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在这里》小蛮夷

3、原来如此

　　三个月后，暑假，大阪。
　　此刻我正在忍足家巨大豪华的厨房里帮那该死的忍足静薇准备下午茶。因为网球社要夏季集训，大家就集体搬进了忍足家这栋离训练地只有5分钟车程的度假别墅，迹部叫嚣着不够华丽，不过集训地点是事先定好的，大阪又是忍足的本家，住进这里也是没办法的事。
　　月森蔷被邀请时因为忍足侑士，我被邀请则是因为忍足静薇，侑士的表姐。
　　从冰箱里拿出昨天就准备好的布丁，把模具揭开，我看到一只只完美无缺的琥珀色咖啡补丁，真是令人满意，我抬起头微微一笑，却看到正走进门来的迹部，后面跟着的是大汗淋淋的整个网球社，当然，还有我的那个傻瓜妹妹。
　　因为是典型的美式建筑，厨房被设计在最靠近门口的地方，而且是开放式的。他们大概是下午的集训告一段落了，进来找水喝的吧。
　　我转过身，从刀具架上取下一把小号水果刀，“要吃刚出炉的牛油蛋糕吗？”我问，把刀尖对准蛋糕顶部，一刀下去，两刀…蛋糕被准确的分成八瓣。不意外的看到迅速伸过来的一只羊爪，我抬起头对芥川慈郎温柔的一笑，毫不留情的对准他的爪子“啪”的一声拍了下去。从橱柜里找出一套金边白瓷盘，我把蛋糕一一放进去，摆好形状，再用香草顺便装饰一番，挑出最大的一份，连着银叉和印有忍足家姓氏的纸巾一并给慈郎递了过去。
　　我抬起头，“还有人要吗？”
　　为什么妹妹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给我一份。”迹部开口。
　　“好。”
　　大家喝水的喝水，吃蛋糕的吃蛋糕。我掰开一罐头玉米，混入生粉，准备做静薇喜欢的玉米烙。
　　“滴…”室内通话装置响起。我按下免提键。
　　“死女人，我的下午茶呢！饿死了。”典型的静薇方式。
　　“亲爱的，还有十分钟就好。”看到玉米和生粉已经混合均匀，我把它们倒入烤炉用的容器，铺成饼状，撒上足够多的白糖…上帝啊，这欧式烤炉怎么这么高，我竟然只能勉强把盘子递进去。“大家都在旁边，你还是保持端庄形象比较好。”我一边仔细瞧着这烤炉，一边和静薇对话，这是典型的月森雅方式。
　　大概因为是用得不多的缘故，烤炉门还不是很活泛，而烤炉门是从下往上翻过去扣的，我到底是矮了一点，虽然能按着烤炉门的下部把它顶上去，可就是用不上一口劲把它扣紧。叉着腰看了一眼烤炉对面贴了砖红色墙砖的墙壁，以及烤炉和墙壁之间的距离。我转过身对着墙壁，稍一停顿，两脚一踹墙壁，身体因为反弹力腾起来，再一个回旋转，我一脚踹上了烤炉门上的金属把手。
　　月森雅今天穿的是绿色渐变的长裙，那些深深浅浅的绿在迹部眼前一晃，一个漂亮的旋转，那具身体像是紧绷着一股力量，一下子就生动了起来。月森雅的眉目，极清淡。
　　“砰”的一声，烤炉门终于扣紧了。
　　还在电话里和忍足闲扯的静薇一下子叫了起来，“月森雅，你对我家厨房做什么了！”
　　“没什么。”拍拍手，我找出一个托盘，开始按照我和静薇的喜好挑选起甜点和果汁来。“有些问题在暴力面前果然就不能算是一个问题。”我语气平静，毫无波澜。反正是巨大的立式烤炉，也不怕一脚就踹翻了。
　　“姐姐…”
　　“是。”我抬起头来，却发现妹妹她满脸愤懑。“怎么了？”
　　“姐姐，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是侑士他自己选择了我，如果你伤心的话，愤怒的话，说出来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样，一脸的快乐悠闲，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我一贯淡漠的妹妹能说出这么多话来，还是对我，真是难为她了。
　　“不是好像，妹妹，我的确不在意，忍足君不过是个男人，你却是我亲妹妹，我不会和你置气。”我注视着蔷，她就像一朵开得正好的蔷薇花，骄傲，倔强，迎风盛放。她比我小三岁，正是最好的17岁年华。
　　“那你为什么还要戴着那串绿水晶！”唯一一次，我看到妹妹发这样的脾气。爱情的甜蜜和无常已经让你变成这样了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
　　“理由是，它的确漂亮，这和它是谁送的无关。”我听到烤炉里玉米粒炸开的噼啪声，马上伸手关掉电源，眼角却瞥见迹部似乎也盯着我手腕上的那串绿水晶，“而且恰好和我今天的裙子很般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补上这句。
　　熟稔的把已经炸开黏成一片的玉米饼切块，再仔细涂上薄薄一层沙拉酱，静薇这个大小姐，居然喜欢吃这么廉价简易的甜点，还真亏了我会做。
　　我笑着看了大家一眼，顺便忽略掉他们脸上惊异的神色，啊，真是失策，最近高兴得有点过头了，以至于忘了这一点…
　　“正常”的月森雅可不会有如此动作和话语。
　　我端起托盘，上楼去喂那只动物。

　　月森雅失踪了，在集训结束的前一天。
　　“她走了，没事的。”忍足静薇端着一只高脚酒杯，幽幽的开了口。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月森蔷捏着一张便条，几乎不受抑制的叫了出来，这张便条上仅仅数行字：亲爱的家人们，我决定去外面看看世界，放松一下身心，已经和非洲一个慈善组织取得了联系，他们总部的地址是…当然，我不一定去那儿，勿念。忍足在旁边轻轻扣住了蔷的肩膀。
　　“这才是你姐姐的风格，”静薇点了点头，“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终于被她逮着了机会。”
　　“表姐你解释一下好吗？”忍足推了推眼镜，直觉告诉他月森雅绝非自己以前想得那么简单。
　　“那我们就从开头说起吧，”静薇微微一笑，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心中会有这种报复般的快感，“这个故事还是要从我开始讲起，我自幼骄矜，对于小门小户的同龄孩子并不亲近，你姐姐却是个例外。我们初见还是在国中，那时候的我，还处在叛逆期，对于她的温顺体贴很是反感，她在大人们面前越是讨喜，我就越是对她不屑。雅她一直对我忍让，我就只当她是想巴结我，跟在身边也无所谓。直到后来，我看着雅她陪着一帮子中年妇人闲话，才发现她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东西，竟然是怜悯和同情，而且不是一般的怜悯和同情，而是，呵呵，居高临下般的怜悯。”
　　“我那时候和母亲斗嘴，她在一旁劝慰，拦住我母亲一巴掌的她看向我的眼神里，有怜惜，居然还有不屑。那种眼神，我一辈子都记得，那就是看着笼子里扑腾的小鸟的眼神。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对她不屑，她从心里还不一定瞧得起我呢。”
　　“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通过慢慢的接触和了解，才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月森雅。到后来，却是被她深深吸引了，雅骨子里的个性，大概只能用自由两个字来形容，冬季一起去旅行的时候，看到她迎着风不依不饶的走，才晓得她有多凛冽。她的内心，从不曾妥协过。”
　　“雅的性子淡极，我难得见到她打从心眼里在乎的东西。她的全部衣着由母亲决定，她不在乎，甚至于对我说，她不需要用衣着打扮来表现自己。听从父亲的建议，大学专业选择法律，是因为她早就决定了自己要走的路。她不在乎，陪着母亲和那群妇人度过的时光，她晓得自己最终是要离开的，看着她们，大概雅也是越来越下定决心要走吧。这样的她，才有资格露出那样怜悯的神色。”
　　“蔷，你要知道，是从你出生后，你们家的境况才逐渐好了起来，到你懂事的时候，已经完全融入了中上阶层当中。你姐姐小时候，却是跟着祖父长大的。你父亲一直偏爱你，你们祖父却更喜欢雅，以至于把自己的那一部分财产全部留给了雅。你们父亲，是有大志向的人，虽然绝不至于逼迫你们，但雅曾对我说，他偶尔也会流露出希望雅和你结交上层社会，帮助律师事务所发展的意思。而雅，大概是注定要让他失望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包括那时候和我结交，也是出于她想帮助父亲的愿望。虽然有些伤心，但我知道，后来的雅，对我一直都是真心。”
　　“所以说，她说不在意忍足的事，绝对不是骗你。知道你和忍足相爱的事，她大概是觉得如释重负吧。那时候，我是出于私心，把侑士你推给她，是觉得你会看到真实的那个月森雅，我想留下她，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只有在她身上，我才一直看到不曾熄灭的蓬勃生机。我无法像她一样。小门小户的她尚且背负父辈的期望，而我，就更不用说了。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说她是多年的苦心经营也绝对没有错，所有人都不会相信那个中规中矩的月森雅会做出离家出走的事来，因此不会成为家族的笑柄。也或者说，是你，蔷，你成就了你姐姐。所有人都知道你和忍足的事，所有的人都会以为雅是因为太过痴情，无法接受被抛弃的事实而暂时离去，她还是大家心目中乖顺的孩子，你们，侑士和蔷，大概会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哦。这的确是雅的习惯，她从不做恶人，她希望别人都说她好，这就是她最恶劣的地方。”
　　沉默…
　　大家都被事实击中，完全超出自己想象的月森雅。

　　“难道我不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大家吗？”月森蔷突然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望着静薇的双眼问道。
　　“你果然还是不了解你的姐姐，你觉得，有人会信你吗？”静薇微微一笑，迎视蔷。
　　没有人会信的，月森蔷脑袋里突然想起，在大家的印象里，姐姐是足够的成熟知礼，自己又是出了名的倔强，“月森家的二女儿最有个性了。”自己抢了姐姐的男朋友也是有目共睹的事，这出戏，是要坐实了的。
　　“静薇，没想到你身边还有这等人物。”忍足突然开口，反正被人议论和非议是当初就已经料想到的，他并不后悔，自己喜欢的就是月森蔷。
　　“也请你包容她恶劣的地方吧，对于朋友的缺点，我是接受的，不是忍受，这样才是雅。”静薇转向忍足，“雅她要我给你带一句话。”
　　“是什么？”忍足现在是真的很好奇。
　　“你既然拐了我的妹妹，这一关可是无论如何都要顶过去，而且，送出去的首饰断然没有送回来的理由，那串绿水晶我即使带走卖掉你也半个字说不得。蔷，你姐姐这次是把所有自己的首饰都带了出来，要你别再在意那件事。”
　　“月森雅，我以前还真是没有看穿你。”忍足摇头笑笑，喃喃说了这么一句。
　　“最后一件事就是，这是你姐姐关于放弃所有家产的文件，她特意带到大阪公证过了。这次跟着来大阪，大概就是为了这个，若是在东京，老早被你爸爸知道了。你把它带回去好了。”静薇递过一张纸，上面白纸黑字，还有大大的鲜红色公章。
　　月森雅伤心得连家产都放弃了啊，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