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傻村花》叶鲜

2、第 2 章

　　别人不知道周皎去了哪里，周从志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这姑娘中午离开的时候，眼睛里是有些东西的，还跟他打听了公社怎么走。

　　她去给自己讨要公道去了，人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这傻姑娘的智商，好像也长了一点呢。

　　中途休息的时候，周季生拖着锄头过来找他：“从志，我屋里皎皎上哪儿去了？”

　　“叔，这我哪儿晓得？”周从志答这话的时候有点儿心虚，虽然他打心里瞧不上这窝窝囊囊的本家叔叔。

　　周季生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

　　“中晌你干啥了？”周季生神色不满，眼睛猛地一撑，里面像长了一根钩子。

　　周从志心里一紧，毕竟是自己手痒在先，还被人抓了现行，得赶紧转移话题。

　　“我没干啥！周皎去公社了，从庚哥说见着她往后山头那边走，她去讨工分的。”

　　周季生愣住了：“要工分？”

　　“可不嘛！这事不是你该干的吗？往我季军伯爷家一杵，扯个皮打个滚，工分到手，偏叫她走那么远去要，人家管不管我们队里的事还不定呢！”

　　有人插嘴：“从志你缺德不？你伯爷亏待你了？这么撺掇着。”

　　还有人嚷嚷：“周皎去公社要工分？谁出的主意这么馊的？要公社出头管这闲事，还不如照着从志说的，叫四娥去队长家打个滚嘿嘿！”

　　“这得白走一遭，傻子！”

　　“她能搞成我把名字倒过来念，白费力气，不如叫她婶子撒个泼。”

　　这些人多少有点幸灾乐祸，一个人头一年下来分百把斤粮食，还不算苞谷红薯鱼虾等杂粮，他家少一口，大家就多一口，没人会为别人出头。

　　任人议论纷纷，周季生垂着眼睛不说话，刚生出的一点血性突然又没了，眼睛里一团灰。

　　婆娘是个病秧子做事只顶半个人，侄女是个傻子不开化，日子过得贼没劲儿，说话的力气还是省省。

　　天擦黑的时候，周皎回来了，脸上都是汗，背挺得笔直，眼睛亮堂堂的。

　　正是下工的时候，一群人乱纷纷收拾锄头尖锹土兜还要排队记工分。

　　周皎默默地站在队尾，身形单薄，周从志一眼望过去，却品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气氛。比起中午那会儿迷茫犹豫的身影，这身板里好像突然撑起一根筋。

　　他觉得事情不简单，冲后头招手：“周皎你到前面来下。”

　　周皎来回走了几十里山路，中间碰到个手扶铁疙瘩，载了她半程，还是耗光了中午那一碗饭。

　　她强撑着一口精神气，坦然走到队伍前面，从怀里内口袋掏出一张崭新的纸，摊开放到桌子上。

　　纸上是几排楷体字，写了什么很多人看不明白，但那鲜红且新鲜的大章子，是明晃晃的。

　　周从志大声念出来：“致幸福公社六队大队部：周皎同志勤劳踏实，出工应享有同等记工分权利，幸福公社党支部。”

　　“字是妇联写的，章子是公社书记盖的，上午的一个工分给我补上。”周皎的声音不大不小。

　　队伍哗然，男女老少嗡嗡声一片，有人说周皎本来就该记，有人说既然这样她婶子就不该照常人记只能算半个人，更多的人议论公社妇联什么的，说她一个傻子怎么这么勇，一口气搞到这多东西……

　　各种言语混成一片冲进周皎耳朵里，又从另外一边冲出去了，没留下什么痕迹。

　　周从志把那张珍贵的纸收了，在本子上添了一栏，端端正正写上“周皎”两个字。

　　半个小时后，这张纸就到了大队长周季军手上。

　　周季军跟周季生没啥矛盾，同房，还都是“季”字辈，族谱上挨得也近。

　　也没啥特别的走动，看到这张纸，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

　　周季军宁愿谢四娥跑到他家堂屋里躺着打滚嚎一顿，也不愿看到这张纸。

　　太突然了，太惊讶了，太……越级了！

　　“这咋回事？一个傻子突然机灵了，晓得往公社跑，找了这么个大章子来压我？他周季生也不是这块料啊！”

　　周从志挠头：“嘿嘿，我嘴长，随口说了一句公社妇联什么的，她就去了，我也没想到她真搞来这么个东西，您别跟个傻子见识啊哈哈！”

　　周季军黑着脸：“滚滚滚！以后谢四娥出工只算半个人头。”心里再不爽利，也只能这样了。

　　*

　　拿到第一个工分，周皎心里亮堂起来，一路昂首挺胸走回家，到家就趴在床上歇气。

　　生日第一份礼物，她得到了，虽然是自己送给自己，也是香喷喷的。

　　她回忆在公社的情景，那一长排屋子，她一间间敲门进去，也不多说废话，看到人就直接告诉他们：“我干活没有工分。”然后伸出双手，叫他们看茧子。

　　那里每个人都看到了，有人摸了摸，还有人轻轻揉了揉，还有几个人凑在一起小声说话，讨论她的情况。

　　她不怕什么，不就是说她是个傻子呗，傻子怎么啦，傻子没干活？傻子不配吃大米？傻子没有流汗浇灌黄土地？

　　然后有人过来跟她说，你先回去，这种事还是大队自行解决，实在不行，公社可以叫个办事员跟她去村子里说话。

　　她问：“办事员是什么？说话管用吗？大队部能听吗？”

　　对方告诉她，办事员可以帮她调解。

　　“调解是什么？我做错了事跟人打架了？为什么所有人都有工分残疾人都有半个工分，偏偏我没有？是因为我傻还是欺负我爹妈跑了？”

　　那么多人看着她，眼神清一色的惊讶怜悯好奇，说着空荡荡的话，没有人真正心疼她，她走了那么久的山路，累到没力气争吵了。

　　周皎当场哭起来，这一场哭得痛快，哭得真情实感，后来妇联的人来了，写了条子，那些人商量了一下，摁了个大章子。

　　她像得了个宝藏一样把纸藏在衣服内口袋里，昂首挺胸跋山涉水的回来。

　　晚饭上桌，周季生愁眉苦脸，谢四娥也不高兴。

　　谢四娥是因为自己突然就变成半个人头，尽管家里分到的东西会多一些，她面子上不爽快。

　　而周季生想的是，周皎这么干，是打了大队长的脸，周季军不会跟傻子计较，可能会跟他计较，虽然不会是什么大事，心里却堵得慌，他就是这么个树叶掉下来怕砸了脑袋的人。

　　周秀秀感觉气氛不对劲：“咱家是不是多了半个人头？”

　　谢四娥：“嗯。”

　　“呵！怎么我觉得像是少了半个人头一样呢！”一个个阴着脸。

　　周从高大声道：“我明天还要吃蒸鸡蛋！”

　　谢四娥勉强笑笑：“好。”

　　*

　　心情不好是一回事，入口的东西涨了是真的，家里的伙食可以稍稍宽松一点。

　　次日中午，灶头上除了青菜黄瓜，还有一碗鸡蛋羹，几片风干的腊肉。

　　饭菜端上桌，谢四娥像往常一样举起自己的筷子，准备将鸡蛋羹一分为二，老规矩了。

　　周皎突然开口了：“我也要！”

　　谢四娥一愣：“你要什么？”

　　周皎眼睛盯着鸡蛋羹：“我要吃鸡蛋。”

　　谢四娥把筷子放下来，瞅瞅旁边的丈夫，周季生没反应，默不作声地往肚子里灌烧酒。

　　贫穷，疲惫，还有即将到来的撕逼……他不想管了，浪费力气。

　　谢四娥踩丈夫的脚。

　　周季生不耐烦：“问他们！”指的是从高和秀秀。

　　周从高和周秀秀互相看了看，谁也不愿被人分走一杯羹。

　　不愧是姐弟俩，默契得很，两人几乎同时拿起汤匙上手，娴熟地将一碗清水蒸蛋抢个干净。

　　粗瓷碗空了，周皎盯着碗，表情像一个真正的傻子。

　　周皎认真地看着他们，试图跟他们讲理：“我也有工分！”

　　周秀秀小口地品着滑嫩的鸡蛋羹：“跟我妈说，叫她多蒸半个。”

　　周从高埋头吃得呼噜呼噜：“傻子！”

　　周皎冷冰冰地回怼：“我为什么傻？因为好东西都给你们吃了！”

　　周秀秀站队了：“自己生得傻，怪鸡蛋？”

　　周皎看看谢四娥，这婶婶见鸡蛋进了儿女们的碗，也不说什么了，低头只顾吃饭。

　　再看看周季生，这叔叔还在一口一口闷烧酒，慢慢吃着花生米，女人们扯皮拉筋，跟他全然不相干。

　　对于周皎来说，叔叔这态度，就是默认了让她们娘儿仨欺负自己。

　　这场小小的鸡蛋羹之争，他们赢了，因为他们有四个人，而她周皎，只有自己一个。

　　周皎想，得了工分，终于可以昂首挺胸做个人了，可还是吃不到一口鸡蛋，这是凭什么？

　　这绝对不是老天爷的安排。

　　“婶婶，这不公平。”周皎看着自己的碗。

　　谢四娥斜着眼：“这里不是公社妇联，你跟我说破天也没用。”

　　“晓得了，这里不是可以讲理的地方，对吧？”

　　周皎的脸一如既往的毫无生气，眼睛清澈如溪流，却空洞，没有水草和游鱼。

　　“我记得，我最后一次吃鸡蛋羹，是八岁半的时候，那一次，妈妈放多了盐，有点咸。”

　　周皎嘴里说出这句话，心里流淌着酸胀的水汽，可惜，那几个人都没什么反应。

　　没有期待的日子，不必再过下去了。

　　周皎眼睛里有幽光轻轻一跳，突然两手一挥，周从高和周秀秀毫无防备，两人的碗整整齐齐飞出去，蛋羹和着米饭撒了一地。

　　做完这件事，看着那几个“亲人”的表情，周皎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