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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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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闹腾得鸡飞狗跳,秦家依旧该干嘛干嘛,连小娃娃秦好好都习惯了,不光没被吓着,听得高兴了还会拍起手“啊啊啊”地助威。
马上要到大暑了,河岸那片水田在热辣的日头下泛起金灿灿的波浪,稻子坠下沉甸甸的金穗,忙活了几个月的社员们即将迎来新一轮的收获,心里又是欣喜又是焦急。
这天队里组织部分社员去大队部修整农具,秦贺宁也被安排到晒谷场拉石滚。秦佩宜忙完家里的活便坐在院子里削竹篾,打算趁着这会儿闲着编一些斗笠和背篓。
虽然这些东西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但不管是放到集市上还是换给村里的知青,多少都能有一点收入。
每编一个,她都会在不显眼处刻上一小段竹子的纹样,为此秦贺宁还给她找来一把刻刀,比她手掌大些,磨一磨还算趁手。
刘珠云正在厨房里烧水,打算趁着太阳没下去给好好洗头洗澡。秦佩宜只帮她把水提到院子里,剩下的就不再插手,因为她知道就算她想插手刘珠云也不会让的。
这个人近来很是别扭,有时候能正常相处,有时候又不怎么肯搭理,明明有话想说却犹犹豫豫,真怕哪天她把自己憋出毛病来。
“珠云你在家呢,太好了。”
家里的院门白天一般都是大敞着的,秦佩宜听见声音下意识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两个短发妇女。
刘珠云正帮好好擦身呢,见状微微起身道:“黄嫂子,珠花姐,你们怎么来了?”
年长的那位妇女立马跨过门槛:“你坐你坐,先给孩子穿好衣服,小心着凉了。”
虽然人家这么说,但刘珠云还是用毛巾把女儿裹好,然后领人去了堂屋。
黄嫂子是大队书记的媳妇儿,平时不怎么和他们家来往,这会儿多半是有事要说。
秦佩宜见后面那个珠花姐伸头探脑地四处打量,眉头微动,静静地看过去。
刘珠花接到她的目光后微微一愣,随后嘴角向下撇了撇,胖身子一扭,昂起头进了屋。
秦佩宜想了想,提起板凳挪了挪,确认能听清屋里的动静,这才继续编自己的斗笠。
……
堂屋里,刘珠云端了茶水到两人面前,腼腆笑道:“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是自己晒的金银花,清热解暑,嫂子别嫌弃。”
“都是乡里乡亲说什么嫌不嫌弃。”黄嫂子拿起碗喝了一口,连声称赞她手艺好,“过两天就要开镰了,队里也得天天准备凉茶,珠云你可得过来搭把手啊!”
准备凉茶,这可是个轻省活计,即使忙的时候仍然要下地,但怎么说都能轻松些,还可以顺带照看女儿。
不过这种好事大队长通常都是留给自家人的,旁的社员很难捞着。
刘珠云将已经穿好衣服的女儿换了个姿势抱,声音轻柔道:“瞧嫂子说的,到时候大家伙都在田里干活,需要搭把手喊一声就成。”
“对对对。”黄嫂子笑了几声,又伸手整理了下好好的衣领子,说道,“这丫头长得真好,白胖白胖,不像我家那个小孙女,黑得跟煤球似的,珠云你怎么养的?”
外头的秦佩宜嘴角不禁一抽。
秦好好这些日子虽然养出了些肉,但依旧瘦瘦小小一只,是怎么说出白胖白胖这几个字的?
“那肯定不如您家养得精心,就是喂些米汤菜糊糊什么的。”刘珠云依旧慢吞吞道。
“谁家不是呢,等夏收了就好了。”
黄嫂子和刘珠花对视一眼,脸上的肌肉又往上提了提,终于进入主题:“是这样的,珠云啊,大队过些时候呢会来一批知青,但是咱们队上的知青点不够住了。你也知道眼下这时候肯定是抽不出人手来盖房的,所以我家老刘就琢磨着把人分派到各个社员家里。”
三桥大队的一二把手分工简单,大队长只管生产,剩下都由书记负责。队上这些年来了好几批知青,可能是觉得自己回不去了,嫁娶招工的就有好几个,书记想着忙过双抢或者忙过秋收兴许又会有几个搬走,能少花一笔钱是一笔,这才想着先安排到社员家里过渡一下。
刘珠云动作一顿,正好被黄嫂子拉住了手。
“你家的情况队里也知道,原本顾念你难受劲儿可能还没缓过来,没想劳烦你,这不是没办法了么,我家老刘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嘴上都起燎泡了,所以我就只好厚着脸皮来找你了。”
秦佩宜将所有背篓斗笠都整齐叠好,拎过门后的扫把开始扫地,刷刷刷的声音叫刘珠云回了神,扯出笑道:“嫂子,我……”
“珠云啊,你先听我说。”黄嫂子抢断她的话,“别嫌嫂子话不好听,但你想想,以前你很少下地干活,短时间内肯定适应不了吧?现在账上就一个小子挣工分,还得养仨孩子,家里不能只出不进吧是不是?”
见刘珠云想进去了,黄嫂子接着道:“虽然多住一两个知青是麻烦了点儿,但人家城里来的孩子,手里多少有些余钱,到时候你管两顿饭,收一收伙食费,多少也是个进项。”
边上的刘珠花一直没说话,这时候端起碗喝了口茶,有些嫌弃地撇嘴放下,眼珠子朝周围咕噜噜转一圈,张嘴就是一句:“还是算了吧嫂子,我看人家根本不稀罕这伙食费,人家手里有钱着呢。”
“珠花!乱说什么!”黄嫂子低声斥道。
刘珠花是大队书记的妹妹,虽然名字和刘珠云相像,但性格可是半点儿挨不着边。
她为人跋扈又心高气傲不讲理,村里人说她连吃鸡蛋都得吐骨头,不管遇着了谁都要刺上几句。
“我没说错啊,秦家大哥的抚恤金送来那会儿我哥还在场呢,那么多大团结哪里会愁吃喝。我都闻到屋子里有股甜味了,肯定是麦乳精!我以前尝过一回,就是这个味!”
“还胡说!哪有什么麦乳精,这么大人了嘴上还没个把门!”黄嫂子拧着眉教训几声,冲刘珠云不好意思地道歉,“她就这个死性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果然是笑面虎的办事风格,占人便宜还要人感恩戴德。秦佩宜撑着扫把朝屋里看。
这些天她上工干活,了解了不少村里的情况。知青分到社员家里住这事儿就是凭运气,相处得好了就像村头牛麻子那位,一家人似的,现在也没搬去知青点,相处得不好便是矛盾横生,无论是知青还是社员都怨声载道。
而后者才是大多数。
秦佩宜捞过一旁的畚斗,视线却留在刘珠花的屁股上。
对方将长条凳坐得满满当当,富余的两瓣肉挤出来,还在那儿左摇右晃,叫她看了很是手痒。
秦佩宜垂眼,从地上的竹屑堆中拾起一根指节长短的木刺,提溜着扫把经过门口时,手腕往里一送,下一秒便听见刘珠花哎呦一声。
刚才的气氛瞬间被打断,黄嫂子没好气问:“又怎么了?”
刘珠花奇怪地吸了口气:“就是突然刺挠了一下,这椅子没磨光吧?”
这时厨房里飘来一股焦味,秦佩宜动动鼻子,提声道:“婶,好好的糊糊烧糊了。”
她仍然板着张脸,但或许是精气神的改变凸显了长相的优势,看起来不再觉得丧气,反而显得纯良无害。
因此黄嫂子也没觉着这孩子是故意插话,最多有些直愣,用她老家那边的土话就是憨。
刘珠云也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连忙起身:“那赶紧的,把糊糊盛起来,算了还是我去弄吧!”
“我们也该回家烧饭了。”黄嫂子目光来回,适时起身,“珠云你先考虑考虑,放心,到时候我会让老刘给你家安排个踏实的。”
刘珠花似乎早就不想在这儿待了,迫不及待地跨过门槛,路过秦佩宜时还瞪了她一眼,却不想脚下一滑,脑袋差点儿没磕到门槛上。
“哎呦我天!怎么好好走个路都能摔!”黄嫂子对这个小姑子也是没脾气了,赶忙上前把人扶起来。
刘珠花按着她的尾巴骨哎呦喂地叫唤,见秦佩宜撑着一双圆眼盯着自己,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
秦佩宜余光瞄向咕噜噜滚到一旁的小段竹节,无辜望天。
虽然套路很熟悉,但这回真是意外。
她发誓。
“没事儿吧刘大姐?”刘珠云也吓了一跳,赶忙出来,“是不是摔到那儿了?”
然而怀里的好好不光是个胆儿大的,还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瞧着刘珠花哈哈直乐,还以为和她闹着玩儿呢。
刘珠花气急败坏,一把扯下黄嫂子帮忙拍灰的手:“别拍了,越碰越疼,好像有什么东西扎里头了!”
“那快上我屋里看看。”刘珠云说。
刘珠花抬手推人:“我才不去!这破地方就是跟我犯冲!嘶——”
眼看着大手就要拍到好好,刘珠云本能抱紧女儿侧身,秦佩宜上前一步挡下,对她道:“婶子先抱好好进去吧,我可以帮忙。”
正在这时,一向不爱哭的好好突然哭了起来,瞬间掩盖住了刘珠花的声音。
刘珠云顿时变得不知所措,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你行么?”
语气似乎藏着几分殷切。
秦佩宜已经和黄嫂子一起把人扶了起来,没注意到身后的目光和她松了口气的表情。
……
刘大姐长得敦实,这会儿软塌塌地挂在两人身上,比生扛两大桶水还重,秦佩宜出了门便慢慢松了劲,黄嫂子那头则越来越吃力。
好在她眼尖,注意到了在不远处转悠的张大头,喘着气招呼道:“大头啊,来来来,小伙子有劲儿,帮嫂子把你珠花姐背回去。”
张大头要是肯出力气就不叫张大头了,直接装没听见。
秦佩宜见他似乎想跟自己说话,眼风不经意撩过,张大头便闭上了嘴,转身就要进了自家门,结果一下没瞧准,头还撞到了门框上。
“这孩子!怎么长辈说话也不理。”黄嫂子脚步踉跄。
刘珠花却像是找到了共鸣,指着秦佩宜道:“瞧瞧瞧瞧,你家真是邪门啊,谁靠近谁犯冲!你也是,赶紧离我远点儿吧!”
秦佩宜心想刚才无意让人摔跤,这会儿应该顺着她点,当即放开手。
“哎呦!”
听这嘎嘣脆。
尾巴肯定骨折了。
“你这丫头!怎么突然放手了!”黄嫂子大惊。
秦佩宜面露不解:“是刘大姐说离她远点儿的。”
说完像是才反应过来,又上前扶人:“要不我还是继续……”
刘珠花:“别别别别碰我!”
秦佩宜再次放手。
“啊!!!”
秦佩宜抿住嘴,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过意不去,看起来又委屈又乖巧:“那……您还是换别人吧。”
就差没写上“这可不关我事”几个大字。
黄嫂子一时语塞。
刘珠花:“……”
啊啊啊痛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