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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撕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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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颀找许循舟拿了钱,晚上回了学校准备跟方全海打电话问问给他送去哪里。他在S大后门旁边的树林里打了第一次电话,却只是忙音。准备回到宿舍再试试——今天三个室友都说了有事不回来。半个月前方全海跟自己要钱的时候挺着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没有接电话。
刚准备进苏大的他看到邢希宇和陆琴在吵架。他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又闪回小树林,他总归是做着不大光彩的事,现在在邢希宇面前出现也是面上无光。他像是阳光下的小偷,无论是出于任何一种原因他都不愿意那么狼狈地出现在邢希宇的面前。他不是不知道邢希宇喜欢自己,但是他们真的是没有什么可能在一起。绝对没有什么可能。
他躲在阴暗处,外面两个人争吵的声音就这么传进他的耳朵。
“不可能的,你想在我这里要钱不可能。”
“小宇,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给我,我是真的有急用——”
“我也有急用。我给许循舟了,你不是以前逢年过节总是爱去许循舟家里送礼跟他爸妈套近乎嘛,我把钱给了他们儿子你应该高兴才对啊。”邢希宇话说得极尽嘲讽、不留情面。
而方颀也在听到许循舟的名字的时候愣了,他耳朵边是陆琴苦苦求邢希宇的声音:
“小宇,把钱给我吧,算我求求你——”
这个高傲的女人从来是不肯低头的,方颀看着她就像是看到了犯了瘾的方全海——
“求求你,算我求求你——”
方全海在方颀眼里就是个恋爱脑。虽然这样说自己的老子不大好,但是他就是。他一个单亲父亲向来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小时候每每把自己寄放在邻居奶奶家就出警,方颀在那个学画画的哥哥的画室里一待就是整整一天。有时候还会睡在那里,因为方全海如果去做卧底,那就不再是一天的事。
他是个好警察,也是个好恋人,但只算是半个好爸爸。因为他不陪自己的儿子扣掉一分。小时候方颀很钦佩自己的父亲,他是个警察,所以无论是只能在晚上半夜醒来上厕所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老爸紧紧搂着自己,还是幼儿园里的人总是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妈妈,他都无所谓。
他只要爸爸。
他只要爸爸就够了。
直到他发现陆琴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他知道邢希宇是谁的孩子,可是他是真的挺喜欢邢希宇的。
一个女人连着两个家庭。他没有被别人抢了妈妈的愤怒,因为他知道自己才是真真正正被抛弃的那个孩子。
八岁升上一年级的时候,他在一天夜里迷迷糊糊醒过来听到卧室外面的两个人在吵。
“谁让你把他留下来的?我当初不都说了把他送人?送的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
“可是他是你儿子——”
“我没他这个儿子——”
情人的密会因为争吵而让人烦闷,争吵又最终以方全海打下的一巴掌结尾。两个人的重逢最终是不欢而散,在卧室里捂着嘴不敢出声的方颀飞快爬回床——那天晚上,方全海没有来搂着自己的儿子睡。倘若他来,就会发现自己的儿子身子发抖,睁着眼睛到了天亮,最后才是到外面装作刚醒给自己在沙发上的父亲拉了拉被子。
方颀一直都觉得如果硬是要方全海在自己和他爱的那个女人之间选,他一定会被抛弃。不是他不自信,而是他的自信在那一夜全盘崩溃。他从来都不是最坚定的被选择的那一个。
他的父亲会因为那个女人的几句话不再拥抱自己的儿子。他的父亲会因为不想去打扰那个女人的家庭而向自己求着凑钱。
他从来都在父母的爱情之外。
方全海在滇南前线回来的时候几乎不是个人样。从来没有一次,方颀见过这么狼狈的父亲。上高中之后他故意疏远他,借着去二中附近租房子好好学习的借口,他不想成为方全海的负担。最后方全海走的时候也只是一条短信交代了下,整个人就走了两年。
方全海跪在地上求方颀帮帮他。他要钱,很多很多钱,不要让别人知道他回来了这件事。也不要告诉陆琴。
此刻陆琴句句的恳求磕在方颀的心上。他觉得喘不过气来,又是愤恨又是痛苦,直到陆琴马上就要给自己的女儿跪下。
“钱给你,我们不稀罕!”方颀冲出去提着陆琴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手劲大的是想要把她勒死,却又在拉她站直后猛地松开,陆琴一下没稳住就瘫在地上。
邢希宇因为突然出现的方颀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扶陆琴的手还是慢了一步,只能收回来。
两张银行卡被扔到面前。
“这是我找许循舟要的钱——不必再求你女儿了,我还给你——你,邢希宇,我们也不需要你们家里的怜悯,这钱缺了我会想办法,”方颀不忍心再面对那个哭花了妆的女人,在心里始终自己是那个两个人之间被嫌弃的、多余的,他转向邢希宇,“我们从来不相干,我也不希望借此来承认我们不比你们,怜悯大可不必。”
这话是方颀硬着头皮说出来的,当他对上邢希宇的眼睛的时候,发现了一种了然。其实两个人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对方的身份,知道另一个家庭的存在。他们只是都默契的沉默,以为对方一无所知。
他几乎是逃跑离开校门。他的愤怒毫无意义,他不可能再假装坦然面对许循舟、邢希宇,他早该离开这个圈子。他们完完全全就不一样,甚至是小玫瑰都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失去自己的父亲。
许循舟看着林墨开始往桌子上端的饭菜心里发慌——虽然今天早上那顿饭没有吃多少,但是是真的不好吃。不,是很难吃。煮个粥都能不好喝,林墨在做饭上的“造诣”比许教授还要高几分道行。他开始后悔一开始只顾着邢希宇,根本没阻止林墨进厨房了。后来把钱给方颀之后,饭就几乎做完了。
说什么都迟了现在是。许循舟现在看着端着盘子靠近过来的林墨就发怵——虽然林墨打包票自己以前在家的时候都是自己给妹妹做饭,许循舟现在竟然有点儿担心林文的胃。
“饭好了,吃吧。”林墨把围裙摘下来搭在椅背上。
许循舟伸向筷子的手有点儿抖。索性在碰到筷子的一瞬间兜子里的电话响了。他如临大赦马上把电话接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许教授。
“父亲。”许循舟第一次对许教授产生强烈的感激。
“上班的时候注意自己的安全。我听你们学校的老师说了你受伤的事,虽然说你现在当了老师,但是你还是个儿子,不要让我们担心。”许墨文是准备早上打这个电话的,可是在上班的路上车子被追尾,车主缠着自己不放,耽搁到最后堪堪在上课之前赶到课堂上。
“我知道了,父亲。我以后会注意。”
“养好了再去教学生,当老师要体体面面,你拿左手写的字真的是不好看。”许教授挂掉电话之前又嘱咐了一句。这句话的重点在第一句的前两个字,后面的是犯了职业病凑出来的。
“好。”许循舟和许墨文教授的交流多是止于受训的样式,两个人从来不会聊什么闲事,电话挂的也快。
林墨已经规规矩矩坐在了椅子上,他看着许循舟受伤的胳膊发愣。他在想自己昨天是不是做的太过,可是伤口是落在许循舟的右胳膊上他又觉得快乐,他和许循舟从来只是差一只右手——许循舟的右手是弹琴画画的右手,自己的右手是刷题写作业的右手。但两个人差的又不止是一只右手,差的几近是一生所能遇见的所有。
他知道许循舟在和许墨文打电话,但是他现在没有什么心思去嘲弄电话对面的那个人。他自顾不暇,他始终是莽撞,他什么都不应该做。但是昨天他没想到许循舟到西门外面取琴,许循舟到里面的时候他吓得跑着去喊袁照的司机。他看许循舟很娇贵——虽然他厌极了城里的娇滴滴的同学,这里面有许循舟,但是他也的的确确是把许循舟娇贵着的。但其实许循舟不是他想的那样养在富人家里的孩子,许循舟过的要更艰难一点,许墨文打他要更重一些,他也没有那些被惯出来的孩子的坏毛病。
许墨文是知识分子,是有钱的知识分子,但不是没有受过苦的知识分子。
许墨文是下过乡干农活儿的富家少爷,又继承的是迂腐老爷爷的风骨,不可不谓是文人的酸腐与有钱人的铜臭都混在了这一个人身上。也兴许是这两股本来都冲鼻子的臭味互相交盖,竟最后成了他这么一个人模狗样的玩意儿。