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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郁箬 ...

  •   一
      被放泓星君鼓动私逃下凡之前,郁箬正在天庭兜率宫里做扇火添柴的活儿。

      那时郁箬还不叫郁箬。

      他是太上老君座下银童子,老君通常喊他童儿。

      那日师傅早早地骑着青牛出门,去赴西天如来佛的盂兰盆宴。

      恰巧有位不修边幅、飘飘然出尘之表、看起来散漫的仙君登门造访。

      “小童,你师傅到何处去了?”他招呼银童子过去。

      银童子与他作揖,谦恭地道:“回仙君,我师傅今日被如来佛祖座下使者请去西天赴宴了。”

      “你师傅不在啊。”他可惜地皱了皱眉头,云山雾罩般的眼神转到银童子身上,“我说,小童,你在兜率宫里做了多少年看火添柴的活?”

      “童儿在天界待得太久,懒于计数。只记得我刚到此地时,王母娘娘的蟠桃正好熟了一茬。前年,蟠桃园里的桃子又熟了一次。”

      “嗷,那该有三千年了。”星君捋了捋白飘飘的胡须,“童儿,三千年了,沧海桑田,你可知道人间现在是什么光景吗?”

      银童子迷茫无知地挠了挠鬟髻,“童儿生来便在檬藜仙山,从未去过人间。”

      仙君笑呵呵地道:“嗷,没去过人间呐。”

      “人间可是块好去处。”他说。

      是了,人间大地不像天庭仙界冰冷枯寂。一年四季分明,夏季时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隆冬时万鸟飞绝、茫然雪白一色。

      银童子流连在此间,索性逃出了兜率宫。

      去这劳什子的添柴加火,却这劳什子的扇风炼丹,从此往后,这活计谁爱做谁便做去。

      师傅太上老君找到银童子时,从碧桃庙里偷跑出来的小和尚正在背自称从仙桃庵里逃出来的小尼姑过河。

      银童子凝视着他们,出了神。

      师傅悄没声地按云落在他身后,“童儿,为师隔日回来,怎么炼丹炉中的火全熄了?”

      他忙跪下参拜,“师傅,童儿昨日一时心性起来,擅自离开了兜率宫,思虑不周,让炼丹炉中火熄灭了。”

      师傅一甩浮尘,慈和颜容一如往昔,“童儿,随为师回去领罚受过。”

      银童子挺直了腰背,毅然决然地道: “师傅,童儿不愿回去。”

      师傅愣了愣,好言劝道:“童儿,切莫任性。”

      银童子躬身贴地,连连叩首,“求师傅成全”

      见他去意已决,师傅不再多言,短促地叹息一声,甩了甩浮尘,如其所愿。

      银童子被洗去记忆,贬下了凡间。
      二
      秋去春来,光阴数载如水过。转眼银童子已在人间度过两世,第三生转世到琳郡姜家府上,名唤郁箬,排行十五,人称姜十五公子。

      幼时玩伴、学堂同袍、同岁亲旧,十几年前便陆陆续续地娶亲成婚。

      元子长女一晃眼就长到了也该问名取字的年纪,甚至已经有人当上了祖父。

      可姜郁箬没有。

      郁箬听从小跟在他后头服侍的四九转述,本城坊间或有传闻,传姜郁箬孤孑清寥、遗世独立,一心求仙问道,对男欢女爱了无兴趣。

      又有传言,说姜十五公子是个痴情种,钟情那位早逝的妾侍,抑郁难解,眼睛里便再没有其他女子。

      四九每天无所事事、插科打诨,这些话被他有样学样地转告时,脸上赫然挂着贱兮兮的笑意。

      他这人刁得很,说话顾及身份不敢太阴损,偏想以下犯上从戚郁箬这里找去无聊的乐趣。

      “公子,临城坊间的猜测可精彩了。甚至还有人传公子有断袖之癖,公子怎能忍受这样的流言蜚语。依我看,非得将造谣生事的抓起来,重重地惩治一番不可。”

      戚郁箬淡淡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四九一如往常地倍觉失望。

      如无意外,郁箬到死也不会再娶妻纳妾。

      不是没料想过晚年孤寂形单影只的情形,可对感情一事寡淡惯了,居然也就演变成了无欲无求。

      意外发生在黄叶抖落的秋季,临城来了一位谋士。

      谋士投奔到琳郡姜家府下。

      若不是郁箬侄儿姜漠翎有意拉拢父亲身边的谋士,而郁箬一向与姜漠翎亲厚,他应该不会到谋士家登门拜访。

      那位谋士名叫薛映,二十一二岁。

      郁箬兄长,即姜漠翎的父亲姜惠明看重他,特地赐下一座府邸,在繁华喧闹的玄武街上。

      薛府门口没有院公、小厮看守,无所顾忌地大敞,似乎透露出主人于访客来者不拒的态度。

      郁箬踏进门就看见,远远地,有个女子侧身坐在厅堂出来的台阶上。

      穿着件淡绿色衣裳,骨骼纤细轻盈,侧脸在阳光耀映下,柔光笼罩里显得熠熠生辉。

      有个棕红色漆盘置在高了几阶的地上,里面放着一大串莹紫色剔透的累累小果实,西域传来的葡萄。

      她专心致志地捋下葡萄、剥皮,送进口中细细嚼咽。是以郁箬走到她身边,问:“夫人,薛先生在吗?”时,身子陡然一颤。

      剥了半层皮的葡萄从她手里滚了出去。

      她仰头看戚郁箬,眼眸里满是惊惶,“你——”

      昭希立即左右顾盼一番,两手撑着台阶一骨碌站起来,“你是谁啊?”

      瞧清她模样时,郁箬心脏赫然跳停了下。

      过去拒女子于千里之外的那么多年,像在缓慢地中毒,只为了现在毒发在看见她颜容的第一眼。

      郁箬道:“我是姜郁箬,姜丞相的十五弟,琳郡姜家的人。”

      郁箬的兄长权势滔天,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过并不敢取而代之,终其一生都是以丞相自居。

      不止临城,全天下都明白,谁是傀儡,谁又是真正的皇帝。

      “多有冒犯,敬请宽宥。”郁箬作揖致歉。

      实话说来,昭希并非倾城绝色。论长相,她或许只在人群里有那么些出众,但远远达不到让人目成心许的程度。

      近处有人忽然朗声唤道:“十五公子。”

      郁箬侧过首,瞅见缓步而来的薛映。

      郁箬向他微微笑,“薛先生。”

      薛映两手交叠,略躬身,俯首作揖,“十五公子莅临此间,在下无所准备,还请公子见谅。”

      很小时侯起,郁箬便讨厌这些将人变得奴颜婢膝的礼节。

      郁箬厌恶朝政,厌恶勾心斗角,可薛映作揖行礼,居然并不难看。

      按往常,姜郁箬原应颔首还礼。

      但他没控制住自己,下意识用余光瞥见那女子。

      她眼里的惊惶散了,大概是在见到薛映后。

      郁箬忽然觉得心里惶惶沉闷,冒冒然道:“这位是薛先生的夫人吗?”

      “不是,她怎么会是在下夫人。”薛映瞄过一眼那女子,摊手笑道,“可叹薛映今年二十有余尚未娶亲,婚姻之事不曾料定,夫人还不知身在何处。”

      “此乃吾妹昭希,长于乡野,初到皇城,不识礼节,少不更事,让十五公子见笑了。若有冒犯十五公子的地方,还望十五公子见谅。”

      听了回答,郁箬暗暗欣喜,脸上却是略怀歉意地笑了笑,“不,令妹并无冒犯,要错也是我做错了。突然进来,吓到她了。”

      “无妨,无妨。”薛映不提便罢了,一提姜郁箬便忍不住侧眼看她。

      薛昭希的眼睛也大,木愣愣地张着,像乌黑乌黑的葡萄。
      三
      见了薛昭希之后,那个诡异得几乎像灵异的梦忽然频繁地在晚上被郁箬梦见。

      郁箬之前时不时会做一个梦,梦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看不清样子,却知道她在甜笑,小女儿家撒娇娇,“郁箬,你来了。”

      然后,梦境就开始变化,或是在一处河畔,或是在一座高山上,又或是在一处陌生的宅院里,那个女子和他一起,他虽然意识清醒,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那张从没看清的脸庞,在见了薛昭希之后,清楚地露出自己的面影。

      在一处河畔,昭希两手“哗啦”一声拨开水,从水里冒出上半身来。

      她闭着眼睛甩了湿漉漉的头发,活像只被水打湿的小猫,“郁箬,拉我一把,拉我上去。”

      她的手举得甚高,好像把期盼都倾注到手上。

      郁箬原本讶然了下,瞧见是昭希以后,便又恢复漠然神情。

      既没拉她,也没搭理她。

      昭希摆了摆手,娇娇地道:“嗳呀,郁箬,好郁箬,你就拉我一下么。”

      郁箬俯身看她,道:“你把手放河堤上。”

      昭希听罢一笑,将手放在了郁箬脚前的河堤岸上。

      她以为我郁箬转了性子,要拉她上来,却没想到郁箬一抬脚踩到了她手掌上。

      “郁箬,疼疼疼,郁箬。”

      昭希紧皱眉头,不解地仰视,却瞥见郁箬眼眸里不耐烦的蔑笑。紧皱的眉头忽然便抚平了,代之以一点一点落寞的黯然。

      郁箬终于躬身蹲了下来,却是语气恶劣地道:“薛昭希,你少跟着我,听见了没有。”

      郁箬和昭希好像在前生见过面,或许不止前生。

      郁箬在梦中惊醒过来,万幸醒了过来,发现只是一场梦。

      他之前从未见过薛昭希。

      他没有对薛昭希做下如此过分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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