安排感到愤恨不已的,可柏潜曾经提起哪个人,都只是带着浓浓的歉疚和逼不得已的释怀。他应该是很渴望家庭的,所以以前爱往主宅跑,急着要和我结婚,病发后忘却前尘又留念血缘。
柏庭在他的心理年龄之外,所以他对唯一能抓住的柏恒分外执着。
我端着热好的牛奶回卧室的路上都在说服自己让柏潜离开这座岛。他不属于这座岛,也不能不清不白地陪树竟容浪费余生。
我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压迫,端到柏潜手上的牛奶杯都溅出来一点。
柏潜不满地接过,皱着鼻子发作:“今天的为什么没有放糖!”
我怕自己再拖下去要反悔,火急火燎夺过柏潜手上的牛奶杯放到一边,扶他坐下,问他:“你想知道你生病之前的事么?”
柏潜不解地挥开我的手,探过身子去把床头柜的牛奶要回来,抿了一口发现我好像还在等他的回答,才应付道:“不想。”
“为什么?”我惊讶极了,我一直以为他是想的,毕竟他总是找我要弟弟。
柏潜吨吨吨把牛奶喝完了,杯子重重放回床头柜,横眉冷对:“你是猪吗?既然我是因为生病才忘记了以前的事,说明那些事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那我为什么要自寻烦恼去知道那些不重要的事?”
我试图和他讲道理:“但是或许只是你生病了才这么想的,以前的你可能不是这样认为的。”
“那我现在就是现在的我,我为什么要去管以前的我怎么想?!”他莫名其妙发起了脾气,还推了我一把,自己掀开被子躺下去,背对我。
我盯着他蜷缩起来的背影出神,心口泛起一阵阵难以抵挡的疼,我颤声对他承诺:“如果我说,等你病好了,我就放你离开,你可以去找你弟弟呢?”
柏潜的声音很轻:“那我有什么病呢?”
“你脑子里有一个血块,会压迫你的神经,很危险……”
柏潜突然转过身,满眼泪光地看着我,我突然说不下去了。
他接过我的话:“你想要我再躺上手术台对吗?”
我忍着眼角酸意点头:“这样对你更好。”
他坐起来抹了把眼泪,故作坚强地笑了笑:“可以,我去。但是等我从手术台上醒来之后,你还会做鸡翅给我吃吗?”
他哭成这样,我哪有心情想更多,于是想都没想就说:“会,你要吃多少都可以,我做到你吃腻为止。”
他揩掉眼角的泪,翘起嘴角得意道:“我不会吃腻的!”
我再也难以忍受地扑上前把他抱在怀里,含着眼泪与他的哭声混做一团。
“你总说生病之前的我最喜欢你,只喜欢你……”他哽咽道,“那你呢?你喜欢生病之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呢?”
我被他这一问戳到了痛处,藏着哭腔回应他:“都喜欢。”
他揪着我的耳朵威胁:“不能这样答,只能说一个。”
“那你想听哪个回答?”我讨巧诓他。
“我当然是想你说……”他迟钝地反应过来,气急败坏用手肘顶了我一下,“你怎么问我?”
“那我告诉你……”我吻过他发红的耳垂,说:“我喜欢现在的你,永远都有用不完的活力,好像我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喜欢不够,你听满意了吗柏潜?”
我求求你,快点好起来,不要再让我心疼了吧。这世界的每一个你,我了解多一些,都心疼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