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停雨 ...
-
那一年平宁多雨。
明珏提着一个白色的帆布袋子从公交车上下来,这时雨点刚好落在发间。
她抬了一下眼,树梢上挂着雨滴。身后一声轻响,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走了。
明珏抬了一下手腕,时间还早。抬眼,车站人流如溪,擦肩错脚之间在地面上落下闪亮的水渍。
明珏就坐在那长椅上,身后是窗,窗外是雨。
此时,车站书店。
李壑扔开手上的书,再次环顾四周,放眼望去都是书。这爱玩的主儿上学那会儿就不爱读书,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他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抓狂道:“谢少您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有情调了?!”
谢枕窝在沙发上这才抬眼,一脚踹过去:“好好说话。”
李壑立马正襟危坐,堆笑道:“是,您这叫……”他突然卡壳了。
“附庸风雅。”谢枕慢悠悠地替他接上去,眼神玩味。
李壑哪里会细细咀嚼这词义,立马点头称是。
谢枕又一脚踹上去:“回去多读点书,胸无点墨就少说话。”
李壑自知被捉弄,就只是笑。
这会书店里就只有他两个人,很安静,耳侧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一时沉静。
李壑吐了口烟,淡淡开口:“城南那边的事,有点棘手。”
谢枕抬起一边眉毛,话里还是打趣:“李少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种小事了?”
李壑皱了一下眉。
他把酒推过去:“中间好似有股力量压制着,这边刚下去,那边就挑起来了。”
谢枕看着那杯里晃动的液体,渐渐有些迷了眼。他抬起头缓缓道:“谢海林。”
两个人对了个眼神。
谢枕目光晦暗不明:“他这把火是烧给我看的。”
李壑静了一下,试探着开口:“那我们?”
“不必。”
李壑抬眼看过去。那男人就坐在弥漫开来的烟雾里,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散漫,说出来的话却是令人心惊。
他云淡风轻道:“欲使其亡 ,必令其狂。”
李壑深深地瞧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这才慢慢笑出来:“看来谢少没少读书。”
又来。
说话间,女侍端着酒进来,空气静了静。
那女人端着酒,弯腰搁在谢枕腿边的桌子上,又直起身子,离开的时候似有似无地碰了一下他的腿。
谢枕隔着烟雾看向她。
女人顺着那目光低下头去,神色羞赧。
他又看了一眼李壑脸上憋笑的表情,心下明白了,这八成又是他的恶作剧。
“你叫什么?”谢枕放下酒杯。
女人眼里露出点欣喜,报了名字,那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谢枕听了只是笑:“你先出去吧。”
一时间女人眼里的光升起又落下,最后推门出去了。
李壑目光追着那道身影,直到看不到影子了才回头,嘴角挂着玩味的笑。
李壑讪笑:“不对口?”
谢枕懒懒抬眼,笑了一下:“下回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李壑“啧”了一声:“这我还是忍痛割爱呢。”
谢枕翘着二郎腿,听到这个词缓缓抬眼,目光玩味。
李壑收了笑,面上波澜不惊:“傅丫头那儿,你去过了吧?”
谢枕翻开手边的书页,眼睛却不往上看:“我说李二,你要真有那个心,你就去自己看看去。”
李壑家中排行老二,圈里人有时戏称他为李二,但是李壑本人对这个称呼特别在乎,每逢有人叫他这个,不是翻脸就是奓毛。
果然,李壑拧着眉头:“不许叫我这个。”
谢枕低低地笑。
李壑灌了一口酒:“那没良心的丫头。”
谢枕抬眼看了他一眼,男人这会儿错着眼神直把酒往嘴里灌。
谢枕不多说话,借故瞧着书页上的字错开目光。
半晌他开口却是直呼大名,叫得李壑心下一惊。
“李壑。”
“嗯?”
“你这名还真没错付。”
李壑挠头。
却听见他慢慢开口:“你这人脑子就一沟。”
李壑:“…………”你才一沟。
要说那天其实挺好玩的。
后来那天李壑中途接到一个电话,走的时候挺急的。谢枕一个人坐在那小书店里抽烟,他靠着那落地窗,窗外就是人来人往的车站大厅。
谢枕抽着烟,往后一靠,就那么抬眼往窗外看去。
一开始他是绝没想到他会在这种地方见到明珏的。
那会儿是什么情形呢?
其实那会正赶上车停,大厅人来人往,人影匆匆忙忙错肩而过,有女人抱着肩上熟睡的小孩,长椅上的老人拿着报纸掩面,有小女孩抱着怀里新鲜的矢车菊,牵着她的大人举着电话。
明珏就坐在那条靠窗的长椅上,抱着怀里的布包,昏昏欲睡。
身后是落雨的长街,发光的广告牌在雨中闪烁。
这女孩子,对别人真是放心啊。
谢枕捏了捏眉骨,不禁哑然失笑。
那时他还没有想过,为何匆匆人海之中,他一眼就只能看到她。
那几天明珏忙得四脚朝天,处理好学校的事之后又连忙收拾东西赶到车站。当她坐在车站的长椅上时,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了。
耳旁一声轻响,明珏缓缓回神,耳侧依旧是绵绵不绝的雨声。
“不再多睡会?”
明珏慢慢睁开眼,耳旁却听到这个声音,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头靠在了旁边人的肩膀上。
她意识微缓,下意识道:“不好意思。”
那人轻笑了一声。
“不用。”
明珏动作一僵,缓缓回头,蓦地望进谢枕那双要笑不笑的眼睛。
谢枕倒是波澜不惊地笑了一下:“我好意思。”
明珏侧着脸就这么看着他,身侧是来来往往的行人。
谢枕低头笑了一下,重又对上她的眼睛:“这就不记得了?”
他笑得更深了:“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大编剧。”
最后那几个字被他轻飘飘地咬出来,平添了几分缱绻。
明珏这会儿彻底清醒了,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回击:“先生这张脸倒令人难忘。
谢枕抬了一边眉毛,心想这学文学的就是不一样,当真是伶牙俐齿。
他淡淡地一笑,突然觉得有意思起来。
“借本书瞧瞧怎样?”他目光瞥向她包里的书,说话间就已经伸出手去。
沈从文的那本《边城》就这样被他从包里抽出来。
“边城……”谢枕慢慢念出那两个字。
明珏的目光顺着看过去,落在他那双骨节修长干净的手指上,那掌骨随着他翻书的动作微微隆起。
“这本书没什么意思。”明珏意欲婉拒。
谢枕的目光还落在书内,仿佛那书真的特别吸引人:“别啊,看了才知道到底有没有意思。”
他抬起头目光挺真诚地看着明珏,求知欲满满:“您说是吧?”
又是这不着调的语气。
明珏吸了一口气。
这会儿大厅里安静下来,耳侧只剩下雨声。
侧身突然递过来一只手机。
明珏抬眸,目光询问。
谢枕冲她举举手里的书:“有借有还,留个联系方式。”
明珏看着谢枕那双眼睛,耳侧的雨声更大了。后来明珏再回想起这一刻,其实她是有过一丝犹豫的,只是雨声太大,渐渐迷乱了她的心。
但是那是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的那点恻隐之心。
明珏接过他的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自己的号码,然后递回去。
谢枕看着那一长串数字,笑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这个“您”字从他嘴里冒出来总觉得像是取笑。
“明珏。”
谢枕抬眼:“jue?”
明珏慢慢坐直了身子。
“双玉成珏。”她说。
窗外,一辆黑色的汽车在雨中缓缓停下,车牌低调又奢华。
明珏慢慢收回眼睛。
这时通知登车的声音刚好响起,她已经站起身来。
“回见,谢先生。”她笑了一下,拎起包来。
谢枕不起身,还是坐在那里,翘着腿笑,一张脸格外出众。
他把玩着打火机就那么淡淡抬眼望过来:“我好像没有说过我姓谢吧?”
明珏波澜不惊,微微一笑:“您刚刚的手机上有您的名字。”
谢枕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偏头笑了。
“就冲这个这书我一定好好看。”他掂了掂那本书,就这么一下,那股漫不经心的劲儿就又全都出来了。
明珏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谢枕看着那道背影渐渐消失在人海之中,手里按得火机明明灭灭。
那本《边城》就被他放在膝盖上。
梁邱这时候推门进来,隔着人流他一眼就望到了谢枕的背影。
他靠近了:“先生,车子到了。”
谢枕低头,目光落在那抹火光上,眸色晦暗不明。
半晌,他抬了抬手。
梁邱见状不言一词 ,又默默退回去了。
谢枕静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推开门的那一刻风声雨声一齐向他袭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沿着屋檐滴下的雨滴,梁邱的伞恰好这个时候遮过来。
谢枕迈开脚去。
车内雨声琳琅,谢枕靠着椅背,听着车顶上砸下来的雨声,半晌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
谢枕揉着眉骨,声音一低:“李秘书。”
此刻车站内的人流中,女孩背着包慢慢走出来,她隔着雨帘看过去,那辆车缓缓驶入车流。
明珏慢慢后退。
几个小时后。
明珏顺着人流下车,肩上背着她的帆布包。
南城依山傍水,空气清新。一下车,那绿影掩映的青山就挤挤挨挨地涌进她的眼睛。
明珏找了个小咖啡店坐下。
张芙的电话这个时候进来,那头好像还在放英文歌,女孩子的声音透过电话传过来,问她人在哪里。
明珏声音闷闷的:“城南车站。”
张芙语气惊讶:“你还真去城南了?”
明珏笑了,借孟醒的话 : “这叫隐山枕水对写作大有裨益。”
张芙在那头低低地笑了。
电话中的雨声夹杂着窗外的雨声,此时的黄昏宛如落雨的黎明。
“你那头放什么歌呢?”
张芙:“《say it again》。”
明珏挑了一下眉:“怎么说?”
“《再谈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