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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莲花烙(小修) ...

  •   初姐儿睡熟了。

      小嘴一吸一吸,在梦中吃奶。
      眼睫浓浓洒在狭长的眼线下,漂亮又美好。

      “姐儿晚边儿吃了不少米糊呢。”奶嬷嬷一旁打着扇儿,声量放得低低地和明歌说,“方亥时已起来再吃了顿奶了。这会儿睡得正香。”

      明歌这才挪开了手中的油灯,“快睡吧。合该一会儿又要起来夜奶了。”

      奶嬷嬷温和笑着,“奶奶您慢些走。”

      明歌怕扰着初姐儿没应声,只再看了看床上的小人,美好得不像话。

      夏日晚夜,徐徐的风带着阵阵凉意,院子里,夜蝉在树上鸣着,打破长夜的空寂,月光如水洒在寝屋门前,门槛儿上的新漆泛着冷光。绕过刺绣的五色花鸟屏风,便见男人松松靠在花窗下的凉榻上。

      男人一边手肘撑着小案,一膝盘在榻上,剩下一条长腿闲散支在塌边,他本也是颀高的身材,嵌白玉的腰带掐得正好,显得人修长又利落。

      听着门边的声响,男人微微侧眸过来,“听松海可还凉快么?”

      明歌这会儿已行去了屋里,便见陆恒是在独个儿玩双陆,骰钟又是一阵响,棋盘上的小马便又被他挪了几步。

      “可是她们都与你说了?”明歌去了一旁替他燃香。“听松海病了好几颗老松,说是惹了晦气。”

      陆恒头也没抬,继续掷了一下骰子,“寻着你的痛处戳一戳罢了,你当真做什么。”

      这味“出尘”作的是香塔,一小柄燃完,能留香整四个时辰。明歌取了火折子,燃了塔尖儿,待烧得一阵儿,又吹熄了火苗儿。见那小香塔上明了暗火,方置去了香笼里,合了笼盖儿。

      龙涎唯有皇宫御用,民间便也想着些许法子仿香。这道出尘,便与龙涎几分相似,带着淡淡的墨香。

      “我若不当真了,她们便总在老太太那儿说。惹得老太太也晦气,多不好呀。”

      她说着,方在陆恒对面坐了下来。见他那局双陆已快下完了,便唤了青禾来,“打水来吧,爷要歇息了。”

      青禾应声出去,明歌方提起早晨的事儿。“父亲今儿往湖南去了,还问起爷。我自与他说,爷问候他安好,叫他一路保重了。”

      陆恒手中的棋子走了几步,眉眼未抬,只淡淡道,“我本该去送送的,可前阵子的事,你也知道。”

      父亲被压入大理寺的时候,陆恒与户部尚书都受些牵连,被请去镇抚司喝了整两日的茶。后来约是锦衣卫也寻不得什么症结,父亲又被皇帝宽恕,他与上级方被放了出来。

      “我自是知道的,如今京都谁又不是在避讳着的。”明歌话里虽是这么说,目光却生生空了一阵。

      好一会儿,她方寻着一旁的绣框来,打算作会儿绣活儿。陆恒见了问起,“是在做什么?”

      “给爷作护膝呢。”
      “去年冬日里便没准备好,今年提前备着。”

      去年从南边儿治水回来,陆恒的膝盖便是不好的。那会儿南边洪涝,他整日整日站在水里,与众人调度,下着雨,小腿整个泡在水里,一站便是一整日。

      明歌虽也陪着他南下,却是住在城里的官衙里,还是听他的随侍陆三说起这事儿。直到冬日回了京城,方发现他膝上不好,总是发酸发冷。

      前阵子与父亲准备护膝的时候,她便将药包也准备好了,只等这边的绣活儿作好,便预备着冬日里给他用的。

      “这么早啊?”陆恒勾了勾嘴角,一局棋下完了,又望来明歌手中,“绣的什么?”

      “竹子啊,爷喜欢的。”竹有节,还在付家上学的时候,明歌便见他常用的折扇上画着长竹。衣物袖口边摆,也尝尝刺绣秀竹。

      “叫我看看,手活儿可有长进了?”他说着,便抬手来拿。提起手活儿,明歌便不自信起来,躲了躲他,“哪儿能长进到哪儿去呢?就在上头做做样子,总不好空空白白的一片,不好看的。”

      许是见她不大乐意,陆恒将手收了回去,“那便不看你的了。”

      他袖口上带着淡淡的墨香,手指也如竹节一般,手背上的肤色冷白,在烛火光晕下,泛着些许暖意。

      明歌悄悄看着,心里喜欢,看他又起了一局双陆,才好收回目光来,落在自己的绣面儿上。

      待青禾端了水来,陆恒方才挪了挪坐姿,由得小婢子替他取了鞋袜。

      “哎呀,爷腿上的疤还没好呢?”青禾边是伺候,边惊叹出声。

      明歌忙又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去取药膏了。“叫我看看。”

      陆恒没动,由得她蹲下去看。他小腿线条很是修长,只是膝下骨头处,疤痕印子淡淡的,是去年在南边儿落下的。

      本是碰到了水下的锄具,磕了道印子,后来又泡着水里好些时日,伤口溃烂不说,从洪水前线回来之后,还发了一阵子热。后来,便就留了疤了。

      在南边的时候没好好治,回了京城,明歌才叫大夫特地来看了看。其余倒是没有大碍,只是疤痕得涂药膏才好退。陆恒自己也不大理会,只说男子留些疤痕也没什么不好的。

      明歌却看着心疼,日日里替他记挂着。药膏涂好了一层,她才抬头起来看他,“这阵子我睡得迟,爷便也总不记得这个。”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他没看过来,眼神里却已有些乏了。手中的骰钟也放下了,便起身往床榻去。

      青禾端了水出去,明歌坐在脚榻上收拾药膏。方她是跪坐着的姿势,已是好一会儿了,今儿又在佛堂里跪了整大半日,这下方发觉腿脚麻了。

      “你还不过来么?”陆恒靠着床头上,敞着一双手臂,正等她。见她不起,便也不等了,自己解起腰带来。

      “我,有些起不来了。”她给自己揉了揉膝头,便又望着他。

      那人只是自己解衣衫,又换上一旁备好的亵衣,便靠去了床里。罢了,又望着她这边过来,“已是子时了,付姑娘。”

      “……”读书的时候,他便这么叫她。是以成婚之后,再这么被他一叫,便知道是有些不耐烦的。明歌这会儿腿脚将将好些,撑着身后凉榻起来,便寻着床边去。

      陆恒却只将自己卷去了里侧。明歌收拾了自己一番,才在他身旁躺下。

      男子身热,即便是躺在一旁,明歌也觉着气息卷来。虽是夏日,夜里却是凉的,她寻着他身旁靠了靠,又扯着被褥盖来自己身上。方还朝里窝着的陆恒,这会儿却翻了回来。

      明歌凑在他的鼻尖下,借着月色,顿时看到他眼中的星火。

      “爷、怎么了?”

      “已有半年了,你身子可好了?”

      一阵热意涌来,明歌只觉耳尖都是烫的。初姐儿半岁了,可她和陆恒,也不止半年了。怀初姐儿的时候,她身子不大好,自打诊了喜脉,陆恒便没碰过她。到如今,已是一年有余。

      “是好些了的。”她垂眸答着,不怎么敢看他。

      陆恒的生相是极好的,听老太太说,那双丹凤眸是像他母亲。鼻锋与薄唇,又隔着一代,似了老侯爷。

      永康侯府世代武将,老侯爷年少的时候生得英气,陆恒从文,便就生生藏住了些。只稍稍留意,还是能从神情中察觉几分。旁人说是英气,可明歌更觉着,是执拗,偏生要比旁人都好的执拗。

      听着她话里的意思,陆恒贴近了些,深沉的鼻息扑在明歌面上,温温热热的。吻落在她唇上,一步步撬开唇齿。

      明歌手忽的碰上什么滚烫的东西,大声呼痛出来。

      “怎么了?”陆恒话里含糊,依旧问了一声?

      “有些疼。”

      香塔已经烧完了,徒留一座滚烫的香笼。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似是被烫伤了。

      --

      明歌乏了,眼皮都睁不开。不知什么时候,她和陆恒换了个身。此刻她在床里头睡,额头磕在陆恒肩上。身子懒懒窝在他手旁。

      好一会儿,陆恒平复了呼吸,又问起,“端午的拜礼,可有准备了?”

      “都备好了的。”她声音很弱,自己都不大能听到了。只想起过两日便是端午,那是陆恒生母的生辰,她要陪他去宝相寺里上香的。

      答过最后一句话,她又往他臂膀上贴了贴,陆恒的手臂十分紧实,即便是精瘦,肌理轮廓鲜明。依旧隐隐透出将熄落下去的火热。

      明歌睡沉了过去。次日一早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然爬上了屋顶。

      青禾正在床边打盹儿,听得她的动静,方起身要去打水来。“娘子醒了?爷是四更天的时候走的。说娘子昨夜里累着了,叫我不必喊您。”

      明歌懒在床上,身子好似还是散的,哪里都是又酸又累。陆恒每每四更天便起,辰时要去金銮殿上朝。她平素也跟着起来与他穿衣洗漱,一道儿用早膳的。今日看来他自个儿先走了。

      将梳洗完,奶嬷嬷便抱了初姐儿过来,见青禾正伺候明歌穿衣,不由得叹了一声。

      “大奶奶这身段儿是最好的了。”

      明歌想起昨夜里的事儿,面上一阵滚热,垂眸下去道。“哪里好了?有了初姐儿,早就不好了。”

      “奶奶说的哪里的话。初姐儿都六个月了,奶奶腰身细了,该有的地方,也有了。”奶嬷嬷抿着嘴笑,又看初姐儿望着娘亲,眼巴巴的,“姐儿似您,长大了也是俊的。”

      明歌看了看小女儿可人的模样,也不管奶嬷嬷说的真话假话,心里便是甜滋滋的。手上却忽的一疼,“哎”地呼痛出来。

      是青禾与她穿衣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背。她这才想起夜里被香笼烫到的事儿,昨夜太累了,没顾得上就睡了过去。

      “娘子怎么了?”青禾很是紧张,抬起她的手来看看。“像是烫伤了?”

      碧江从外头进来,听着青禾的话,便去药箱里寻药。明歌却怔怔立在原地,望着自己手背上的新伤出了神。

      她右手背上虎口的位置,生生多出了一抹莲花烙印,与昨日听松海的那场大梦里的,一模一样…

      梦中一幕幕再次闯入脑海。

      松柏堂门前的白色寿花,停在院子中的一双棺椁。陆恒带着质问的眼神,还有…还有病榻前他那身红衣…

      她又是怎么和初姐儿分开的…

      “娘子?”
      “大奶奶?”

      “娘子可是很疼么?”
      “若是疼,喊出来也是可以的。”

      青禾碧江在喊她,许是见她没了反应,青禾才敢握着她肩头摇晃了一下,这才将她唤了回来。

      奶嬷嬷将初姐儿放在了床上,从床头的樟木柜上搜出了样东西来,“该是被这个烫的吧?”

      奶嬷嬷手中的香笼不大,是她日日都用来与陆恒熏香的,却好似是第一回见,上头铜制的雕花,是莲花模样。线条柔和,带着些许禅意,便和她手背上的烙印全然吻合。

      “大奶奶您说句话,疼不疼啊?”
      “娘子,我去请大夫吧?”

      明歌试着眨了眨眼,又深吸了一声气息,才将自己拉了回来。

      “无事,已是不疼了。”
      “只是烫伤了些,用药膏便好,不必请大夫了。”

      奶嬷嬷一旁哎哟了声,“奶奶这般好肤色,若被这印子耽搁了怎好?”

      她手背上的皮肤很白,那个烙印格外的显眼。

      可如今,烙印到底不是最为吃紧的事儿了。她寻着床边坐下,将初姐儿抱来怀里,紧紧的。又将鼻子磕在她肩头的小衣服上,重重地呼吸了几口。

      淡淡的奶香,带着除蚊虫的薄荷草味道。真真切切。

      初姐儿还在她身旁,真好…

      明歌抱着女儿,一时亲亲她的小脸,一时刮刮她的小鼻子。而后,又再将小人紧紧贴在胸前。

      分明还并没有分开过,却似是失而复得。许是那场梦境太过真实,而她手背上新添的烙印,比听松海那些病松,更似是神明的告示,正预见着一些不好的事情。

      青禾打水来,与她清洗了伤口。碧江拿了药膏来,与她上了药。

      奶嬷嬷将初姐儿抱去吃奶了。看着小女儿在奶嬷嬷怀里,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明歌方觉着暂且心安了一些。

      这会儿功夫,绿竹苑外又来了位嬷嬷。齐嬷嬷是老太太房里的,进来便寻着明歌说。

      “老太太请您过去呢,是老侯爷身子又不好了。其余几房的爷也都让人去喊了。”

      “老侯爷身子怎样了?”明歌将梳洗好了,作早膳的南瓜粥还搁着桌上来不及用。

      “哎…您去便知道了。”齐嬷嬷叹气了声,又来扶她。“最好,也叫世子爷回来趟吧。”

      明歌听着齐嬷嬷口气,吩咐碧江寻管家往户部衙门里传话去。

      府上二爷不必上朝,只在兵部寻了个闲差;三爷又在自家产业里,寻了几门生意看着,最是闲散。唯有陆恒公事繁忙,家中的事情有时便不能及时顾上。

      可老侯爷身子的事,自然也要叫他知道的。若不然迟了,便是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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