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难免》》鹞雀

1、难得一遇

　　七月的米兰气温已经高达29℃，赛道上的青年不知疲倦地开启了新一轮的跑圈。
　　“1分58秒728，还行”。听闻教练对自己的评价，少年烦躁地回到P房，摘下被汗浸染的头盔，露出锋利的眉眼，只是蹙起的“川”比谁都深。
　　远远不够。1分58秒728的成绩连在小组赛都拿不到一个理想的名次，谈何冠军。眼看着比赛还有半个月不到，若这次无法取得好成绩，就要被父母强行拉回国继续读研。
　　祁风来意大利已有一年，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找寻自己日思夜想之人。可惜命运爱捉弄人，即使同处一个城市，他也一次都没有见过时屿。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江临——他的教练，在江教练的带领下，祁风入了赛车的门。也许是因为从小自己都在追逐着某人的身影，赛车也是追逐着风，他习惯也享受于这份追逐，如果自己可以做到足够快，是不是就能抓住一切了。
　　“喝点水，今天确实太热了”，祁风接过江临递来的矿泉水，“谢谢江哥”。经过清水的浸润身上的急躁得以些许缓解，只是当看到站在P房门口的人，连吞咽的动作都忘记了。
　　看来天真的太热了，都热出幻觉了。祁风心想。
　　愣住的不只祁风一人，当时屿看到那位在跑道上意气风发的赛车手摘下头盔就一直恍惚到现在。

　　最近客户的脾性越来越捉摸不透，既要低调的奢华黑，又要五彩斑斓的炫彩感，无色胜有色，饶是脾气再好的时屿都要爆发了，在客户再三否决他的方案后，时屿将笔杆子一扔，大有一副撂挑子不干之意。
　　“沈书淮你说说看，这接的是什么单子，只怕是织女来了都难达到他的要求！”
　　“是是是，小鱼儿你先消消气，来喝口可乐顺顺气”。作为时屿的死党兼工作室合伙人，沈书淮最知如何给“鱼儿”顺鳞。
　　“小鱼儿，你也知道这两年工作室接的单子都是小单，长此以往，我们这种小企业就会被逐渐淹没，被市场抛弃。做不出成绩如何向阿姨交代，如何回国扎根。这是我们目前接到最大的单子，只要做成了我们就能打响回国第一枪！你可是我们工作室一把手，没有什么服装造型是你时大设计师做不出来的！”
　　“晓得了，”时屿用后槽牙愤愤地咬着冰块，他不是不理解沈书淮所言，这么多年他一直想回国，只是和母亲约定好等工作室做出名堂来就回国将其做大，没有人比他更想回国，想着故乡的老屋，念着故乡的美食，思着故乡的人，耿耿于怀着八年前的……
　　“只是这可乐喝得我直冒气。”
　　一听时屿的语气缓和下来，沈书淮直舒一口气，“好说好说，哥带你去见个刺激的。我朋友的车队最近在这附近训练，现在赶过去应该还能看到一群年轻人跑圈呢，而且我跟你说啊，他们车队去年还收了个帅哥，好像和你还是老乡呢，我总觉得他很眼熟不知道在哪见过……”
　　“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有个赛车手朋友啊，还好像，还哪里见过，我看你早就对人帅哥垂涎已久了吧。”时屿挑着清秀的眉毛，一针见血地挑出了关键字——帅哥。
　　沈书淮似是没听到时屿的揶揄自顾自地继续道：“走走走，你淮哥今天就带小鱼儿见识见识什么叫速度与激情。”
　　作为男人，对于速度的向往是刻在DNA里与生俱来的，可怜时屿天生就毫无运动细胞，跑两步就喘，跳两步就极易抽筋，是个十足的艺术生，美术的术。但人偏偏对自己无法得到的有着异常执念，简单来说就是又菜且怂瘾还大，其实也不尽然。
　　还在国内读书时，他是靠窗的位置，恰好能看到操场上奔跑的人影，一边看着一边拿着铅笔速写下那鲜活的生命。
　　青春期的少年总有使不完的活力，看着看着那道身影就闪现到了时屿眼前，眼睛睁得溜圆，满脸憨笑，不错眼地抬着头望着时屿，不禁令他想到了萨摩耶，要是再吐个舌头就更像了。
　　时屿被自己的想法乐到不由笑出了声，随即收到化学老师何主任的死亡凝视。罪魁祸首祁小风还若无其事地在窗外大喊“哥哥记得放学等我回家啊”，没等到何主任发作就溜了。
　　“诶哟哥哥——”
　　班里顿时陷入了哄闹，但是九班有个优秀的传统是见好就收，闹了五秒就默契地恢复了寂静，可五秒足以让时屿臊得满脸通红。
　　何主任额头青筋直跳，“鉴于你们的哥哥，这节课延迟五分钟下课。”
　　时屿的头低得不能再低，整张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看着画上的少年，说不清是因为喜欢追逐风的快感与活力还是喜欢拥有掌控这阵风亦散发无限活力的少年。
　　那时的他总以为生活就该是这样子，平淡之中又带点嬉闹。
　　父亲的意外逝世给时屿平静的生活带来了巨大打击，母亲难以接受这一噩耗，一病就是半个月，时屿向学校请假一边照顾母亲一边料理着父亲的后事。远在国外的外祖父得知消息后派舅舅来接时屿和母亲去意大利。
　　命运的巨创使得时屿变得回避沉默，刚答应祁风的15岁生日邀约和暑期旅游，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绝，又不忍心看到小太阳失落的样子，所以时屿选择了沉默，在舅舅的帮助下完成休学手续。离魂般的母子俩随之前往遥远的意大利。
　　祁风并不知晓自己的漂亮哥哥发生了什么，通过父母才知道时屿的父亲去世了，人家现在很忙暂时不会和自己一起上下学了。祁风选择听话地不打扰时屿处理家事，反正他们早就约好要一起过生日，要一起去旅行，现在哥哥家出事了那么推迟也是可以的，因为他们还有很多个以后。
　　然而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当他在操场上奔跑再也看不到窗边偷偷描绘他轮廓的时屿时，当他再也等不到放学会给刚打完球的自己递水的时屿时，当他再也碰不到楼上阳台挂衣服会不小心把衣服砸到自己脸上的时屿时，祁风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一样了。
　　时屿和母亲坐车离开时，恰好是祁风放学回到家的时间点。
　　六月的杭城风裹挟着热气，在车轮的带领下，像波热浪劈得祁风来不及思考，只是本能地追着车尾跑，吃了满嘴的车尾气，最后只能徒劳地望着，无力地接受陪伴自己十五年的哥哥不告而别的事实。
　　自那以后，每晚祁风都会在阳台上坐一会，盯着楼上那永不会再亮起的灯，不知道在执着什么。
　　在国外这八年的时光里，时屿已尽量控制自己不去回忆曾经的生活，一旦打开了回忆的阀门，思念之潮不可控地向其袭来。时屿从未正视过这份隐秘的情感，只将“开始回忆”这一趋势作为自己上了年纪的征兆。他并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心悸是某种情绪的证明，听到沈书淮那句“好像和你还是老乡呢，我总觉得他很眼熟”时，拳头都不自觉地握紧了。
　　“小鱼儿快看，那23号赛车手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位金瓜！”沈书淮激动地拍着时屿的手臂。
　　时屿顺着沈书淮的指示看向赛道上那唯一的赛车手，重心压得极低，身体与地面趋于平行，流畅地过了一个又一个弯道，叫人舍不得移开一丝视线。盯着盯着，赛道上车手的身影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叠，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倏尔被发动机的轰鸣声打散。
　　时屿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不得不说看着人家肆意驰骋赛道也是一种很尽兴的事情，在承接了赛车手的风姿以洗礼后，内心的烦闷也被冲刷不少。然而这份快意没持续多久就被打得措手不及。
　　“小鱼儿我好紧张啊，金瓜要过来了，你看我状态还可以吗……”沈书淮絮絮叨叨地抓着时屿双臂，凑近，试图从时屿的镜片发光检查自己的妆发。
　　没错，沈书淮这只花孔雀并不如其名般知书达理，平日就像个花枝招展的孔雀，也多亏父母给了他皎好的面容，无论是多夸张的风格都能完美诠释。时屿正是看中了他这得天独厚的时尚驾驭能力才邀请他做自己的模特，又因为异国他乡遇见同胞的加持，心心相惜之下两人成为了好朋友。
　　就如沈书淮懂给鱼顺鳞那样，时屿也知如何给孔雀顺毛。刚好沈书淮今天整了个顺毛发型，特显年轻。
　　时屿抬起手给淮孔雀呼噜呼噜毛，“妆发OK，状态OK，脸最OK，无论是金瓜、南瓜、西瓜、冬瓜、黄瓜、傻瓜、窝瓜还是其他什么瓜，我们淮哥都能拿下！”语毕还握紧了拳头做鼓励状。
　　“好！”淮孔雀也握紧了拳头给予自己肯定，“不对什么冬瓜窝瓜，人明明是大金瓜！”
　　时屿的妥协还未出口，就愣住了。
　　只见那位金瓜边从他们身边经过边摘下了头盔。
　　每个设计师都有个专属灵感缪斯，每天24小时将近20个小时都在与灵感缪斯打交道。虽然在这八年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见过面，但突然出现在你眼前也会立刻辨认出来。
　　“小鱼儿，怎么你也看呆啦？”沈书淮见到发愣的时屿只觉好笑，但是在久久未得到回应后终觉奇怪了，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小鱼儿，时屿，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